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档案系列-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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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严密分析了断指邪魔对受害者看似随机的选择,多少得出了一些规律。最初,或许是因为羽翼未丰,邪魔选的受害者主要是寻常民妇:和丈夫怄气回娘家的少妇、私会情郎的少女、为抄捷径走入空巷的丫鬟、蹩脚青楼里的色衰娼妓……对这些女子的杀害,相对比较容易,官府也不会太重视。稍后,邪魔的经验越来越丰富,选择的谋杀对象也逐渐加大了难度,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艺名远播的伶人、法力神通的女道士,最近的一个案子,受害者是江京府总兵大人的小妾,按照这个规律下去,知府大人的千金迟早也会遭毒手。
难怪莫宗泽被急吼吼地“请”来,因为火已烧入官府。
吕叶寒推论:邪魔作案成功越多次,和官府的周旋成功越多次,胆量就越大,越希望做出更大更轰动的案件,这样才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这也是吕叶寒希望能取胜的法宝:他和邪魔已经能心意相通,他能感知邪魔的需求,他来帮助邪魔选定下一个目标。
安插冒牌戚夫人的工作始于总兵府小妾被害之前,但那个时候,基本的做案规律已经存在,总兵府案只是更证实了吕叶寒的推测,邪魔对大案的胃口越来越好,寻常民妇已不足以让他觉得有趣味。出身金陵世家、又迅速成为江京府社交圈第一名媛的戚夫人简直是天赐,邪魔应邀而至。
这数月来,吕叶寒几乎夜夜埋伏在戚夫人的小楼外——邪魔通常是夜间作案,所以至今没有任何人在案发现场见过凶手的嘴脸,甚至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而见过凶手身影的捕头则非死即失忆。濕戚夫人在夜间也会见客,灯火阑珊处,有时候还会飘来幽幽古筝之音。那个时候,吕叶寒倒可以打个盹儿,客人散去,小楼一片漆黑后,吕叶寒必须打起精神。这样的盯梢,是对体力和意志的考验,亏得吕叶寒内功深湛,才能挺了这么多月。莫宗泽到江京后,被吕叶寒叫上,两个人一起盯梢,正好可以让年轻的捕头体验一下真正办案的艰辛。
莫宗泽对吕叶寒的“夜宵”不屑一顾,堂堂一州一府的总捕头,深更半夜躲在一个妇人家楼下,好像随时准备闯入小楼捉奸,这哪儿是办大案的样子?但他奈何不了吕叶寒,毕竟自己只是个副捕头,对总捕头还是要绝对服从。
吕叶寒有预感,今晚可能会是自己苦苦等来的那一刻:先是早间,朝夕伴着戚夫人的老嬷嬷心口突然剧痛,郎中匆匆来去,嬷嬷是本地人,儿子接到消息后将老母接回家中养病去了;然后不知为什么,戚夫人对小丫鬟大声斥骂,小丫鬟掩面哭泣着奔出了小楼,不知道负气去了哪里。戚夫人落得小楼独居。
被执意“请”来共同盯梢的莫宗泽被吕叶寒安排守在小楼的另一侧,可以看见二楼西窗和后门的动静。吕叶寒吩咐莫宗泽,不要轻举妄动,只有看见红色火镖,才可冲入小楼。这样,两人可以前后夹击,邪魔插翅难逃。莫宗泽强忍住冷笑说:好,我会目不转睛,倘若凶人进入,一定恭候号令。
“倘若”二字充满了质疑:你又怎知邪魔今日会出现?
吕叶寒不是蠢夫,对属下的话外之音怎会听不出来,但他没有发作,今晚如果能擒获邪魔,才是给莫宗泽这个心高气傲的后生最好的教训。
已过午夜,楼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吕叶寒的计划里,“动静”是关键。他不认为邪魔会大剌剌地闯入小楼,要靠他一个人两只疲劳的眼睛整夜“盯”着,疏失是必然的。所以在冒牌戚夫人搬入小楼之前,他就亲自动手给小楼做了小小的改建:一根铁管,从绣房里接出,传入地下,一直接到吕叶寒每晚藏身的地穴中。绣房里一旦有异常响动,吕叶寒即可反应。如果来得及救下那位可怜女子,可谓功德圆满,如果迟了一步,只要能生擒或手刃那屠戮残害了多条生灵的邪魔,即便牺牲一名歌妓的性命,也算值得。
江风骤至,寒气入心,吕叶寒又吞了一口酒。
一声被抑制的惊叫透过铁管传来。
果不出所料!
