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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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意思。”奥齐答道,但语气听起来并非如此。
电梯停在二楼,我们走出电梯,拐进西边的走廊。我对米克说:“昨晚我看到你和弗兰克·科洛德尼发生了一点小口角。希望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他耸了耸肩膀:“我跟弗兰克关系不怎么好。”
“什么人能跟那个混账关系好?”丹瑟尔说,“过去出版通俗小说时他也从奥齐那里榨钱,跟他压榨作家们的方法一个样。奥齐是通俗小说界最他妈出色的封面画家,画的东西非常漂亮。你记得他的作品吧?”
“记得。”我说。
“这里有一些。原版。可惜从未获得应有的认可。是吧,奥齐?”
米克又耸了耸肩:“我们有人获得过吗?”
“我没有,”丹瑟尔说,“不过该死的,我也从来不配。”
画室还没有正式对外开放,屋门没开,门外站着一个保安模样的人。米克给他看了自己的姓名牌,他就让我们进去了。屋里有十来个人,正在安放原创油画、复制作品、覆着塑料膜装了框的封面画、钢笔插画、旧编辑版面、故事画板,以及其他通俗小说画作之类的东西。据大会宣传册称,这些东西都归私人收藏家所有,由他们在这里展出。唯一参会的前通俗小说界画家就是米克。
于是,他得到了一处彰显敬重的展示空间。这地方离门最近,大家一进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作品。他和丹瑟尔在那里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他的大部分作品描画的都是不同动作场面中的西部枪手,充满冲击力。虽然没有西部通俗画家之王艾根霍夫【艾根霍夫(Nick Eggenhofer,1897…1985),十九世纪的美国画家,以擅长描绘西部场景、人物著称。】画得那么好,但也相当不错。他的签名非常有特色:绳索套里写着他的姓氏,在每张作品上都非常显眼。
丹瑟尔问道:“展览什么时候开始,奥齐?”
“一点钟。跟韦德的座谈时间一样。”
“应该还有时间再喝两杯,啊哈?”
“我觉得没什么不行的。”米克说道。
我觉得不行,但没这么说。发表戒酒宣言不是我的专长。
“你先去喝吧,奥齐。”丹瑟尔说,“我跟我的侦探兄弟聊完就去找你。”
我跟米克道了别,随即把丹瑟尔拉到了墙角。“奥齐可真是个不错的家伙,你知道吗?”他说着,露出了讽刺的微笑,嘴角松弛湿润,“喝酒时非常大方。真是大方。”
“你今天早上在哪里?跟他在一起?”
“是啊。我八点半在大厅里遇到他。我们的房间挨着,真他妈的方便。”他眯着眼睛看着我,“你来多久了?”
“我十点到的。”
“你那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
“嗯。”
“我想就是你。我听到电话响了,但等我打开门进屋之后没有接到。”
“我昨天晚上也去找过你。”我说,“你从宴会上消失之后我就在找你。但你不在屋里。”
他皱起眉头,显得非常迷茫,喝醉了的人拼命想要记起什么事情时就是这样,“那是几点?”
“大概十点半。”
“我肯定在屋里。”他说,“我离开宴会就直接回屋了。也许我睡着了。”
“有可能。你怎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我去吐了。吃坏了什么东西,胃里翻江倒海。”
“肯定的。”
“好吧,我有点喝醉了。那又怎样。”
“你回房间的路上没有正好碰到西比尔·韦德吧?”
我的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收获。丹瑟尔的反应非常平淡,还有些困惑,也许还隐藏着几丝痛苦,“没有,我没看到她。为什么这么问?”
“随便问问。”我觉得提起韦德房间的入室盗窃没有任何意义,肯定会影响他的情绪,而他的情绪本来就很难预料。“你要去听伊万·韦德的讲座吗?”
“我不去。该死的老韦德,他说的全是狗屁。”他又斜了我一眼,“说起狗屁,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跟那件敲诈有关的事?”
