十八钗-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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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脑子思绪万千,睡莲仍是从善如流的拇指食指扶杯,中指托杯,和品莲一样来个“昭君出塞”,先闻香识茶、而后“喜逢甘霖”小啜一口,轻轻咽下“苍龙入宫”,茶液从胸腹直入丹田。
再啜一口,茶液聚于舌内,翻滚而下,如暖玉在口,泽润生香。
最后一口将茶盅喝尽了,此乃“香消玉殒”,轻轻将茶盅搁在茶盘上,这便是结束了。
须知这茶一口是“喝”,二口为“喜”,三口是“品”,到了第四口就是“呕”了。
稍不注意,就要被人耻笑了去。
睡莲心中暗呼:姐喝的不是茶,也不是寂寞,姐是在战斗啊!
撤了茶具,两人开始寒暄聊天,多半是品莲发问,睡莲答话。
譬如在成都老家住的习不习惯啦、族里有什么新鲜事啦、听说你身子不好才去蜀地调养的,如今可还吃着药?有什么喜好啦、饮食上有什么忌口或者偏好?以后姐妹们长住在芙蕖苑,互相宴请也是常有的事情。
睡莲拈无关紧要的一一答了,最后“多谢三姐姐关心。”
说了会子话,气氛渐渐淡下来,睡莲乘机告辞,品莲也没有挽留,说了些“有空过来品茶”等场面话,将睡莲送出了书房。
屋外脚步声渐渐远去,莫夫人从一架苏绣山水屏风后绕出来。
“娘,您觉得如何?”品莲问。
“你觉得呢?”莫夫人反问。
品莲缓缓摇头,“九妹妹在成都无人管教,本以为她是个没笼头的野马似的人物。但是从方才的品茶和问答来看,这个妹妹绝非池中之物。”
“真是没想到,这睡莲小时候和她母亲一样,是个再执坳别扭不过的性子。如今大了,性子硬生生的转了个弯,你七婶娘还真是个人物,将这野丫头调/教得极好。”莫夫人似笑非笑道:“如此甚好,有了这样的继女,杨氏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睡莲从竹林深深的华年居出来,行了一盏茶的时间,到了四小姐颜怡莲的悠心院。
和听涛园的大气雅致、华年居的幽深孤傲截然不同,怡莲的悠心院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大到院落走向布局,小到一花一木,睡莲似乎都在哪里见过似的,悠心院丝毫没有出挑的地方,但也寻不出什么不妥来。
一切都板板正正,规规矩矩,亦如主人怡莲的穿衣打扮,谈吐举止。
怡莲会客在正厅,客客气气请了睡莲上座,倒茶上点心干果,赞过睡莲的薛涛笺精致,然后——两姐妹就闷头吃茶,半天蹦不出几句话来。
同样是庶女,四小姐青莲热情似火,七小姐怡莲淡的如同杯中的茶水……。
正想着,怡莲突然来了一句,“这水妹妹可曾喝的惯?我去年春天扫了梅花上的雪,统共得了两瓮,埋在梅树底下,今夏搬家时挖了出来,从南京带到燕京,又埋在院子里海堂树下,昨日刚取了出来。”
睡莲顿时暗生愧疚,原来这茶品的不是茶叶,而是水的味道!难怪会泡的如此淡!方才还以为怡莲故意冷淡自己,原来是自己不识货哇!
睡莲连赞道:“果然轻浮淡香。”
“那就再喝一杯,横竖瓮坛已经开封,也放不到明天了。”
怡莲给睡莲和自己都连续了两次水,一起用了些自己做的梅花饼,见睡莲吃的香甜,怡莲吩咐自己房里大丫鬟,名为湘月者,包了一包梅花饼给睡莲临走时带着。
回听涛阁的路上,睡莲想:怡莲对待自己,就是庶出姐姐对待嫡出妹妹的样板——距离不远也不近,客气中带着疏离。
29人无情继女雪中立颜睡莲一战狠继母(一)
携谢礼回拜完毕,已经到了午饭时间,睡莲胡乱吃了几口,就歪倒在炕上不想动弹了。
翠帛劝道:“小姐小心积了食,还是起来走动走动,写字绣花也行,奴婢给您支绣架分线。”
睡莲闭着眼,无力的摆摆手,“去泡一壶酽茶即可,这会子,我可是不想再动弹了。”
翠帛欲再劝,采菱进来了,后面跟着的添饭端着茶盘,添菜则拿着一对美人捶。
采菱客客气气对翠帛说,“姐姐跟着小姐忙碌了一上午,方才又伺候午饭,定是累了,姐姐且去歇歇,由我们来服侍小姐。”
翠帛踌躇片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留下,只得行礼退下。
添饭倒了杯极酽的红茶给睡莲,睡莲捧在手心慢慢饮,采菱见睡莲脸色不好,便问:“小姐那里不舒服。”
睡莲长叹一口气,“腰酸,腿软,头疼。”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睡莲没说出来——心乱!
