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田居札记-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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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她与这位老翁打过照面,此人可不是个软和的。如今他横插一杠,巧姐这边她终于可以安心。
二叔公先向知州见礼,又与陈县丞行平礼,而后摆足姿态。
“大嫂,侄孙亲事,我这糟老头子自然高兴。但事到如今,却不得不插一句嘴。咱们姜家自祖祖……祖父起便立于云州城,至今已超两百载。虽不若越京城中陈、王、常等世家大族,但行事也有一套章法。”
提到陈家,陈德仁微微点头,却也无太大表现。以陈家地位,他这族中幼子第一任外放便是知州,如此鼎盛大族自是被人追捧对象。吹捧听多了,他早已波澜不惊。
王氏同样未曾说话,她被非名门出身的婆婆压制二十年。如今看她受二叔刁难,高兴都来不及。
姜老夫人无奈叹息,儿媳怎这般蠢笨。
“自是如此,姜家名声不能丢。”
“有大嫂此言,我便放心。姜家于云州素有清名,家风淳朴,从不做这等辱没家名之事。成文亲事,确实是姜家于陈家有愧。大哥已不在,我亦是今日方知此事。作为族中最长者,我代全族向县丞和夫人赔罪。”
不疾不徐的说完,他却欲施大礼。刚屈膝,章氏掐一把陈县丞,陈县丞忙扶起他。
“使不得,使不得。”
“赔礼自是要郑重,此事却乃姜家之错。”
章氏上前:“这怎生使得。”
“姜家于小姐名声有碍,自得好生赔罪。”
巧姐跟上去:“姜二叔公莫要如此,您是长辈,如此且不折煞我一家。”
三跪三让,一番礼数总是做全了。姜通判眼睁睁的,看着陈家来的三人,开始与二叔相谈甚欢。此刻他已无暇顾及那引路妈妈过失。二叔本就有辈分上的优势,近年来势力越发大涨,若再得陈县丞为外援,怕是他再也无法压服府中。
章氏所想却完全不同,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无非就是怕与姜家结仇,引来其全族报复。如今姜家长房二房争斗,自无暇去祸害陈家与她在国子监读书的儿子。
当即她便决定,交好这位刚见面的姜家二叔。
再次掐下丈夫,陈县丞哀叹着自己的腰,拿出当年中举时的那点墨水,直言“姜家数百载,二叔最得其风骨”,毕竟是中举之人,腹中多少有些干货。几句话下来,直把姜家二叔夸成一朵花。
姜二叔虽爱权,但他最崇拜的却是腹郁诗书之人。虽读书有限,听不太懂那些溢美之词,但不妨碍他对陈县丞的欣赏。短暂的交谈后,他心中敬仰亲近之情却已是十分浓烈。当听说陈县丞之子陈睿如今就读于全国最高学府,他心中的圣地——国子监时,心中那份激动化为实质,聚沙成塔,直接高过他对亲爹的尊敬。
而后他越看巧姐越是顺眼:文化人的妹妹就是不一般,单看着便令人心生欢愉。他那考过秀才后便再无建树的窝囊侄子,怎能糟蹋如此佳人。
如此,原先单纯的拆台,如今变成拯救可怜的亲妹妹为主,拆台为辅。
“族长,我说句公道话,盖头没掀、合卺酒还未饮,月老那根线也就还没打结,这边不算亲事成。既然成文有心仪之人,且两人已有子嗣,咱们做长辈的不若成全。依我看来,小辈高兴便好。成文明年便要春闱,了却他这桩心愿,也好让他安心读书。”
我知你顾念姜家名声,可圣人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索性如今大错未成,取消亲事好生补偿,旁人自是说不得什么。
知州大人也在此,他素欲为人着想。大人如此仁慈,我姜家也不能使大人难做。”
宜悠垂眸唇角抽搐,这位二叔公着实是个人才。没曾想她出去溜达一圈,逮来了通关必备小BOSS,顺带竟招来一名终极大BOSS。
陈德仁自知尹氏与王氏关系,可大丈夫岂能皆听一妇人之言。况且小美人在陈家一方,这一会见她如此机敏,他更是爱不释手。如此他打定主意,怎么都不能留下坏印象。
“本官今日来只为做一见证,事实如何,还赖你二家商议。”
章氏更高兴,姜通判却是彻底蔫了。成文若真娶王家旁支的旁支中一小商户女为妻,用不了几年长房将彻底势微,府中大权尽归二房。
再恨自己被儿子绝食闹得心软,未将这祸害送出去,他却是束手无策。
“成文,你……”
刚想让儿子挽回,休息一夜精力充沛的表妹却冲过去抱住表哥:“表哥,救救我们的孩子。姑母,我是真心爱慕表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还请你留下这孩子,他可是姜家长孙。”
姜成文显然更喜欢他柔弱的表妹,抛却愧疚,他直接抱住自家表妹:“祖母,娘,就依二叔公所言,还请成全我与表妹!”
