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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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绩自腰间亮出一块玉牌,不紧不慢道:“本官乃圣上钦赐巡查刺史,罪证凿凿,汝等还不速叫那傅夺前来受死!”
秦颜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清那块腰牌,正是当初李绩要丢与自己的那块,上面篆有隶书的‘御’字,充当刺史令倒也不差。
此话一出,人群里一阵骚动,那些官差脸色大变,慌乱中调头就跑,秦颜见他们跑远了,低头从手中的银票抽出一百两,然后将多余的钱转身递给馄饨摊主,吩咐道:“烦请你将这些银钱分还大家,多余的你便拿下吧,权当是赔偿你的损失。”
那青年下意识的就要摇头拒绝,秦颜却不管,将钱往桌上一抛就走,那青年只好在身后大声道:“那傅夺为人狡诈,请大人和姑娘多加小心!”
秦颜回头报之一笑,转身时对等候在一旁的李绩道:“你的手……”
“无事。”李绩打断她,不着痕迹的将手背于身后,眼中浮现几分笑意:“若是今天不让你出这口气,你待如何?”
秦颜勉强收回了探视的目光,半晌才道:“我就不信他们不走夜路。”到时候麻袋一盖,定要打得他爹娘都不认识。
李绩忍笑道:“放心吧,他们自会有人处置。”
秦颜已明白这是李绩心里做了打算,于是点头,深思道:“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被人调戏,原来我还有几分姿色。”
走了几步,没听见有人答复,秦颜疑惑的回头,却见李绩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笑得直不起腰。
两人找了一间客栈落脚,掌柜登记时,李绩只要了一间房,待他们离去,掌柜不禁多打量了两眼,回头时,桌上登记的账簿突然被人抢了去,他刚要喝斥,发现来人竟着的是官差服,连忙赔笑道:“原来是差爷,不知有何贵干?”
那人冷笑一声,将账簿丢回桌上,凶神恶煞道:“这里没你的事,管好你的嘴!”
那掌柜点头哈腰的目送那官爷出门,见他走远了,目中才露出鄙夷的神色,转头时发现一人侯在柜台前,他连忙迎上前道:“姑娘可是要住店?”话方出口,他才看清是先前进去的白衣女子。
秦颜看了一眼桌上的账簿道:“再要一间房。”
夜已深,烛火静静燃烧,李绩独坐桌旁,斟茶自饮,耳边隐隐传来桌椅跌撞的打斗声,没多久便归于平静,有人在他的门外轻叩了门板,特意压低的声音恭敬道:“陛下,已处置妥当。”
李绩将茶杯放下,看着烛火轻道:“速速退去。”
只见门外的人影一闪,一切复又归于平静,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开始摇摇欲坠,此时房门突然‘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两人目光不禁相撞,秦颜微一愣神,随即不发一语的坐在李绩对面。
李绩蹙眉,意有所指道:“夜路走多了终会遇鬼。”
“他不一样。”秦颜明白李绩其实是担心自己,心中生出暖意,她低叹一声缓缓道:“当年北疆一役,傅夺与彭聪两人阵前脱逃,致数千将士身死异乡,他们万死难辞,我亲手取了彭聪的人头,只差傅夺。”
李绩敛目低道:“因为傅夺是杨延辉的亲外甥。”
“是。”秦颜冷声道:“我在军中表面对杨延辉恭迎顺从,唯有此事我的态度绝无姑息,班师回朝途中,杨延辉也因此对我起了杀心。”
“你……”李绩话音一滞,心中异常沉闷。
“一切都过去了。”秦颜恍然笑了笑,如释重负道:“数百日夜,那些将士已经等的太久。”
第七十四章
笔尖的墨水滴落在白纸上,秦颜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眼中泛起几丝怅然无奈。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本有千言万语,到头来却是不知从何下笔。
若不道别,便无分离,该有多好,秦颜轻叹一声,敛目放笔时,指尖乍然有微风流过,飞快的将染了墨晕的纸塞入袖中,秦颜转头时恰见李绩推门而入,便装做随意道:“要出发了么?”
“嗯。”李绩扫了一眼桌上的笔墨道:“走吧。”
跟在李绩身后下楼,秦颜心想这真的是最后一程了。
“听说了没有,那狗官昨夜畏罪自尽了!”
大清早的集市里,百姓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瘸脚的青年正将摆摊用的桌椅搬出来,听到大家他拉住临铺的摊主问:“大伙儿说的这消息是真还是假?怎会……如此突然?”
