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静] 盤古-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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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第10期　　　…　每期一星

晶静


　　　　盘古醒来时，发觉自己硕大无比，而女科学家姗姗则显得格外娇小——她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翻身立起，轻轻托着姗姗，把她放到那张精美的楠木写字台上，又找来原先罩仪器用的大玻璃罩，把她罩住。

　　　　外面的世界难道真的毁灭了？盘古瞥了一眼电子日历：恰好，他沉睡了一百年。看着姗姗依然秀丽的脸庞，盘古很伤心，却欲哭无泪。

　　　　百年前的今天，比一千个太阳还亮的核火球腾空而起，大地燃烧、森林燃烧，连钢铁都化作红色的汁液到处流淌。炽热的气浪疯狂肆虐，他紧抱着姗姗，穿过烈焰，躲进这座葫芦形地下科学宫。

　　　　“盘古，你已注射了抗衰亡的药剂，百年后还会苏醒。你苏醒后，务必按我的袖珍电脑所编排的程序办。否则……这次核大战将使人类永远从地球上消亡……”姗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冲他一笑，“我把一切托付给你啦！”

　　　　她把头沉重地垂靠到他那宽厚的胸膛上。

　　　　“姗姗，姗姗！不要离开我，我有话对你讲！你不能让我孤零零独自一人留下，你不要走，不要！”盘古摧肝裂胆地呼唤着。

　　　　姗姗是国家绿色工程总工程师，年轻，美丽。盘古是她的助手，一直迷恋着她，却从不表露。他竭尽全力帮她营造了这座地下科学宫，完成了无数项重大的“绿色工程”，可是，一场核大战无情地毁掉了一切。直到她合上那对聪慧清澈的大眼睛时，他才在这永诀的最后一刻，悲怆地吻了她。令他震惊的是，他吮到了她那咸涩的泪水。噢，你哭了，姗姗？你是从不哭的啊！难道你也有未尽的心迹要倾吐，难道你感觉到了我心灵的哀痛和凄楚，难道你也有无限的遗恨？

　　　　现在，盘古迈开沉甸甸的脚步走过长廊，登上电梯，来到密封门前，用粗大的指尖按下开门的绿键。

　　　　唉，唉！灿烂的阳光哪去了？葱葱郁郁的树木哪去了？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呢，穿梭来往的人群呢？天昏昏，地沉沉，天地一片混沌！整个地球仿佛浸泡在一团稀粥状的灰色中。盘古踅身回到科学宫的总工程师办公室，忧心忡忡地打开姗姗办公桌上的那台十分精巧的电脑。姗姗在荧屏上冲他甜甜一笑：“盘古，你好！真抱歉，一切都只好交给你独自去完成了！现在气温降到可以喷洒洁净剂的时候了，你立即到一号实验室，检查‘巨斧’指挥系统，发出指令。让遍布全球的万枚‘巨斧’导弹升空爆炸，让洁净剂从高空撒下，产生良性裂变连锁反应——估计2小时之后，大气将渐渐变得透明……请你穿上人造翼检查‘巨斧’是不是把混沌的天地‘砍’开了。不过，你要小心，不要在天地间暴露得太久，没有消除掉的放射性尘埃还挺厉害，会伤害你，千万小心！”

　　　　姗姗轻柔果断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办公室中回响，有如仙乐绕梁，盘古感到孤寂的心田涌进一股暖流。

　　　　盘古按姗姗嘱托实施“巨斧“行动，导弹像闪亮的巨斧飞上天空，挟雷携电，把灰色的云团砍成碎片。随着劈啪声的不断增强，天穹摇曳、大地撼动，渐渐地浑浊的空气清新了，天地之间裂开了缝，黄澄澄的阳光一缕缕地从裂缝中泻下来，洒到久已荒芜的原野上。盘古兴奋极了，打开密封门，驱动人造翼，飞向天空，不停地欢呼：啊——！啊嗬——！他完全忘了姗姗的叮嘱，没等到导弹爆炸后2小时再飞翔。他从北到南，从东到西，久久地暴露在空气中。待他飞得精疲力竭，回到葫芦宫时，觉得喉咙疼痛难忍，周身关节像生锈的铰链卡卡作响。他不知道放射线疾病已潜入他的身体内，埋下定时炸弹，吃了几颗镇痛药片便来到女科学家身边，隔着玻璃罩与她娓娓谈心：“知道吗，姗姗！我必须经常与你说话，否则，我将失去语言功能。噢，你的第一道指令我已完成。你眈心我的身体吗？啊，我很好，食品库里的罐头味道依然不错，只是太寂寞。唉唉，为什么百年前的世界末日仅仅留下我一人？要是你也活着该多好！姗姗，你曾说过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一个属于我该知道的秘密，那会是什么呢？也许，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按照第二道指令，盘古驱动人造翼飞向平原、飞向山丘，去播撒“绿色生命”。那天，他在山丘上小憩，仰望着深缈的蓝色天庭，突然惊奇地感叹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充沛的精力？他已连续飞了十几天，仍然毫无倦意！远处升起淡紫色的薄雾，姗姗仿佛在和他翩翩起舞……