吕叶寒一跃而起,草泥做的地穴封顶被撞成了千百碎片——今夜之后,地穴也好,封顶也好,将完成使命——他跃在半空时,按照约定,发出了一枚火镖,镖头上是硫磺硝粉,在火石上一擦即着,划破夜空,经久不息。
此刻,即便楼内邪魔觉察出中伏,在两名一等一的捕头围堵下,要想逃脱已不易。
三五下纵身,吕叶寒已经到了二楼半开的窗前,一跃而入。
这就是假戚夫人的卧室,风卷纱帐,帐环叮叮,除此之外,再无响动。
夜色入窗,也映不见一个人影!
但吕叶寒感觉,有人正无声地向他欺近。那凶手,也只有这等高明的武功,才能作恶十年而至今逍遥法外。
杀气从门口珠帘的另一侧传来,吕叶寒如箭在弦上般机警,他的手心有冷汗,但握剑的手没有颤抖。
珠帘挑,剑影纵横。
他不记得,一生中,还遇见过哪个对手,会有如此卓绝的剑法,连掌控东厂的大内公公们都知道,整个东厂如云高手里,吕叶寒的剑法第一,所以能和他在十招内僵持不下的,当之无愧的“卓绝”。
甚至,更胜一筹。
高手对决中,“更胜一筹”意味着你死我活。
吕叶寒的额头,凝着豆大汗珠。我还活着吗?
即便在这样的时刻,握剑的手还是没有颤抖。
因为对方的剑也没有颤抖,剑尖对准了他的咽喉。
所幸,他的剑,也对准了对方的咽喉。
“吕捕头!”对方叫起来,立刻收了剑。是莫宗泽。
吕叶寒也收剑,舒了一口气,但立刻又悬起了心:两个捕头,一个从南窗闯入,一个从西窗飘进,面对的却是一间空闺,伪装的戚夫人失踪了。
没有言语甚至眼神的交流,两位捕头已经明白下一步该怎么走。吕叶寒再次跳出窗外,踢开小楼正门,从底层开始搜索;莫宗泽留在二楼,完成对卧室和阁楼的搜查。
戚夫人踪影全无!
两人再次汇合后,莫宗泽见吕叶寒苍老的脸上写满颓丧,安慰道:“吕捕头,不要太过伤感,咱们即刻发火箭通知周边埋伏的捕快,说不定还来得及截住凶犯。”
吕叶寒一愣:什么周边埋伏的捕快?
莫宗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卑职知道吕捕头这次胸有成竹,就自作主张,吩咐当值和不当值的捕快都在方圆一里内设伏……”
“胡闹!胡闹!”吕叶寒叫起来,“就算动用所有捕快,兵力也远不够;而且捕快动用越多,越容易暴露今晚计划;更不用说如果哪位兄弟和那恶魔遭遇,单打独斗,必然不是对手,反是白白送了性命!”
莫宗泽吃了一噎,脸色也挂下,冷冷地说:“难道这位假冒的戚夫人,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吕捕头在筹划这等妙计的时候,是否想过她?”
吕叶寒怒目圆睁,戟指莫宗泽:“大胆!我这是……我这是……”他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遭受失败的重创让他一时间无法消受,烈酒和失眠更是在这一刻对他群起而攻,他一阵晕眩,眼前似乎是邪魔得意的狞笑,他在剧痛中闭上双眼。
吕叶寒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自家的木板床上,虽然谈不上温软舒适,至少亲切。
发生了什么?
“吕捕头,您感觉好点儿了?”说话的是常和捕快们打交道的郎中。他为什么在我这儿?
灯下又现出莫宗泽的面容:“吕捕头,你刚才晕倒在现场,卑职扶你上马返家,郎中先生说你是长年少眠,气血不调所致的虚症……吕捕头,莫怪卑职多嘴,你是本府捕快中的擎天柱,千万倒下不得,还望自重。”
吕叶寒心头一暖,看来自己对莫宗泽有些苛刻了。
郎中收拾离开,说回去抓药,不久就会有伙计送来。
“莫捕头,你也回去休息吧,天都快亮了。”吕叶寒关切地说。
莫宗泽却在他床头坐下:“现在回去也睡不着,陪吕捕头坐坐。”
“我习惯独处,不打紧的。你……你是有家室的人,还是不要让尊夫人苦等一宿吧。”
莫宗泽笑笑说:“她也习惯了,下嫁给我这个做捕快的,注定要有这样整夜守空闺的日子。”
不知为什么,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吕叶寒心头升起:“莫捕头,既然你在这儿,咱们不如谈谈下一步……”
“你需要的是休息!贵体复原后,咱们再议案情。”
“不,这个事关重要!戚夫人这一案,离总兵三夫人被害案,时隔不过一月,说明凶手作案日趋频繁,下一个大案,可能就在近期呢。而且,我估计,目标会是比戚夫人和总兵小妾更显眼的女子、更难得手的女子……我们要早做打算。”吕叶寒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最大的顾虑。
莫宗泽不愧是人中翘楚,立刻猜出了吕叶寒所指:“吕大人所指,莫非是拙荆……”
“恕我……”
莫宗泽腾身而起,已经到了门口,吕叶寒心里一叹,莫宗泽对娇妻爱之深切,可见一斑。但莫宗泽又犹豫了一下,摇头说:“拙荆的武功和机警,不在我之下,更何况家中有防护机关,凶手要得逞,势比登天。就算真有大难临头,她还有一件绝密暗器,可以在关键时刻救急。”
“哦?”