添菜舍了美人捶,笑嘻嘻双手交叉活动着,手指的关节啪啪响动,“小姐若不嫌弃,奴婢可以为您按摩推拿一番,保管会舒服些。”
“哟,你还有这个手艺。”睡莲暗想,这屋子里还藏龙卧虎呐。
采菱笑道:“添菜的手艺确实不懒,今天上午帮着我们整理箱笼,见我总是拿手捏后脖子,她就给我按来着,一刻钟的功夫,脖子的酸痛就好多了。”
“你这手艺是向谁学的?”睡莲问。
添菜回道:“我老子娘教的。”
采菱忙解释道:“添饭添菜的老子娘,就是老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一直管着府里的针线班,叫做辛槐家的。小姐还记得罢?那年在成都老宅子,南京七老爷病逝,赶在七夫人扶灵之前到成都报丧的,就是她们的亲爹辛槐。”
是辛槐两口子!睡莲当然记得!自己刚来这里时,听到奶娘周妈妈和辛槐家的对话,辛槐家的几句话就逼得爱财如命的周妈妈乖乖献上冰种翡翠镯子!后来去了成都,七叔病逝,辛槐来报信,在老宅子里话不多说,眼不多瞧,表面是个老实人,实际上极会看人眼色。
辛槐在外院当差也就罢了,这辛槐家的着实是个精明能干的人物,母亲在时,她管着针线班;继母当家,她的位置依旧岿然不动。
难怪添饭添菜这对孪生姐妹会如此伶俐,虽说是二等,却也一点不比一等的翠帛差。也就是了,有了这对人精似的父母,女儿会差到哪去呢?何况她们还在祖母院子里调/教了几年。
可是,这么精明的父母,为何把一双孪生女儿送到她这座冷灶里当差呢?
睡莲百思不解,对着添菜点了点头,“你且试试,力道轻些。”
姐姐添饭对妹妹添菜使了个鼓励的眼神。
睡莲躺在炕上,采菱给她拆散了发髻,拿着温润的玉梳给睡莲通头,就这样一下下的梳着,脑筋舒缓了许多。
添菜捏着腿,果然是练过的,酸涩之感在她的手法下渐渐被驱赶出去。
睡莲舒服得很想学小猪哼哼,睁开眼就着添饭的手又喝了半盅酽茶,缓缓躺回去,似乎不经意的问道:“你们可还有兄弟姐妹?如今都在府里当差么?”
添饭说:“有个哥哥,在采买处当差。”
“哦。”睡莲口舌倦怠,像是要睡了,过了半刻钟,呼吸徐长平稳,定是睡熟了。
采菱对添饭添菜打了个手势,添菜收手,添饭从炕头抱来一床杏子红金心闪缎锦被给睡莲盖上。
待三人悄悄退下,睡莲猛然睁开眼睛:辛槐家的独生子在采买上当差,而府里管着采买的是继母房里最器重的杨嬷嬷的儿子杨全!
所以说,辛槐家的没有把宝押在一处,继母那边她也费了不少功夫,既如此,添饭添菜还可以信赖吗……?
什么叫草木皆兵,如今睡莲算是亲历到了。
次日一早,睡莲比昨日还早了一刻钟,去给杨氏请安——因为昨日杨氏说过,“要早些来。”
入泰正院,穿过十字甬道,正堂门口站着杨氏房里的二等丫头翠簪,也就是昨日取一柄如意送给睡莲的丫鬟。
睡莲止步,翠帛对着翠簪点了点头,“我们九小姐过来请安了。”
翠簪立在门口动也不动,冷冷道:“你们来晚了,我们夫人早起和管事妈妈们议事呢。”
翠帛笑道:“麻烦姐姐通报一声,我们在暖阁等着就是。”
翠簪两眼一翻,摔了门帘进去,半刻钟都没出来,将睡莲主仆三人凉在门外喝着西北风。
这就来了么?继母还真是半点等不得了,用了这等招数整治自己。
睡莲唇角轻轻一动,问面上已有微怒的采菱,“今日是谁整理书房?”