　　　　姗姗，我知道你一生酷爱绿色！你总爱穿绿衣绿衫，让葱葱翠翠的绿色衬托出你如雪的脖颈和胳臂。记得吗姗姗？那次勘测完一片山野过小溪时，我牵着你的手，可你还是脚一滑，全身倒进我的怀里。我被温馨所融化，情不自禁搂紧你，想去吻你的玉颈。不料你惊愕地睁大眼，战战兢兢地仰脸问：“啊！盘古，难道你也有这种……感情？”

　　　　你的话太古怪，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身为有七情六欲的男子汉，我恋你爱你许多年，难道你竟没有一点感觉？罢，罢！盘古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摇摇头，又一次腾空远飞，在四面八方播下了花木的种子。

　　　　一年后，他欣喜万分地看到大地开始复苏，湿润的藓苔，露尖的嫩芽，含苞的花骨朵，都在淡紫色的光雾中舒畅地呼吸，地球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一阵欣喜过后，盘古又坠入孤独感之中。“我是谁？我的童年在哪里？我的生身父母是谁？我为何独自一人来到百年之后的无人世界？”

　　　　盘古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负责照料他的是一位十分和蔼的阿姨。她常拍拍他的肩说：“孩子，别老问你小时候的事，好吗？你和其他孤儿一样，父母去世了，只是……你生过一场古怪的病，从此失去了对童年的记忆！”

　　　　“姗姗，我不快乐！你知道吗？由于从小失去父母，我曾发誓要娶一个聪明美丽的妻子，和她一道生儿育女。我要做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和丈夫，我要弥补自己没有童年的遗恨……噢，姗姗，我特别喜欢你的原因之一，就是你特别爱孩子。

　　　　“现在，我已按你的要求使大地开始复苏。你喜爱的绿色已铺天盖地，可我依然孤独。往后，我该怎么办？”

　　　　说着，盘古感到喉咙隐隐作痛，浑身不自在。百无聊赖中，他开启了姗姗的那台电脑。

　　　　“盘古！我知道你很寂寞，但我们有办法战胜寂寞！”姗姗向他亲妮地一笑，“请你去打开第三实验室，冷冻受精卵的库房里珍藏着万物之灵的生命之光——把他们放进实验室那几十座人造子宫里，精心照料他们吧！‘十月怀胎’之后，你就会拥有几十个可爱的婴儿，那时，你就是人类的再生之父了，盘古！”

　　　　刹那间，一股甘泉汨汨地涌进盘古的心窝，盘古放声开怀大笑。

　　　　“啊哈，我果然要当父亲了吗？啊哈，我要成为几十个孩子的父亲了！”

　　　　从此，盘古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按姗姗的吩咐把受精卵一一放入实验台上的人造子宫，吹着口哨细心地照料，及时地为他们输入各种精心配制的营养液。透过半透明的宫体，他看到那些小小的胎儿在人造“羊水”中有趣的姿态：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咂嘴，一会儿吮手指。喜悦感浸透了盘古的每根神经，他抽空把地下科学宫中的窗帘、沙发巾等收罗起来，裁制成一方方包裹婴儿的小襁褓；又找到一间最暖的小会议室，摆上一溜自制的简易小床，等待小生命的降世。

　　　　第一个婴儿终于从人造子宫中呱呱落地了，盘古初为人父，又喜又忙。他按人造子宫所附的说明为孩子接生、洗澡、包裹，然后，他抱着这个粉嘟嘟胖乎乎的男婴来到“育婴室”。他把壁灯全打开，仔仔细细欣赏他的“杰作”，仿佛看到了一轮太阳冉冉升起，“我有儿子罗！还会有女儿！会有许许多多的儿子和女儿！他们都是地球上的万物之灵！噢，姗姗，姗姗，他们是你和我共同创造的！”

　　　　几个月过去了，四十个小生命全都奇迹般地存活下来。盘古美滋滋的，他叫他们“我的小心肝”、“我的小宝贝”，全然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不知不觉，孩子们渐渐长大，学会了蹒跚走路、咿呀说话。盘古最爱听他们稚声嫩气地唤他“爸爸”，最爱看他们跟着录放机的音乐蹦跳。再大些，他就带他们列队去看姗姗。