那摊主面上难掩喜色道:“官府都鸣鼓了还有假?听说是因为钦差大人到了咱们定城视察,那傅夺自知罪责难逃,所以昨夜上吊自尽了,还有消息说,朝廷不久便会派新官来接任,咱们指不定就有好日子过了!”
“这可真是好。”那瘸脚的青年仿佛定下了心,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他想起了昨天的那对男女,竟真是京城来的大官,若有缘还能再遇见他们,一定要向他们道谢才好。正想着,一阵熟悉的嬉笑声隐约传来,他抬眼看去,远远的看到自家妹妹正牵着小弟的手朝这边过来,不禁荡起笑意朝他们大声道:“环儿,小心身后的马车。”
“知道了。”被称做环儿的女子灿然一笑,低头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送到弟弟面前,低笑着哄道:“快走吧,大哥还在等我们。”
马车与女子擦身而过,秦颜放下车窗边的布帘,回头时,目中还残留几分欣羡与慰藉。
“怎么了?”李绩疑惑道。
“没什么。”秦颜微微笑道:“只是看到故人安好,有些开心。”
次日傍晚,两人落脚凤凰镇,这镇虽不大,却是一派古意盎然,一条泾河贯穿小镇,绵延约五里,水上三叠桥连接河岸两端,沿岸的凤凰花正开的如火如荼,金红色泽,静如朝霞绚烂,动若凤尾流光,好似将所有的风华都融入了空气中,流淌浮动,引人沉醉。
双脚踏上青石的街道,秦颜仰目看着岸边的凤凰花树,久久才收回视线,当看到路边的摊贩纷纷占地摆摊时,她转头问李绩:“今天是何日子,临近日暮行人不减反增?”
凤凰花虽美,却是离别之花,李绩心中隐隐有些烦闷躁动,听秦颜这样问,沉吟片刻才答道:“今日是七夕佳节。”
秦颜微怔,沉默的去看街边摊贩,果然见一些摊主取出各种造型奇巧的花灯悬挂在绳上。
李绩久未听见动静,回头时见秦颜看着摊上的花灯发呆,眸中神色掠过,低道:“不如我们四处走走吧。”
秦颜恍惚间回神,笑道:“正有此意。”
本是宁静的小镇,今日因为佳节来临变得异常热闹,两人并肩走着,沿途发现不少人往一处寺庙涌去,秦颜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奉祠’二字,目光一转生出几分兴味,于是对李绩道:“香火如此鼎盛,我倒想知道这寺庙供的是何神仙,这般灵验。”
李绩自然由她,待两人进了庙中,才发现里面结伴而行的都是些年轻男女,脸上或萌动或羞涩,一看便知是有情人,而他们叩拜的对象正是内堂正桌上供奉的一尊女神像。
李绩见秦颜一直盯着神像看,便笑道:“既然来了,不如也入乡随俗求支签吧。”
秦颜转头正要说好,却瞟见李绩拿了香案上的签筒,晃了两下随手抽出一根竹签,她忍不住打断道:“抽签不是像你这样。”
李绩手中的动作一滞,不解道:“有何不同?”
秦颜一言不发的将他手上的签筒拿过来,然后面对神像颔首一拜,直起身时不停的摇晃手中签筒,不多时从筒中落出一根竹签,秦颜拾起来看,李绩走到她身侧,轻轻念出上面的字:“百年星命半数中,梦方动,事成空,一盏浊酒,着意尽万盅。夜阑独倚憔悴意,叹苍穹,沐寒风,海誓依旧,相见难成功……”念到最后,李绩眉头不觉蹙起。
是下下签,秦颜麻利的将竹签丢回筒内,若无其事道:“求签讲究诚心,再来。”
就这样,秦颜在继下下签,下签,中签后,终于摇到了一支上签,心满意足的看着手中的签,秦颜在察觉有人拍她肩膀时回头,发现李绩用一副如芒在背的复杂表情侧身对着自己小声道:“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秦颜深思了一下,心里还想尝试摇出上上签,因此没发现堂中的人都在偷眼看她。一直目睹情形的老庙祝见她迟疑,忍不住劝道:“莫怪老夫多言,姑娘既知道抽签需要诚心,天意如此,又何必再三强求?”
秦颜失笑道:“先生说的不错,可我确是十分诚心的想求一支上上签,未如愿,自不倦。”
一旁的李绩别开视线,忍不住低头失笑。
“这……”老庙祝一时无言,无奈道:“姑娘既是诚心,不如去后院祈福吧,有碧灵仙子福祉庇佑,定能得偿所愿。”
“恕我孤陋,敢问这碧灵仙子是何方神灵?”