姜二叔公在一旁敲边鼓:“既然你情我愿,我姜家岂是那棒打鸳鸯之辈。成文起来,二叔公这就命人开宗祠,告知你祖父。”
“多谢二叔公。”
猪队友先行感恩戴德,王表妹志得意满,姜家长房其余人却如霜打的茄子。
陈德仁起身拍手:“事已至此,我看就也不用再商议下去。”
章氏微微欠身:“知州大人所言有礼,还请将生辰八字与文定之物归还。我等出门前,已于云县调派人手,正好将一应物件取回家。”
陈县丞点头,来时他已调派民兵,这时辰他们应已行至半路。
姜家着实不像话,若不是念着其在州城势大,他定会直接砸了这府门。一口气憋在心里,他开始合计姜家在县里的那千亩良田。如此欺瞒,还敢在他脚下收租,真把他当泥捏的不成?
平素畏妻如虎,不显山不漏水的陈县丞,如今却是想到一连串毒计。
日后宜悠悉数听闻,只得夸赞一句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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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是后话,失去知州支持,姜家长房再无后继之力。
时至正午,经过宜悠那一番闹腾,姜家全族已然知晓此事。惊叹正院族长一家保密功夫做得好的同时,众人多数脸黑。
姜家历代并无高官,能立于云州二百年,且越发繁盛,靠得就是清正的家风。家风难成且易毁,姜成文这一情圣,至少将二百年的老底毁去五成。
普通族人怎么能不恨!
如果眼光能杀人,姜家长房肯定一秒变剁馅。
“请供桌!”
新妇进门第二日,拜祭祖先牌位后方可于族谱上添名。姜家早有人准备好,谁知如今不是新妇来祭祖,而是如过六礼时那般,昭告祖先——
这门亲事、它黄了!
巧姐站在章氏身后,手心攥紧紧攥着宜悠,胳膊上传来阵阵颤抖。
宜悠唇贴到她耳朵上:“会有更好的。”
巧姐昂头:“我是怕他们出差错。”
宜悠未曾与她辩驳,十六岁之人经历此事,心中怎可能如老僧般古井无波。再看另外一旁,王表妹低头,却掩不住翘起的唇角。姜夫人王氏神色平静,未曾有一丝苦恼。
这二人如今怕是沉浸在掌控姜家的美梦中,他们却不知,先有权力后有族长。就如沈福海,在老太太支持下稳占族长名份,可最终不还是被轻易赶下台。族长之名固然重要,可真正使族人拧成一股绳,民心所向者才是无冕之王。
二叔公向前念道:“云州姜家,传承百年。得圣人之教化,族中子弟清正,未曾有辱家风……”
长长一段咬文嚼字,大致意思却是姜成文不守家规,于陈家有愧,于家族有亏。他身为族中长辈没教导好便是一桩大错,在此向祖先认罪,向族人赔不是,同时也向陈家道歉。
姜通判倒是想说这段话,可辈分不高,轮不到他作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叔在族人中的声望再涨一大截。
章氏掐着陈县丞表态:“家大业大,难免有所疏漏。两家世交,陈家亦不会过分苛责。”
读书人就是明理。这是姜二叔公的心声。
陈县丞唱了红脸,章氏也站出来唱白脸:本来我等不想多追究,只是我闺女差点被捅个对穿,始作俑者是否该受罚?姜家守卫如此森严,都能纵容此事,也该多多注意。
甚至她半威胁道:“得亏巧姐躲过,但府中老弱妇孺亦不少,平日难免有口角。若是都效仿于此,长此以往家宅不宁。”
说完她恢复温和的笑意,躬身告罪:我一外人,实不该多管贵府之事。若有不当之处,敬请海涵。
陈县丞笑得像个弥勒佛:“内子出于京城章氏,家中以武起家,脾气就是直爽。”
一番赤果果的炫耀后,众人总算记起平日低调的陈夫人来历。京城章氏,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那也不是颗软柿子。
宜悠瞪大眼睛,她总算明白何为卸磨杀驴,何为秋后算账,何为狼狈为奸,何为炫耀,何为让人有苦说不出!
