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何处问多情-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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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话已被勺子堵住,哥哥前倾着身子,笑容平添几分魅惑,“还有如何及时赶来的是吗?”
我含着粥,闪着期待的目光,重重的点了下头。
“你就知道欺负大哥,这么大了还要哥哥哄你吃饭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掉,若是以后……”他的声音忽然一顿,眼皮垂落遮掩了双瞳。再抬眼时已是云淡风轻,“以后病好了,大哥只怕都不习惯不说故事的日子了。”
粥在嘴里含着许久都泛了酸,我明明是饥肠辘辘竟有食不下咽的感觉。
“快喝,不然不给你讲故事。”
我用力的咽着,刚才还觉得清香的粥,现在已是没有半点感觉。
又一勺粥送到我的嘴边,哥哥的声音缓缓流泻,“司马重文治不错,武谋却差。当他看到我撤军后喜出望外,不过一两日便开了城门,被我伏击了个正着。城中士兵又是久困心乏早没了斗志纷纷弃械投降,几乎没有遭到什么抵抗就收回了‘御慕城’。但这司马重毕竟是王爷,我只能押解回京由皇上处置。”
哥哥不是喜欢邀功的人,所说的故事自也平平无奇,激烈的战争由他口中叙述出来寡淡似我喝着的白粥。
“这样不是最好吗?”我柔顺着喝着粥,曾试图从他手中接过碗,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我望着哥哥,口气平平,“没有太多人伤亡,国力不致过损,月内结束战斗民心不会涣散。没有大肆杀戮不会人心惶惶,哥哥应该高兴的。”
“可我犯了一个错误。”他停下动作,怔怔出神,“如果不是你,只怕我今日不是在这里为你端粥而是自刎以谢天下了。”
我轻叹着:“因为我们都想的太多想的太深,没有人会认为司马重会犯下如此痴傻的错误引狼入室。”手指攀上他的手臂,欣慰舒出口气:“所幸天佑‘红云’,这一役‘梁墨’也受创甚深,短期内不会再有大动作了。”
言语间粥已见了底,他放下手中的碗,眉宇间仍是散不去的愁绪。
“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明净的天空,却让你见到了沙场的惨烈,对不起。”
我莞尔,“风家女儿,将门之后,这就是宿命。能为哥哥阻挡强敌,凝卿甚喜。”
他摇头,“可我虽然破了数万‘梁墨’大军,却仍是走脱了易承烈,没能亲手将他擒来。他日若再见,我必不放过他。”
易承烈不是我关心的对象,我一直的恍恍惚惚另有原因,只不敢说,不敢提。
我轻轻的摇着头,望着哥哥俊逸的容颜:“我宁愿选择哥哥永远都不要上战场,那种压力太沉重了,国泰民安不好吗?我不想要一个流芳百世的将军,只想要一个一生能陪伴在身边的哥哥。”
绝美的容颜刹那有些煞白,半晌才伸出手揉上我的发丝:“哥哥怎么可能陪你一生一世?傻瓜。你总要嫁人的不是吗?”
我低头,算是承认了自己未经思索的话天真的可笑。
忽然抬起头,嫣然微笑,“哥哥,不是下雪了吗?我想为你煮茶。”
刹那的怔愣,哥哥的眼神带着探索,眉头紧拧,“你刚醒来,怎么知道下雪了?莫非……”
糟糕!
我手指遥点着窗棂,“有雾嘛,还有凝着的冰棱,猜到的。”
“不行!”他伸手拉下我的床帷,眼神锐利:“你才刚醒,身子太弱,给我好好的休息。”
“不!”我固执的掀开床帷,“春节已过,今年怕是不会再下雪了。若等到明年只怕凝卿已身为他人妇,怕不能再如曾经那般任性妄为了。凝卿上次学了个方子,想为哥哥酿一坛梅花酒,哥哥就允了凝卿好吗?”
他板着脸一言不发。终于慢慢的拿过床头的大氅,一件一件僵硬的批在我的身上。
一场大战,让我误了春节,却勉强赶上了回暖前的大雪。梅花娇艳明丽,艳红的花瓣在雪白天地中媚骨傲然,寂寞高洁的绽放。
哥哥不准我碰落雪,那自然只有他去采摘花瓣上的积雪了。看他矫健的身姿小心捧着花朵抖着雪的笨拙,我的笑容渐放绽露。
夹着茶杯在沸水中煮着,心也如这水一般突突激滚。
过了春,我也及笄了,再没有任何理由赖在家中,也再无任何理由成为爹爹和哥哥的羁绊了。
水汽迅速从夹出的紫砂杯上褪去,残留下淡淡余温。
雪后的暖阳下,他捧着紫砂钵,朝我大步行来。
衣袂,飘飞。
沸水被我冲入壶中,清香渺渺升腾。
滤去第一道水,我再度注入沸水,这才分入小杯中。双手捧盏恭递到哥哥面前:“请茶。”
哥哥略带薄茧的手擦过我的指尖,举盏就口。轻啜中水光润泽了唇,哥哥笑道:“凝卿的茶果然妙绝,清雅醇香,余味悠长。”
我回应一个温婉的浅笑,啜着手中的茶,明明是上好的明前茶,为何却有淡淡的涩味在舌尖流转?
