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曜权臣-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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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察觉到闻守绎此番前来,虽如往常一般笑容可掬、从容不迫,但眉间一丝淡淡的忧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去。
她是个聪慧识体的女子,当即便对众人拂袖道:“你们先退下吧。”
蔻蔻挥手赶走了两名侍女,自己却厚着脸皮留在房里不走。
胭脂皱了皱眉,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也出去。蔻蔻不高兴地噘起嘴巴,依依不舍地看了闻守绎一眼,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出去。
胭脂亲自为闻守绎斟茶,笑道:“蔻蔻还是孩子脾气,有时候难免任性,还望闻大人见谅。”
闻守绎笑道:“无妨,想我一个三十出头的老男人,还能让如花似玉的蔻蔻姑娘如此惦念,那是我的荣幸才是。”
胭脂略有深意地笑:“闻大人若真觉得荣幸,就不会让蔻蔻单恋这么久了。”
闻守绎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胭脂姑娘误会了,我是自觉配不上蔻蔻啊。”
“此话可真是折杀了蔻蔻。”胭脂掩嘴而笑,然后轻巧将此话揭过,问道:“闻大人此番前来,不知是为何事?”
闻守绎眼中笑意敛去,眉心一沉,低声道:“实不相瞒,闻某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胭脂也神色郑重了起来,倾身道:“愿闻其详。”
“今日早朝,我听说太后打算把殷峰的孙女殷红素指给皇上做皇后。”闻守绎顿了顿,道,“若此事成真,对我可是大大不利。”
胭脂沉吟道:“殷峰此人,虽一直占据着太尉的位置,但听闻近些年一直身体不佳,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却是英年早逝。再过几年,殷峰也该退了,即便让他的孙女做了皇后,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闻大人为何对他如此忌惮?”
“殷峰此人虽已老朽,但看他能在太尉的位置上稳坐几十年,便已经很不简单。”闻守绎道,“十年前的殷峰,尚带有几分锐气,否则也不会联合御史大夫韶甘柏打压当时的丞相姜如海。后来的“除宦之乱”中,先帝虽然选择了保他,而放弃了韶甘柏,但也算是对殷峰敲了一记警钟。
“自那以后,殷峰在朝中十分沉寂,时常称病不理朝事——别人也许会觉得,殷峰是真的老了,不中用了,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反而觉得,这是因为他懂得隐忍了,而一个人一旦学会了隐忍,他后继的爆发力,就不得不让人提防了。”
胭脂想了想,问道:“闻大人是担心……十年前三公失衡的局面会再度重演?”
“也许……在太后看来,这样的局面已经出现了。”闻守绎苦笑了一下,“太后认为我在朝中一人独大,恐威胁到皇上的权威,所以才打算扶植殷峰,借助殷峰之手,打压住我在朝中的势力。如若殷峰真藏了什么后招,后果不堪设想。”
胭脂缓缓点头:“那么,胭脂若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闻大人但说无妨。”
闻守绎沉吟片刻,低声道:“胭脂,我想跟你借一个人,一个……可以和殷红素一样,送入后宫的女人。”
第十五章
“送入后宫?”胭脂眉心微蹙,“据我所知,每个送入后宫的女子,必先经过身份审查。闻大人您也知道,我临水阁的姑娘虽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但在出身上……总归是低微了些,要送入后宫,恐怕不像送给那些达官贵人们做小妾那么容易,须得在身份上动些手脚。”
闻守绎摆手道:“出身问题我自会解决,你不必烦忧,你只需帮我物色合适人选便可。”
胭脂见他如此胸有成竹,心下思忖了片刻,道:“蔻蔻怎么样?她是我们临水阁模样最俊俏的姑娘了,不但性格活泼讨喜,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况且她的年纪又与当今圣上相仿,要想博得宠幸,应当不是难事。”
闻守绎却摩挲着下巴,沉思道:“我觉得……蔻蔻并非上佳人选,她的性格过于直率,恐怕入了后宫,容易得罪人。”
胭脂看了他一眼,笑道:“闻大人毕竟还是舍不得蔻蔻啊。”
“无关舍不舍得,”闻守绎笑了笑,“蔻蔻心系于我,我又怎会不知,但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她是最不适合入宫的人选,因为照着她的性子,必定无法全心全意伺候皇上,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还会因此招致祸患,届时计划失败事小,连累大家一损俱损,才是我最大的顾虑。”
胭脂眸间一黯,言语透出一丝怨怼:“大人真是凉薄啊,若是让蔻蔻知晓,还不知如何伤心呢。”
闻守绎不以为忤,嘴角挂着淡淡自嘲的笑容:“我能坐上今日的位置,不正是因了骨血中这一份凉薄的天性么?”