陈县丞和章氏虽然对内鸡飞狗跳,但对外简一唱一和,这配合简直绝了。
不信各位且看,那边王表妹脸白的如蜡纸,身子抖成糠筛,浑身上下摇摇欲坠。姜表哥扶住他,欲要化身咆哮马,却被王氏死死压住。
姜二叔公完全胳膊肘朝陈家拐:“上苍有好生之德,王氏腹中有子,待起产下后,即往家庙祈福。”
前面说过,大越家庙与后世那种好吃好喝好伺候且清静的佛门避难圣地不同。一入家庙,衣食住行皆需自己动手。
想穿衣,自己种棉采麻织布缝纫;
想吃饭,自己种田打粮,劈柴少火炊粥;
住房漏雨,自己和泥抹屋顶;
闷了欲要出行,对不住,您是来赎罪不是来度假的,闷了抄家规打发时间!
如此严苛的规定,使得家庙成为每个族人心中的噩梦。且一入家庙,证明此人德行有亏,即使期满归家,亦会低人一头。
王表妹总算如愿入了姜家,只不过,迎接她的不是原先想象中的宽宅广厦、华服美婢。而姜成文,已有子女且经历退亲的他,再不会找到太好的姻缘。以他人品才学,今生怕是难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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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族已开,章氏来之前已带全文定之物、生辰八字与婚书。
收回巧姐一干事物,她刚想将婚书抽回,倚靠着宜悠的巧姐却施施然走上前。自章氏手中抽出婚书,她走上前,将其投入宗祠前燃香的炭火盆中。
火苗一窜老高,二人婚书灰飞烟灭。
而后她挺直身板,走到姜成文与王表妹面前。伸出双手,一左一右牵起二人双手,将其搭在一起,朝王氏笑笑。
“王表妹是伯母看着长大,品行定是极好。你二人既两情相悦,那我成全你们,祝你们白头到老。”
酒窝再现,笑容甜美,除却姜家长房,在场众人都得夸一声陈家小姐大度知礼。
而姜成文和王霜却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柱往上爬。
白头到老,他们还有这可能?即便没问出来,两人却是心里有底。
带着得体的笑容,巧姐一路走回来,心中全是冷笑。这对贱|人既然如此相亲相爱,那还是绑在一处相亲相爱一辈子的好,免得姜成文祸害别家好姑娘。
“没事了。”
宜悠牵住她,虽不理解巧姐此举用意,但她却看到了日后结果。
在家庙呆过且劣迹斑斑的宗妇,懦弱无能的宗子。要么姜家长房败落,要么姜家走向灭亡。
相信以姜二叔公的才智,定不会任由姜成文毁灭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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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宗祠这一边彻底忙完,吴妈妈悄悄走进,带来一绝佳消息:钱大召集县城闲散民兵,已到云州城。
“这下可好,也不愁人抬嫁妆。”
章氏满是喜悦,心怀憧憬的姜二叔公放人进来。陈家二百余人,抬着昨日黄昏才进门的嫁妆招摇过市。姜家自知理亏,也不好主动索要聘礼。章氏还不知陈县丞打姜家田地主意,她心下合计,女儿受这般大委屈,短时间内她无法再使手段报复,挖掉价值连城的聘礼也好。
姜通判未主动索要,他打着陈家有气节,主动退回的主意。三等四等,直到库房搬空,仍未见其说一句客气话。
他抹不开面子,王氏却肉疼。当初心虚,为表郑重她拿出压箱底的东西下聘。眼见陈家全拉走,当真如剜她肉一般。
上前一步她拉住章氏:“章家姐姐,当初那对玉如意,是姜家传家之物。你看……”
潜在意思很清楚,姜家传家之物你总不好拿走。要留,你总不能只留这一件,最起码留个几箱,最好是全数留下。
提起玉如意,四位陪嫁妈妈神情变得十分怪异。几人一阵叽咕,最后还是吴妈妈告知章氏。
“真是不巧,看那对玉如意着实好,我便做主将其拿出来摆在洞房中。昨晚表小姐一闹,慌乱间掀翻供桌,把玉如意给砸(cei)了。”
说完章氏一脸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语气间颇意味深长:我只当是个稀罕玩意,从未听说此乃姜府传家之物,王妹妹对这桩亲事还真是“郑重”!
姜家人又一阵肉疼,然此事能怪谁?无论如何,都怪不到人家陈家头上。
都是长房惹的祸——长房七宗罪又加一条。
“老钱快些启程,免得又得破例开宵禁。”
两百人的队伍正式启程,如来时那般经过云州最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