“没有,还没发现。不过我正在找。”
“是啊,”他说,“业内最他妈出色的侦探。”
他冲我使劲眨了眨眼,一拳砸在我的肩膀上,然后转身离去,走到米克身边,后者正在摆放自己的作品。他的脚步非常稳健,但那只是因为常常喝醉酒的人会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行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学会了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和言语——也许他隐瞒了什么,也许他那颗乱蓬蓬的脑袋里藏着什么动机或是打算,虽然看起来不像是这样。我仍然有些担心他。现在他也许是无辜的,可是,如果再出什么乱子,我觉得罗素·丹瑟尔很可能会深陷其中。
我已经坐够了电梯,因此改走楼梯下到大堂。穿过房门,我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凯莉。
她刚从大堂对面的书报亭兼香烟店出来,独自一人,穿着一件白色绸缎衬衫和一条深蓝色阔腿裤,若有所思,且略微有些焦虑。三四秒钟之后,她看到了我,挑起一边的眉毛,冲我招了招手,随即,她走到附近一根柱子旁,拨弄着自己的红色长发——并非像女人平素搔首弄姿时那样,她仅仅是在拨弄头发而已,仿佛由于焦虑和不安,她的手也闲不住。
“我到处找你,”我过去之后她说道,“你刚到吗?”
“不是,我十点到的,四处走了走。你跟你母亲谈过了?”
她点了点头,“早饭后谈的。”
“关于那支枪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她带枪只是想开个玩笑,打算在座谈里提起私家侦探的时候作为说明。她说里面没有子弹。”
“你相信她吗?”
“我不知道。我有种感觉,她可能在说谎,但我不能肯定。如果西比尔不想让人了解她,她肯定做得到。”
“你提到手枪的时候她没什么反应吗?”
“几乎没有。她不是很容易受到惊吓。”
“你跟她说我在宴会上看到那支枪了吗?”
“说了。不过她说她知道你那时候看到了,她意识到随身带着枪是个错误。她怕你会跟人说起,那会很麻烦,因此事后她就离开了,把枪拿回屋子,放到了箱子里。”
“箱子?”
“是的。”凯莉说,“不管昨晚是谁闯进了房间,他的确偷走了点东西,尽管西比尔不想承认。他偷走了那把该死的手枪。”
第08章
01
伊万·韦德的讲座下午一点准时开始,地点在二楼的一间小型会议室。有两个人跟韦德一起坐在长长的讲台上,这两人都是收藏家,也是《灵异故事》和惊悚小说方面的专家。整间屋子坐了一百五十多号人。吉姆·博安农、博特·普拉科萨斯、沃尔多·拉姆齐跟劳埃德·安德伍德一起坐在房间后面;弗兰克·科洛德尼一个人坐在旁边,心神不宁地摆弄着一根玉米芯烟斗,看起来跟昨晚一样心事重重,西比尔·韦德则坐在右边第一排,跟我和凯莉的座位间隔着一条过道,看起来跟科洛德尼一样心事重重。
我跟凯莉在咖啡馆吃了三明治,又聊了一会儿,但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假设她母亲带着一把点三八左轮手枪来参会不是为了做展示,而是另有原因,那这中间的原因凯莉不知道也猜不出;假设西比尔的手枪昨晚失窃的事是真的,与这起盗窃案相关的一系列问题我们俩也根本回答不了。是不是还丢了别的西比尔不愿提及的东西?那个闯入者是不是专门冲着手枪去的?如果手枪就是他的目标,他是怎么知道西比尔有枪的?他又想用这把枪干什么?
然后就引出了关键问题:他究竟是个局外人,还是跟这场大会相关的人员?
我试图说服凯莉不要担心,但这话听起来空洞无力。我有一种烦躁的感觉:水面之下,事实正冒着泡,积聚着压力,也许很快就会储存足够的力量,突然爆裂。这种感觉很难解释,但这些年来我经历了太多,当这种事情来临时一定会注意到。
不过,讲座开始之后,我就停止了对那把失踪手枪的胡思乱想,全心沉浸在通俗小说的世界里。韦德是个非常棒的公共演说家,机智诙谐的冷幽默牢牢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赢得笑声掌声不断。他还展示了一项我所不知道的才能:变戏法。仿佛为了证明他刚刚阐述的一个观点,他在说话间突然凭空变出一本《恐怖故事》。这一下非常随意,手法十分娴熟,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了如潮的掌声。
我凑近凯莉:“你父亲什么时候变成业余魔术师的?”
“哦,从我记事起就是。他很喜欢舞台魔术,就这个话题写过五六本书。很棒,不是吗?”