胭脂笑了笑,非常明智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口问道:“那么,闻大人究竟想物色什么样的女子呢?”
闻守绎想了想,缓缓道:“知书达理,进退有度,甘于蛰伏,又能揣摩圣心的玲珑剔透人。”
“如此说来……”胭脂顿了顿,“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何人?”
“陆云絮。”胭脂说着,解释道,“这云絮也算是个命运坎坷的姑娘了,她祖上原本是繁京最大的皇商,家财万贯,无人能及,陆云絮作为陆家嫡出的大小姐,原本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贵命,不想在她年少时期,家族遭逢巨变,先帝因陆家进贡的物品中存有瑕疵而龙颜大怒,直接削了陆家的商号,陆云絮祖父一病不起,就此归西。
“而后她的父亲陆家珍打算东山再起,开了商铺做些小本生意,不想几年前遇上大司农之子闹事,欲强抢云絮做妾,云絮父母心疼女儿年纪尚小,死活不肯答应,一纸诉状递上了衙门,非但没能将大司农之子治罪,反而触怒了大司农,最终夫妻二人双双冤死狱中,陆云絮则被贱卖青楼。云絮心有不甘,逃出青楼投奔我临水阁,欲伺机报仇。”
闻守绎静静听着,指尖在桌面轻叩,似在思索。片刻之后,他道:“一个人,只要怀着仇恨,便能心韧意坚,锲而不舍。听你如此说来,这陆云絮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你带她来见我罢。”
胭脂却露出几分担忧:“只是……云絮这孩子思虑周全,颇有自己的想法,入了后宫便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怕她不会答应。”
“无妨,”闻守绎笑了笑:“你只需问她,想不想为冤死的父母报仇,让仇人永世不得翻身。如果她真是有头脑又有胆魄的姑娘,应当不会轻易错失良机。”
几日之后,廷尉顾子修宣称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顾子怡,在家中摆筵庆贺。
次月的后宫秀女大选,顾子修自然而然地将正逢适婚年纪的顾子怡送入了后宫,初步完成了闻守绎的瞒天过海之计。
此是后话。
却说这天晚上,韶宁和去赴同僚筵席,到了亥时才姗姗归来。但这一次与他一同归来的,还有烂醉如泥的李往昔。
看着万木为了伺候两人忙前忙后地奔波,伶舟倚在一旁淡淡道:“这一来一往的,算是两清了吧?”
韶宁和虽然喝了不少,但是这一次他神智尚且清楚,听伶舟如此说,便知他是在调侃上次李往昔扛着他回来的事情,也知道伶舟不喜他与李往昔交往过深,于是解释道:“今晚他似乎心情不好,又一直缠着我喝酒,我见他醉了,也不好放着他不管……”
伶舟摆了摆手:“少爷与谁交往,我是无权置喙的,我只希望今后此人若遇了什么麻烦,少爷尚能明哲保身。”
韶宁和闻言一怔,朝伶舟望了过来,眼中毫不掩饰探究之意:“伶舟,你似乎一意笃定李往昔不得善终,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直觉罢了,我的直觉向来很准。”伶舟耸了耸肩。
韶宁和当他是在说笑,也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此时万木提了烧开的热水过来,看了看韶宁和,又看了看李往昔,为难着不知该先伺候自家主子,还是先伺候客人。
伶舟叹了口气,对万木道:“李往昔就交给我吧,少爷今晚也喝了不少酒,你去泡些蜂蜜茶,先伺候少爷睡下吧。”
万木一听,便干干脆脆将毛巾递给了伶舟,扶着韶宁和回房去。
韶宁和似乎不太放心伶舟,回头想说什么,伶舟不耐地朝他挥手:“照顾一个喝醉了酒的人罢了,连这点事也担心我做不好么?”