明明昨夜小姐亲自吩咐过的,今日由朱砂带着添饭添菜姐妹俩整理新书房啊,怎么小姐又问自己?采菱迷惑,不过还是顺着说道:
“按例今日书房是朱砂当值,不过咱们从老宅里带的书籍画册颇多,她一个人肯定整理不完的,石绿又带着几个针线出挑的小丫头赶着过年的衣服、荷包等物,估计这会子不得空,免不得添饭添菜要去书房帮衬朱砂。”
睡莲缓缓摇头道:“其他也就罢了,我那书箱里有几册是孤本,你单寻出来,锁在卧室的黄花梨雕麒麟花鸟书柜里,没得弄丢了;还有,我那些画儿你挑几幅好的挂在书房里,你毕竟读过好几年的书,自然比朱砂懂得何处挂着合适风雅,去吧。”
“是。”采菱行礼退下,心中大惊:小姐的说的孤本不是早就锁在卧室了么?怎么又……?
难道,是小姐故意把自己支开?可是刚才那翠簪的气势,分明是奉了五夫人的意思,故意把小姐凉在外面吹冷风的,对了!昨日五夫人免了诸位小姐公子的晨昏定省,单留小姐一人,也就是要拿小姐开刀啊!
这个时刻,小姐为什么还把自己这个唯一的帮手支开,反而留下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翠帛呢?
采菱满腹心事匆匆回了听涛阁,叫小丫鬟叫来自己的老娘刘妈妈商议。
刘妈妈听完采菱的描述,一语中的道:“傻丫头,小姐要你回来,是想少一个人吹冷风罢了。”
采菱急道:“总不能我躲在屋子里烤火享福,主子却要受冻罚站的。娘,你想想办法,看怎么把小姐救回来,这里不比成都,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如何是好?”
刘妈妈默想一会,问,“你且别急,小姐出门穿戴如何,可曾抱了手炉?”
采菱说:“穿的倒是暖和,里外发烧的熊皮靴子,棉衣棉裤,外头罩着银狐披风,今日风虽小,小姐还是围着紫貂围脖,哦,对了,临出门时,小姐还吩咐我在手炉里换上新炭。”
“这就是了,小姐这是要以退为进,使苦肉计呐。”刘妈妈又想了想,精神一振,“五夫人太心急了,咱们小姐是个有盘算了,你就看着吧,到最后,指不定谁吃亏。”
采菱毕竟年纪还小,一时不能理解母亲的意思,见母亲如此笃定,却也不像刚才那番悬心了,于是问道:“娘,我们总不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小姐受苦吧,总得——总得做些什么。”
刘妈妈眼中精光一闪,“咱们院里那些闲磕牙的小丫头子、婆子们还少么?你寻个由头,把九小姐被五夫人罚站的事情透出个风声去,她们十几张嘴,不到晚饭时刻就能闹得全府皆知了。”
“这样,会不会给九小姐添麻烦?”采菱有些踌躇。
刘妈妈笑道:“你放心,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也稍微能揣摸她的心思,她呀,向来是吃小亏、赚大头的主。”
原来刘妈妈这几日都在外活动交际,当初老宅里和刘管家有交情的家生子们,如今都混得还不错,都是各房、各差事上的大小头目了,最不济的,也是田庄上庄头,或者在南京看房子。
刘妈妈一家子都是人精,手上有钱,更舍得花钱交际,因此短短几天打听下来,也对燕京颜府有些了解。
比如说,九小姐颜睡莲房里的小丫鬟们的老子娘几乎都是和五夫人杨氏不太对付的家生子,或者平日里牙尖嘴利,或逞强攀比,或和其他几位夫人,如莫夫人、七夫人柳氏、九夫人沈氏来往频繁。
杨氏最烦她们不过,但也拿不到错处,即便自己是当家主母,也不敢随意给这些世仆脸色瞧——须知他们背后有颜老太太撑腰。
眼不见心不烦,杨氏干脆将这些小丫头婆子们都们赶到睡莲的听涛阁去当差了,
刘妈妈就是要借着这些小丫头的嘴,吹出她想放出去的风声。
过了二个时辰,快要中午饭时候了,睡莲还是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九小姐被继母在冷风中罚站的消息,也传遍了颜府。
泰正院。
冷,铺天盖地的寒冷。睡莲已然觉得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两个时辰,相当于现代四个小时,她在西北风中如雕像般站立着。
纵使她出发前已经吃饱了早饭,纵使她锦帽貂裘穿得像头小熊,纵使她包裹着黑貂皮手筒下的双手还抱着鎏银百花掐丝珐琅手炉手炉,纵使她袖子里还藏着姜糖和参片,时不时能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下偷偷含上一片,慢慢咽下……。
可时间长了,寒冷还是如鬼魅般缠身,从毛孔到肌肤,再到血液、骨肉,一丝丝、一寸寸,慢慢将睡莲凌迟,又如钝刀子割肉,第一刀的痛楚还没消失,第二刀就紧接而上,一刀摞一刀的疼痛,甚至会令人后悔活在这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