　　　　“看见了吗？孩子们，”他指着玻璃罩中的姗姗，“她就是你们的妈妈。啊，活着的时候，她真漂亮，还很聪明——比我可强多罗！”

　　　　盘古惊奇地发现，姗姗的脸色仿佛变得红润了。

　　　　“她是一位美丽的公主，对吗？”孩子们问盘古，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公主永远是最可爱最美丽最美好的。

　　　　盘古笑了，点点头，他整个身心都沉迷在养儿育女的欢乐之中。

　　　　可是一件意外的事，又使盘古忧心如焚。

　　　　原来，这座葫芦宫的电源要枯竭了，这意味着地下宫的照明、食品加热、乘电梯等等都要停止。一年后，这些可爱的孩子该怎么办？让他们和我一道葬身于黑暗之中吗？盘古为此吃不香、睡不着，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好主意。

　　　　盘古不由自主地又来到姗姗身边。记得吗，姗姗？百年前有一天，你我正在讨论一个绿色工程方案，电路不知怎么发生了故障，办公室里伸手不见五指。沉默良久，你突然轻声说：“盘古，拉住我的手行吗？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太幽静的黑暗……”我立刻挨近你，紧紧攥住你纤细的手。我嗅到了你清雅温馨的体香，我的下巴触到了你柔软的长发，我的胸膛被你圆圆的双肩突然贴住，我的血脉顿时像海啸般沸腾起来，我用双臂把你紧紧箍住，决心不再像上次过小溪那样放弃你。你呢，分明在战战兢兢地期盼着什么，我不再犹豫，柔情满怀地俯下脸去寻找你的唇——不料灯亮了，你的秘书小姐尴尬地站在我俩面前。她的干咳声居然没使你羞窘，你仅仅红着脸向我甜甜一笑……我的心顿时迷醉在你的笑靥里，多么希望这天的黑暗永驻……时过境迁，现在，为了孩子们，请告诉我该怎么办？

　　　　当盘古开启姗姗的电脑时，荧屏上一片灿烂阳光。盘古猛然省悟：太阳，就是能源，让孩子们回到大自然的怀抱中去吧！

　　　　呀！天穹蓝蓝的，大地绿绿的，柳林里居然有了鸟雀的鸣啭声！孩子们头一次见到太阳，一个个使劲地揉揉眯缝的眼，他们被明媚的春色迷住了。再过一会儿，他们就狂呼跳跃，奔跑到草地上去打滚，嬉闹，围着盘古喊：“好爸爸，你真好！”寂静的山岗回荡起清亮的欢声笑语，清澈的小溪叮叮咚咚欢唱，柳丝伴着孩子们摇摆起舞。盘古的心情豁然开朗，开心地与小天使们翻滚摸爬，教他们认识大树、小草、野花和太阳……

　　　　从此，盘古天天都带领孩子们出来晒太阳，经风雨。孩子们面色红润了，学到了更多的知识，而盘古却感到异常的疲惫。到了深夜，咽喉的疼痛常折磨得他辗转不寐。“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吗？”他这样问自己，又摇摇头，“不！我不会倒下的。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呢。”一天夜里，他在山洞里听见两个孩子的对话。

　　　　“原先的天和地就这么黑、这么暗，对吗？”一个女孩在问。

　　　　“那当然。天和地是阿爸劈开的！”一个男孩自豪地说，“长大后我也像阿爸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像个男子汉！”

　　　　“我们从哪儿生出来的呀？”又一个女孩问。

　　　　“嗨，真笨，”另一个男孩自以为是地说，“我们都是阿爸从瓶子罐子里变出来的！”

　　　　唉；小天使们信赖我，为我而自豪，这就足够了。顿时，盘古觉得疲惫与疼痛的感觉都消失了。

　　　　肆虐了一夜的狂风暴雨消匿得无影无踪，黎明时分，晨曦透过云层撒下万道金线。盘古领着孩子们，回地下宫度过最后的两天，他要让他们小小的头脑里留下一点关于葫芦宫的美好记忆。安顿好孩子们后，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取来姗姗的袖珍电脑，独自聆听她讲述一个属于他的秘密。

　　　　“亲爱的盘古！”屏幕上的姗姗两眼泪光闪闪。她的声音十分柔婉，似乎能渗透盘古的五脏六腑。

　　　　“知道吗，盘古？当总部的总指挥——那位号称‘冷血教授’的老人第一次把你带进我的办公室时，我就被你迷住了。你高大威武，气宇轩昂，目光炯炯，屈起的下巴，简洁而不失幽默的谈吐，都那么令人神往。此后，你严谨的作风和拼命工作的精神，助我万事顺达，使我更觉得离不开你了。正当我开始堕入情网时，冷血教授却神情严肃地警告我：‘姗姗，绝对不允许你诱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