“哥哥。”我放下茶盏,似有意似无心的逸出一句,“这次哥哥立下不世功勋,皇上不知又要如何大肆封赏了吧?”
哥哥失笑,“还赏?再赏下去岂不是要给皇亲国戚的称号了?这次除了财物金帛,没有其他封赏了。”
“难道不是皇亲国戚吗?”我望着眼前碧绿的水,目光深敛,“这一次是赐婚吧?却不知是哪位公主?”
沉默
沉默
“砰……”茶桌被撞了下,哥哥长身而起,“爹爹那边还有军机要事,你先休息,我去去就来。”
院中,雪冷风凉人静默。
晏清鸿与哥哥,就是因为此事起了争执吧?
茶水,不知何时已经凉了,啜入口中更涩了。
34 窗下笛清 邀卿执手
哥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没有给我继续追问的机会。从那日他借口离开后,我竟再也未见到他。
这在以往的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情形。心知是他在躲避我,也就不在继续寻人追问。
我在自己的小院中安心养病,如今亦蝶不在身边,这院落中唯一的呱噪声也没了,只剩下窗外湛蓝的天空明净清透。
我不过是忧思过重才会病发,休养几日已无大碍。
望着窗外的天空,不觉有些烦躁。以往每日熟悉的安宁,竟让我觉得无趣和沉闷起来。
是心还没收回来?还是看过了天地宽阔人生豪迈之后变的不甘寂寞了?
手指拂过墙上的琴,许久不弹琴面上落了薄灰,指尖过处流泻出一串清雅。
燃上一炉香,在缕缕青烟中手指拨动。
琴音轻柔,似我以往的岁月,安和浅致。青烟丝透,如我曾经的生活,干净纯明。
但这一切,因那日晏清鸿上门而起了波澜。
退婚、相遇、求亲……
这是我无法改变的命运,受了官家小姐的娇生惯养,就要付出相应的回报。
遥想那日,烽火山间。生死电闪瞬息转换,我才知道自己心头竟有这多不愿不甘。
手指渐快,已然不知所奏是何曲子。
两次对垒易承烈,看到无数生命顷刻消逝,壮烈之声凄惨之色历历仍在心头。若是能再遇,谁胜谁负只怕未可知。
风凝卿也有驭兵数万,制敌千里之才的。
风凝卿一生,要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独守一方蓝天吗?
一道悠扬笛音从院落外传来,穿破寂静的院落,直入我的耳中。清朗音色忽而婉转忽而高亢,糅合在我的琴音中双声并起,萦绕天色。
只一愣,手中却未停。
我的心绪,我的思虑,依然在那战场未归。手指拨弄更加湍急,仿佛再见马蹄滚滚,刀光霍霍。硝烟未灭,喊杀未歇。
笛声忽转,竟配合着我的调子更加的飞扬,不见半点晦涩艰难……
何时我竟有了争夺执念?在我心中最爱的不是碧波流水,煮茶弄画吗?
心思回归,我忽的止了动作,琴声戛然而止。我闭上眼静静的呼吸,心跳急促犹未平。
果然,我还是放不下。竟在一曲中放任了心思,全然不知道自己奏了什么,也不知曲调如何,只是发泄着。
“小姐曲中好强的霸气。”窗下温柔男声赞赏开口,“听曲这些年,婉转悠扬的有,清静幽深的有,能让我热血激荡的尚是首次。”
手,在琴丝上细细的抚过,琴声再起已是流水清幽,娓娓潺潺。
唇角,似笑非笑。
“晏相,这是女儿家的窗下。您白日擅入,只怕有污名声。”在听到笛音相绕的时候我便知道这人不是风府的,却没想到会是他。
窗纸上投映着人影,清润朗俊:“听闻今冬二位将军出征,小姐忧思病重,日前方才能起身,清鸿特来探望。”
我的目光落在琴旁桌角的书本上,暗暗苦笑。
我轻吸了口气,声音平平,“风府下人不懂规矩,竟连晏相来访都未及时通报,请晏相前厅稍坐,凝卿略加梳妆。”
窗外的人声音轻柔温文,“是我听到琴声让他们不要打扰小姐的,才难得的欣赏到了如此激昂澎湃的曲调,如小姐不嫌清鸿无礼,清鸿想在这窗下伴小姐梳妆。”
雪落梅枝,窗外檀郎语。笛音清伴,对镜描红妆。
这样的情形竟然会出现在我的身上?
