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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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阳听得头大,觉得有些疲倦了,耳边是姐姐梧雅细碎的说话声,不一会儿,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也许是药效的缘故,头又痛起来,胀痛胀痛的,连姐姐说的什么都不太记得了,似乎是在问他为什么那几天晚上会睡眠不足引发高烧不退,又似乎在说,让他有空去叶家大宅里看看小姑。
他起先还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后来应该是睡着了,可是也睡得不踏实,睡梦里,好像淅淅沥沥下着雨,他看见自己守在客厅里,听着窗外越加深沉的夜色,心情渐次低沉下去……那大概就是在那几个夜里,他等待小姑的心情吧,那样迫切的想要知道她的消息,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更不知道,自己等在那里的原因是什么……
他断断续续的做梦,有一搭没一搭的梦着,好像是在五岁的时候,自己还很小,却还是有模有样背着一把枪跟着小姑走。小姑步伐大,走得快,他在后头追,一直叫,小姑,等等我,小姑,等等我。
那时候她已经在读小学了,头发剪得很短,穿着男孩子的衣服,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一个女孩子,他跟在她屁股后头,一直想模仿她拿枪的姿态,爬树的敏捷和掏鸟窝的灵敏劲儿。他跟在她后头,乐不思蜀,她却不搭理他,一直是冷冷的性子,在叶家里头,她就只崇拜一个人,叶家三叔。
似乎她的眼神就只流连在那个离家几年后再度回来的俊雅有魄力的男人身上,在他身上,才能够找到她的崇拜和仰慕。梧阳一直跟在小姑的背后,再朝着她的眼光向前看,才发觉她追随着的,竟然是三叔。
她曾经帮他爬树摘果子吃,打下来七零八落一大堆果子,扔给其他小伙伴的都是小小涩涩的,只有扔给梧阳梧雅两个人是又大又甜的。他把果子拿在手里,闻了闻,竟然不舍得吃,想要拿给她一起分享,却发现她站在庭院里,痴痴的看着客厅里另一个款款而谈的高大男人的背影。
他喊她,小姑,小姑,她从不回头。
梧阳醒来才发觉自己又出了一身冷汗,这么一发汗,病倒是全好了。他掀开被子走到阳台前,却有着一种仿佛站在高台上,差点就要一脚踏空的感觉,再摸摸僵硬的脸,只觉得口干舌燥。
梧阳换了一套家居服,又套了一条米色的长裤,光脚走下楼,才发现程若秋其实还没有走。因为门还留着缝隙,可以看见她盘着腿坐在地上,轻轻依靠在大书柜旁,手里拿着一本书,很认真的在看着。她那天身上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裙,裙子及膝,就那样坐在地上,也不嫌冷。
梧阳鬼使神差的走进去,摸摸她的头,她本来埋首在书里的脸抬起来,对上他的眼,笑容纯净,眼底有一枚清浅的泪痣。
“怎么坐在这里?”梧阳还从来没发现过她的脸上有那么淡的一颗痣,对着她笑,“我以为你回去了。”
程若秋也笑,“刚刚路过看见有书柜就进来看看了,一拿着书又坐下不想走了。”
“噢。”他也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喜欢就看吧,看看也无妨,家里的书太多了,如果没人时常来翻翻,也是要蛀虫子的。”
他也没有拉她起来的意思,只不够摸了她的头,又缩了手。
程若秋在他背后,轻轻咬了下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就问他:“你说,我们这样,算是什么关系呢?”
“同学。”
梧阳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刚刚病好,他的头脑还来不及去思考他们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刚想走出去,门却咔嗒一声关上了,接着便有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程若秋海藻似的波浪长发,就那样摇曳着,她还赤着脚,从背后抱住了他,“叶梧阳,那……那天那个吻,是什么意思?”
那个吻?