“她的无名指上,有一颗黑玉戒指,貌似寻常,其中藏有毒汁,即便她双手被绑缚,只要中指和小指一夹,毒汁即可喷出……说来惭愧,只有她和我独处闺房的时候,她才会放心摘下……”
吕叶寒说:“这么看来,除非尊夫人放松了防备……”他忽然觉得,和莫宗泽的这番商讨,似乎已经发生过。他努力回忆,是不是那天在府衙……他记不得了。
莫宗泽感激吕叶寒一片关切之心,匆匆告辞。
屋里只剩下吕叶寒一人,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和过往无数个晨昏一样。他微微合上双眼,但眼前远非应有的一片宁静空白,而是一簇簇无常变幻的影子。跟着这些影子,他仿佛走进另一个世界,可悲的是,另一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孤寂,一样是江风中瑟瑟战栗的小楼,一样是剑影舞动,一样是如同零落花瓣坠地的女子,一样是苍白的手指。
他一身冷汗地爬下床,天光未明,灯烛已熄,但十年的独居,吕叶寒对这间小屋了如指掌。
黑暗中,他的手,撩起墙上岳飞的画像,然后抽出一块砖。
砖后的墙内,是一只五寸见方的竹盒。。电子书下载
竹盒里,是一股恶臭!
吕叶寒的目光较平日呆滞了许多,也许是大病未愈,也许是缺眠少觉,他的手甚至在颤抖。
呆滞的目光停留在竹盒里的一堆枯骨上。这些枯骨,形状细小,每截长不过三寸,有些甚至一寸不到,但如果小心将其中成套的三截接起来,恰好是一根手指的长度。
最终,目光停在竹盒里唯一不是枯骨的一件物事上。
一截尚未腐烂的手指!
甚至,可以说这截手指“余温尚存”,因为它刚被截下还不到两个时辰。
手指上,戴着一颗黑玉戒指。
这……这是怎么回事?
吕叶寒颤抖的手拾起那根断指,凝神注视着黑玉戒指,这是怎么回事?
狂笑。
谁在狂笑?
笑的是所谓的“绝密暗器”。
少年习剑的时候,经常做的游戏,就是一剑刺出,斩下空中横飞的蝇头。如今上了年纪,眼神不如当初,但黑玉戒指也远不如蝇头那样难辨。纤白手指上戴那么乌黑的一个戒指,明摆了是在帮助老剑客认准出剑的方向,一剑中的。
可怜的她,空负一身家传绝学,却没来得及施展,就倒在了他的剑下。那黑玉戒指里不见血就能封喉的剧毒,没来得及释放,就随着那截被斩断的手指,落入盒中。
吕叶寒颤抖得更厉害了,这可恶疯魔,要是落在自己剑下,定要拿出在东厂的看家本领,处以极刑。
狂笑。凶犯还在狂笑。
就响在吕叶寒的耳边。
吕叶寒伸手去摸剑。我的剑呢?
剑一定被莫宗泽放在了床边,我已经走出太远。
我已经走出太远。
他回身,正对着锋利的剑尖。
那剑尖,只经过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后,刺入了他的心脏。
吕叶寒倒地后,再无任何挣扎,莫宗泽抽出了长剑。
他的目光,没有在滴血的剑上,而是在从吕叶寒手中摔落的那截手指上。他爱妻的手指。黑玉戒指。
他的手,伸向那枚戒指,只要手指稍稍用力,就会有一道黑线射出,剧毒沾皮即死。
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兴致。
莫宗泽悔得想死。他悔自己自恃才高,结果落得纸上谈兵:他对邪魔的分析条条精准,孤独、没落、事业不遂,吕叶寒样样符合!莫宗泽在青楼查访时,甚至听到小声的嘀咕:总捕头阳物不举,不愧是大内出来的人。
而他在京城就听说过,吕叶寒离开东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