“非常棒。”
通俗小说掌故本身也非常精彩纷呈:历史事实、关于作者和编辑的趣闻逸事,以及点滴内部消息。我对《灵异故事》的了解增进了许多,对涉及性虐待的惊悚小说的了解也增进了不少,如《十分神秘》、《惊悚故事》、《惊悚神秘》等,这些三十年代的通俗小说杂志封面往往画着半裸的年轻女郎,被恶魔鞭打、棒击、浸在酸性液体或炼化的金属里,或是遭到其他各种工具的折磨。
讲座开了一个半小时。所有人都觉得这场讲座相当引人入胜,除了弗兰克·科洛德尼。讲座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他显得焦躁不安,浑身肌肉都在颤抖,随即便起身离开了。最终,韦德以另一个戏法结束了讲座:把一本通俗小说杂志变成了他自己的一本书。这个结尾干净利落,完美无缺,观众中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我们走出会议室,进到大堂。凯莉说:“我得给办公室打个电话。他们给我放了一天假,不过还是希望我能登记一下。”
“我在这里等你参加吉姆·博安农的讲座吧?”
“几点?三点十五?我那时候应该回来了。”她冲我皱了皱眉,带着批评的神情,“你为什么不整理一下你的领带?”
我低头看去,“怎么了?”
“没有干洗店干不了的活。你的领带看起来就好像是什么蓝色的动物尸体趴在你的衬衫上。”
“非常感谢你指出来。”
“不客气。”她冲我一笑,转身离开。
我找到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检查了一下我的领带。有点皱,有点脏,但它的底色是深蓝色,因此看不太清上面的污渍——也许吧。我摘掉领带,塞进了外衣口袋里面,然后解开衬衫领口的纽扣。
该死,但是她有本事让我觉得充满自信。
我顺着楼梯走进大堂,出了酒店,走进午后和煦的阳光中,一直走到我停车的地方。我把自己在书市买的书和那条领带放进了后备箱。回酒店的路上,阳光照在身上,我觉得很渴。来杯冰凉的啤酒是个不错的选择,离博安农的讲座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呢。
欧陆酒店的酒吧位于大堂旁边,但要穿过一道相当长的走廊才能到,走廊两边的玻璃匣中放着许多维多利亚时代的古董。我刚刚进入走廊,就听到里面爆发出一阵骚乱:椅子砰的一声被撞翻,好几个人同时大声嚷嚷起来。其中最响的那个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愤怒,正是罗斯·丹瑟尔。
天哪,怎么了?我一边想,一边小跑着进了酒吧。酒吧里很黑,深色木质嵌板家具,高高的天花板影影绰绰,灯光昏暗,几乎看不见。过了几秒钟我的眼睛才适应过来,然后我看到了丹瑟尔。他和弗兰克·科洛德尼站在一面墙边,拳头死死抵在科洛德尼的衬衫前领口,鼻子快凑到了对方的鼻子上,嚷嚷着一些不连贯的语句。沃尔多·拉姆齐也在那里,一边叫丹瑟尔放手,一边拽他的胳膊,不过没什么效果。屋子里包括吧台服务员在内还有五六个人,傻傻地看着他们,什么也没做。
我急匆匆走上前去,拉住丹瑟尔的另一只胳膊,和拉姆齐一起劝他放手。科洛德尼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喉咙,咕噜了几声。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但这是出于跟丹瑟尔相同的怒气,而不是恐惧。
“放开我,他妈的去死!”丹瑟尔嚷道,“我要收拾这个婊子养的,我要收拾他!”
我对他说:“你谁也不用收拾。”他转过头,仿佛才看到我。一部分怒气从他脸上消失了,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无声地嘟嚷了几句,对科洛德尼怒目而视。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拉姆齐。
“该死,我不知道。他一分钟前来到这里,把弗兰克从椅子上揪了起来,骂他是个大骗子。”
“他就是大骗子,”丹瑟尔说道,“他妈的一点都不错。”
显而易见,科洛德尼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瞪着丹瑟尔:“你是个疯子醉鬼,你知道吗?你应该被关进监狱。”
“你也一样,混账。他妈的圣昆丁监狱【圣昆丁监狱(San Quentin),坐落在旧金山湾区,迄今已有一百五十余年历史,是美国加州最古老的一所监狱。】。”
“别说了,罗斯。”我对他说,“如果你不想惹麻烦,就管好自己的脾气和自己那张嘴。这是公共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