梧阳记得是在午后的教室,他在帮她讲解一道题,他实在太困了,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睡醒的时候恰好对上她的眼。她神色调皮的看着他,手指在他的睫毛上比划着,“叶梧阳,你的眼睫毛老长老翘了。”
他撇撇嘴,不屑一顾,但是程若秋在他身旁,靠得极近,手指又在他脸上比划着,一时摸摸他的眼,一时又捏捏他的鼻子,再在他下颚那里比划着。
他觉得烦躁,伸手捞住她的手,两个人鼻子碰到了一起,她身上有着好闻的味道……在日光之下,他有点恍惚,看着她带笑的眼珠子,渐渐的,才晓得有一种柔软得不可思议的东西靠近了他,盖在他的唇上。
十分柔软,贴切,带着一点点温软的触感。
她闭上了眼,细细的辗转着。他有点慌张,想要后退,手却被她攒住,拉着他,放在她的腰间。他吻得更深了,她的脸像精致的陶瓷娃娃,他尝试着温柔,她的手抵在他肩膀上,吻得认真而虔诚。
梧阳有一刹那的恍惚,程若秋还在他家的书房里,从背后环着他,她的脸贴在他的后背,激得他冷汗涔涔,却动弹不得。
他是知道程若秋的,她性格美好,平和,像初秋里最温和无害的风,最静美的叶子,他却从来没想过,要采摘这片叶子,放到自己的怀中。
但是她对他笑,露出最纯净的笑容。她抱着他,声音细细小小的,在他耳边,缓缓说:“叶梧阳,我喜欢你。让我当你女朋友,好不好?”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程若秋去叶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起来,有的时候只是在书房里静静的看书,有时和梧阳一起坐着写功课。那段时间,两个人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梧阳第一次有了向姐姐梧雅靠拢的想法。
梧雅是叶家里学习成绩最好的人了,那年刚好在准备高考,志愿上只填一个清华。家里人对她是有很大期望的。
尽管梧雅常常在梧阳面前耳提面命,提醒他去叶家大宅看看爷爷,看看小姑,但至那天之后,梧阳却只一味的和程若秋腻歪在一起,感情也越来越好了。
就连父亲和母亲也看出一点端倪来,但梧阳没承认,也就没多过问。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直到新年的气息渐浓,才从叶家大宅里传出说三叔要结婚的消息,就像一颗小石子投放在平静的湖里,却忽地不平静了。
三叔离家近十年,回家后依然是孑然一身,虽然生意做得不错,但始终还是孤家寡人。前阵子连最浪荡的叶家老四都结婚了,叶家的长辈就有点看不下去了,左右鼓捣着让老三给找个老婆回来。
偏偏叶家老三是个不爱束缚捆绑只爱自由的人,谈恋爱?可以,先处处?也可以,他身边的女人海了去了,但也没看过他愿意和谁谈婚论嫁的。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女孩子前赴后继的往他身上扑过去,后果不外乎是飞蛾扑火。现在骤然听见三叔终于有想要结婚的心思,这震撼也没比大海啸轻得了多少。
周末。梧阳决定去一趟叶家大宅。
小姑从小对三叔就十分依赖,三叔结婚的话,小姑该怎么办呢。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他一直不敢回去,但是到如今,他终于抑制不住,想要回去看一看。
叶家还是老样子,守门的警卫还是上回来的那个,一看见梧阳的车,就恭敬的开了门。
因为是周末,叶家来了不少人,几个亲戚合着正摆着麻将桌砌起长城来。客厅里不见小姑,梧阳里外走了一圈,才在庭院后的小花园发现她。
彼时小姑正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喂着布什和布莱克吃牛肉干。小姑的头发蓄长不少,垂顺乖巧帖服在耳畔,身上穿着宽松的居家T恤衫和运动长裤,两条腿自然的盘着,光着脚,旁边一双大拖鞋已经被她踢开在一处。
果然有奶就是娘,布什和布莱克在她面前听话得像两只小绵羊,乐呵乐呵围在她身旁,扬起头摇晃着尾巴可怜兮兮的和她讨食物吃,小姑还故意逗着它们玩,把他们整得呜呜叫,兀自撇着嘴巴寻开心。
梧阳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一人两狗,看了很久小姑才发现他,反而是两只大狗欢快的朝着梧阳撒着脚丫子乱跑。梧阳双手插在裤袋里,斜靠着,漫不经心盯着那两只狗瞧,低头摸摸他们的头,布什和布莱克就在努力的摇摆着尾巴。它们从小就养在叶家大宅,和梧阳也有几年的感情了,一闻到他的气味,自然欢乐的贴上来。
“过来了?”小姑抬头看见他,把手中的牛肉干扔给了布什和布莱克吃,拍拍旁边的位子,示意让梧阳坐下来。