晏清鸿的举动失仪吗?他私闯闺房大院,窗下私语,肯定是失仪的。但这失仪,仅仅是不将官家规矩放在眼中,却极好的尊重了我个人,没有真正入房。
炭笔,在眉尖细细描绘着。亦蝶不在,我索性不要其他的丫鬟伺候这些贴身之事,反正在家中也不需太过隆重。
手忽的停住,望着炭笔出神呆愣。
即便出门,也是要遮掩容貌的,何须太过修饰?
索性放下了炭笔,拿起了梳子匆匆的盘了个普通的发髻。拈起斗篷戴上便欲出门。
耳边,忽传来轻柔的笛音。清韵雅致,如风过林涛,雨后初霁的明丽,山泉叠叠润入心田。
我碰上门闩的手顿了顿,悄悄缩了回来。缓步在妆台边坐下,无声的再次执起了炭笔。
细致的动作中,窗外的笛音也悄然改变。笛音悠悠,我仿佛看到了三月春风柳丝长,草蔓鹰飞纸鸢飘。又仿佛是情人窃窃,婉转缠绵。
这音律除了勤学修习,更需要天赋。晏清鸿不仅仅是学识修养高人一筹,竟连音律亦非等闲人能及。所谓才子俊彦,天下间最好的事竟都叫他得了去。
欣赏中,我倒不急出门了,好是磨蹭了一会。
窗外的人,只是静静吹着曲,没有半点急躁催促。
当我缓缓拉开门,梅树下一抹烟青如烟飘渺伫立。身旁白雪未融,发边红梅初绽。看到我的身影后,竹笛离唇,仙音婉顿。
温笑,颔首,“小姐好。”
心,没来由的停顿下,疏忽快跳。
站在台阶上,他已朝着我缓缓而来,双眸温柔如水。乌黑的发丝间落了枚花瓣,被风一带,忽然飘飞。
微身福礼,我步履微动,“晏相来的不巧,家父家兄俱不在,凝卿怠慢了您。”
他浅笑着,“他们在宫中,皇上召二位将军议事。”
“议事?”望着他的笑容,我巧笑:“议事何时没了晏相的坐席?想必不是大事哩。”
“是大事,只是与我无关。”他口气松松懒懒的,“有些事卷入太多只怕吃力不讨好。能趁着二位将军不在,不用守什么朝堂礼仪得探小姐,何乐而不为?”
此刻的他随意悠闲,笛子在掌心中轻拍,碧白相映中更显得竹笛青翠,手指如玉。
难怪他手执竹笛,笃定能见着我的神情,原来竟是知道爹爹与哥哥不在家中。那他今日,是专为我而来?
理由呢?
“晏相。”我轻轻开口,口气平静如常:“古人云君子谦和温润,守礼行恭,三思而后行,您明知家主不在而上门,似有些违礼。”
他违礼的又何止上门一事?从我第一次见他起,他所行之事是件件不在礼上,偏偏这个男人却是‘红云’公认最为懂礼知进退的男子。
他的笑容温暖和煦,“古人也云‘目欲其颜,心顾其义,扬《诗》守礼,终不过差,故足称也’。清鸿想看小姐容貌,却还记得礼教,能在心中谨守,而不越雷池半步。如若小姐认为清鸿配不上君子二字,便称清鸿登徒子也无妨。”
晏清鸿最为我赞赏的,不是他容貌不是他的才情,而是气度。坦然承认含笑受用的气度。
“凝卿小姐。清鸿在来的路上看到街头有西域舞者卖艺,不知道小姐有兴趣吗?”他的眼神清澈包容,“非清鸿不愿饮茶谈心,只是一来不希望小姐吹风受寒,二来深觉久坐无趣,倒是清鸿的马车尚算遮风挡寒,也不妨碍小姐欣赏街景。诚意相邀,不知小姐愿否?”
都言晏清鸿九曲玲珑心,他竟连我在家中憋闷都算到了,车马备齐,他可还有什么没算计到的?
我沉默着,正想开口拒绝,却对上了他的笑容,听到那通透的嗓音揭穿我的心思,“我已禀了风老将军,得到允诺,只不知小姐的意下如何。”
答应——虽逾矩却得了爹爹的同意。
不答应——继续蹲在家中等待莫怀旻的到来,然后继续被关。
所以,我选前者。
小巧精致的马车,没有过多纷繁复杂的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