老庙祝娓娓道:“这碧灵仙子原本是一株荷花精,生在荒废老宅的水池中,池水将要干涸时碰巧被一个过路的书生所救,这花精知恩图报,化作人形与那书生共结连理,倒也过得幸福美满,未想后来有奸人挑唆书生,说花精乃妖孽,食人精魄,书生起初不信,后来终于三人成虎信了奸人唆使将花精离弃,哪想书生命中尚有一死劫,花精却不计前嫌舍身为他换命,那书生悔之晚矣,而花精身死后竟成就大道,升仙奉作碧灵仙子,被百姓供在这庙中,受百年香火,保佑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
故事听完,秦颜与李绩二人默然相看了一眼,秦颜方开口道:“多谢主持解疑。”
那主持慈蔼一笑,转身拿了两块系了红色丝带的木牌递给秦颜道:“两位不妨将心愿写出挂于后院的树上,也算是一个鉴证。”
秦颜正欲推辞,一旁的李绩却突然道:“盛情难却,收下吧。”
秦颜有些意外的去看李绩,见他已取了其中一块开始伏案写字,不禁默默捏紧了手中的签牌,心道不论天意如何,她定要人定胜天。
两人辗转到了后院,果然见宽阔的院子中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树枝上密密麻麻挂满了木牌。
秦颜抬头看着大树,突然感叹道:“做神仙做成这样方可成就大道,倒不如一刀砍死自己来得痛快。”说罢,转过头来,看着李绩问:“为何我自小听这些神仙鬼怪的故事,主角总是些书生精魅,郎情妾意,腻味的很。”
李绩唇边笑意转深,良久才认真道:“因为写书的都是些文人书生。”
秦颜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举起手中的木牌笑道:“世人寄希望于神明,我虽不信诸佛,却明白心诚则灵的道理,所以我愿意一试。”
李绩一眼看清她的木牌上只有‘秦颜’二字,目中浮现几分笑意,却装作无意道:“你这上面什么愿望都没写,又怎会实现。”
秦颜一边在树下找可以挂牌的地方,一边答道:“心中清楚便可。”
眼看树下都挂满了,若不是顾忌着李绩在身旁,秦颜早就攀着树枝上去了,于是索性将木牌往树上一抛,长长的丝带在树顶划了道红弧就擦着枝叶落了下来,秦颜本欲捡起来再丢,李绩上前拦住她,有些无言道:“你力气太大。”
秦颜反思:“这次我力气用小些。”
“不用了。”李绩将手中的木牌塞到秦颜手里,指着上面的树枝道:“我抱你上去。”
秦颜深深打量了李绩一眼,目光闪烁,李绩当她不好意思,却听秦颜迟疑道:“其实我比看起来要重的多。”
原来是怕他抱不动,李绩暗中咬牙,面上含笑道:“试试就知道了。”说罢,直接上前将秦颜拦腰抱起。
身体瞬间腾空,秦颜微惊了一下,顺手攀住伸向脸旁的枝叶,低头吩咐:“再向上一点。”
还真是不轻,李绩心中默默道,但还是按秦颜的话将她又举高了些。
有了李绩的帮忙,秦颜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先将自己的木牌系好,又从怀里取来李绩的木牌,这才发现李绩也只是写了个名字而已,想了想,秦颜将他的木牌挂在与自己相邻的树枝上,做好这一切后,她拍了拍李绩的头道:“好了。”
第一次敢有人拍他的头,李绩忍住想要吐血的冲动,将秦颜放了下来,刚一落地,秦颜便兴致勃勃的看着树上一览众生的两块木牌,眯眼笑道:“你我虽都不是信命之人,但这么做倒有几分意思。”
看秦颜一脸得色,李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秦颜转头时正好看见,怔了怔,下一刻拍着李绩的肩膀道:“走吧。”
两人身后晚空高远,被浓墨重彩的红云霞辉浸染,一阵轻风低低拂过,满树的红丝缭绕飘扬,木牌交叠时啷当作响,仿佛紧紧相依,风止时却又静静分离。
出了奉祠,正是华灯初上时候,十里长街光影迷目,生生黯淡了柳梢新月的华辉,路上行人接踵摩肩,两人拉紧的手几次被人潮冲开,后来被挤上了三叠桥,秦颜这才有余暇去看河面上的浮灯,此刻泾河的水面有如天上银河,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粉色漂灯,移动时云动光摇,有如浮光掠影。
两人静静立在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