骤然见到小姑的脸,梧阳还是有些没办法适应,刚才在客厅里头听说小姑被爷爷罚着在家思过,已经好几个月没出过叶家了,因为经常在屋子里的缘故,小姑的皮肤越发的白皙了,再加上长长了的头发,比原来更有一点儿女人味。
梧阳笑笑,“这么久没来,难得布什和布莱克见到我还是这么热情。”
胜岚看着他,“再过几个月不来,它们就都不认得你了,下次见到你,看你那魁梧的样子,准扑上去把你腹部上头那几两肉给扯下来。”
“不会,我是它们认的主人,它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咬我。”梧阳自信非凡的笑,“别忘了,当初它们进屋子的时候,认的头一个主人就是我呢。”
狗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谁带它回家,谁给它吃东西,这可是和平常训练它们的饲养员、训狗员不一样的身份呢,对训练有素的狗狗来说,“主人”是一回事,“训练员”又是另一回事。
这两头狗傲慢着呢,仗着自己资历高,连家里头养着的藏獒也没放进去过眼里,陪他们训练吃饭散步的训练员,也没给过好眼色。
梧阳和布什布莱克一起待的时间不多,这两只狗却像是认准了他一样的,一见到他就摇头摆尾巴,巴结得不得了。胜岚苦笑,却像一时有感触般的说,“是啊,这会儿连狗都比人有良心多了。”
话题无可避免就冷了下来,也不过才几个月没见,却好像隔了天南地北似的,一个在北极圈,一个在南极圈,梧阳本来话就少,小姑的话比他更少,两个人胶着着,倒是一时无话。反而是布什和布莱克不停的在他们两个身边绕着圈子走,有时候还呜呜几声,听起来更像是想要倾诉的样子。
梧阳习惯了和程若秋的相处模式,对方换成了小姑,反而蹑手蹑脚,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把布什的头抓过来,好一阵拿捏,才摩挲着他的脖子,朝小姑艰涩的说:“听说爷爷安排你进警校学习了?”
梧阳之前和小姑读的是同一间学校,全英文教学,学费贵得惊人,里面的同学大都有来头,互相相处着也不嫌累。小姑在学校里属于好事分子,和她相比,梧阳就显得比较沉稳了,但名声在外,头上顶着叶家的光环,走到哪儿,老师知道,校长也知道,总归有点不自在。这回小姑在外头犯了事,爷爷一气之下把她“急召”回家,又给她报了警校的名额,大多是希望她能够老老实实朝着自己指点的方向走的。可是这对小姑来说,总是不自由的。
梧阳总觉得自己想得多了,才会在小姑面上看见某种多愁善感的神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换而是一种不在乎的调调,十分不在意的说,“不过是嫌弃原来那间学校教学不够严谨,这才换了这间警校的。这倒也好,警校里的辅导员,肯定没学校里的老头老太那么计较。他们也管不到我身上去。”
梧阳莫名的笑笑,他的小姑可真能干,把自己干的坏事全一抹干净了,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去的学校,被她贬得一文不名,爷爷费了心思给她安排的警校,倒成了能够自由出入的场所。
这是什么?这就是能耐啊。放眼叶家的小辈里,有几个有这样的魄力?
梧阳正失神,布莱克却突然围着他,蹭着他的腿呜呜乱叫,梧阳下意识的去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勾到了布莱克的毛发,疼得它呜呜乱叫。
梧阳心不在焉,被布莱克这么一闹,反而心神不宁,这么一个分心,就把心里想说又不敢说的话给说了出来:“今天三叔没有过来?”
过了很久,才仿佛听见小姑的声音:“……他好像不开心呢。”
“三叔?他不开心?”梧阳揉了揉眉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点,“为什么呢?”他不是才刚刚和秀丽端庄的女子谈婚论嫁么。
小姑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布什在梧阳那里没分得半分宠爱,直接扑到小姑身上,她受了布什的推力,拿着它一只爪子掰着玩:“前阵子吧,因为家里逼婚的事闹得不开心。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我又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只能隔着个电话听他的痛苦……大侄子,你是不知道,他被家里头逼成什么样子了。”
叶家家大业大,旁枝末节的远房亲戚多得数不清,什么七大表姑八大表舅的,能从叶家排到广场去,人多嘴杂,就容易滋生出许多闲话来,众口之言,积毁销骨,就乘着家庭聚会的时候,几个老太太的口水都足以让人浑身不自在。像是当初三叔离家出走的事情,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