韶宁和笑了笑,便回屋去了。
待韶宁和与万木离去之后,伶舟将视线落回到李往昔身上,眼中透出一丝冰冷。他一边用热毛巾替李往昔擦脸,一边发泄似地暗暗下了重力。
不知为何,他非常不喜欢这个人,尤其不喜欢看见他每日来纠缠韶宁和。
其实韶宁和说得没错,若论投机取巧,恐怕没人能玩得过闻守绎。如此看来,这李往昔虽然功力不如闻守绎,但至少两者也算是同一类人。
都说同类相吸,但伶舟每每看见李往昔,却只觉得心生厌恶,并且这种厌恶感,并非单纯的嫉妒之心,还带了某种自暴自弃的否定。
——原来,我竟是在心底厌恶着我自己么?伶舟恍然惊觉,全身仿佛被雷电击穿,呆坐着不能动弹。
一直以来,他都为能在仕途中取得如此成就而自豪,他怎么可能厌恶自己?
他脑中尚无法理清这纷乱的思绪,忽觉一旁的李往昔翻了个身,随即伸出两条胳膊,缠住了他的手。
李往昔犹在梦中,闭着双眼低声呢喃:“伶舟,你为什么……偏偏是男儿身……”
伶舟刚要挣开,听他如此说,于是皱了皱眉,狐疑地俯下身去侧耳倾听。
只听李往昔继续道:“我日日来此,只为见你一面……我知你看我不起,所以我千方百计要做出一番成就……但不论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是男子的事实……”
李往昔说到此处,突然又没了后文,只是陷入梦魇中,断断续续地低声啜泣。
原来……如此么?伶舟心下错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缓缓直起身子,强行从对方的胳膊中抽出手来,然后随便扯了被褥盖在李往昔身上,便关门离去。
第十六章
伶舟走出客房,无意识地在廊下站了片刻,直到万木出现在他身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伶舟,跟你说话呢,想什么事儿这么出神?”
“唔?”伶舟回过神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是问你,那李大人睡了么?”
“睡了,我帮他擦了脸,见他睡得沉,没敢再惊扰他,就出来了。”
“那脸盆呢?”
“……?”伶舟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时候忘带了,脸盆和毛巾都还落在房内。
“就知道你丢三落四的。”万木笑着调侃了一句,便要进房去取脸盆。
伶舟生怕那李往昔再胡说些什么,被万木听了去,忙一把拽住了他:“万木,别进去了,李大人睡着呢,别扰他睡觉。脸盆……明早去取也是一样的。”
万木一想,也觉得有理,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伶舟看了看韶宁和房间所在的方向,问道:“少爷他……睡了?”
“是啊,”万木摇了摇头,“别看他回来的时候人还很清醒,但他那点酒量,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勉力撑着的,这不,我刚帮他擦了脸,一转身他便倒头睡了。”
万木忙活了这一阵,自己也有些犯困了,于是叮嘱伶舟早些睡,自己便往房里去了。
伶舟依然在廊下怔怔站着,但心底却渐渐滋长出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厮磨纠缠,嚷着要去主卧房里见韶宁和。
伶舟咬牙抵抗住这样的诱惑,理智告诉他,此刻的自己心绪纷乱,最容易感情用事,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去见韶宁和。但不知是不是受了方才李往昔那番梦呓的刺激,他想要见到韶宁和的念头如野草一般疯长起来,不论如何也遏制不住。
鬼使神差地,伶舟渐渐往韶宁和的卧房走去。他轻轻打开房门,轻轻走到床前,轻轻在韶宁和身边坐了下来,借着昏暗的月光,无声地打量着韶宁和恬静的睡颜。
韶宁和有着一对酷似其父的修长入鬓的双眉,但脸廓柔和,眼睫浓密,看起来又比其父多了几分书卷之气,想是融合了他母亲的一些阴柔特征;双唇颜色略浅,上唇线单薄,下唇却丰满得恰到好处,这样的唇瓣最具诱惑,每当看见他勾起嘴角微笑的模样,伶舟便会生出扑上去咬它一下的念头。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为什么上辈子他从未留意过呢?伶舟盯着韶宁和的面庞,陷入了沉思。
细细想来,他作为闻守绎那一世,与韶宁和的接触却是少之又少。一则两人身份悬殊,原本便不太有见面的机会;二则,韶宁和在他面前总是低眉顺眼,态度谦恭而拘谨,印象中,他竟从未见韶宁和笑过,尤其是像对着伶舟和万木这样发自内心的笑。
原来……人与人相处,竟能有这样大的差别待遇呢。伶舟莫名有些嫉妒起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体、这种身份。
如果不是自己重生了一回,只怕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触摸到韶宁和木讷无趣的面具之下,这柔软生动的一面吧。
但韶宁和所认识的伶舟,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