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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异事录-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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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盖一开,老婆婆的子女就一起扑到棺材沿上,嚎啕大哭,数落自己的不是,怠慢了母亲,让母亲死了都不安生。看着他们哭的凄惨模样,我觉得自己刚才怀疑他们的不孝,实在是无中生有。心里有点愧仄。

我半闭着眼睛,一步一挪地移到棺材边,鼓起勇气,把眼睛睁开。心里想着“别怕别怕……”

可看到那老婆婆尸体,我还是一股凉意直窜到脚底,双腿就软了。老婆婆已经入土个把月。一个死了个把月的尸体,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算现在不是夏天,尸体也开始发抛(宜昌方言:浮胀)了。还好,我只看到尸体的脸,尸体的眼睛里的瞳孔已经变得很淡很淡,和眼白的颜色基本没什么差别。脸上全是土黑色的斑。嘴唇紧紧闭着,却夹了一截舌头伸在嘴外。舌头的颜色是紫色的。老婆婆是上吊死的,是不是吊死鬼都是舌头伸出的样子。我尽量让自己胡思乱想,让自己分神,免得太害怕。

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老者示意我停一停,他咦了一声,轻轻把老婆婆头上的一缕白毛拨开。我这才看清楚,这缕白毛长在印堂的地方,可我刚才把他当做盖在尸体额头上的头发。老者想了想,然后叫人拿了剪子来,把那缕白毛剪了下来。收了起来。

老者对我说:“别害怕,越怕越出事。”

现在要我别怕,这不是在瞎说吗,我怎么能不害怕?

老者把水盆里水浇了点在尸体的下巴和腮帮子上,接着用手揉尸体的腮帮子,揉着揉着,我就看见尸体的嘴渐渐张开,应该是揉松了下巴上的肌肉,把腮帮子紧绷的肌腱给松弛了。

看着老婆婆黑洞洞的一张口,这嘴张开了,尸体的脸看起来比刚才诡异百倍。我一想到马上要把手伸进这个黑洞洞的嘴里,心里紧缩的厉害,甚至酸酸的,我的嘴角在抽搐,怎么都抑制不住。我听见了“科科……科科”的声音。过一会,才发现是自己的牙齿在敲。我想也好放弃,可是现在骑虎难下,我想着老者那双手臂,把夺门而逃的心思也免了。

老者把事先准备好的艾蒿水,用嘴含了,喷在我的手上,从手肘开始喷,一直喷到手指尖,喷得很仔细,连续喷了几遍。

老者不做什么法事了,所有人都不动了,都静静把我看着。

该我了。

你说我一个整天无吊事的保安,安安心心地上个班,和营业员贫贫嘴,拿着工资吃吃喝喝,过的多好,怎么就吃饱了撑着,去听什么坟墓传出的笳乐。现在惹火上身了,我他妈的怎么就这么贱,这下自作自受了吧。

我一边骂着自己,侧着身子,斜靠着棺材,慢慢把手伸向老婆婆的那张嘴,手臂抖动得厉害,对不准尸体的嘴巴。慢慢的手指就触碰到尸体的嘴唇。我把头扭过,不敢再看尸体。脖子扬着,看着堂屋的橼子。

“我激动的把冰箱的冷冻柜打开——整整两盒牛奶冰棒,已经全部冻好了,我开心地拿出来一盒,用力抽出一支,放在嘴里——味道真好啊。‘少吃点,别拉肚子。’老妈在一旁警告我。我才不听呢,我要把这两盒牛奶冰棒一口气吃完。可是怎么啦,我的手冻在做冰棒的铝盒子上了。好凉好凉,凉的彻骨。”

我幻想不下去了,因为我的手已经伸进了老婆婆的口里。我的手伸不下去,舌头太突出,把喉咙堵住。我只能把舌头往腮边推挤。

“月光柔和,清风吹拂,我把袖子抱在怀里,袖子靠着我胸口,袖子的脸在月光的轻拂下,太漂亮了,漂亮的完美,特别是那嘴唇,红艳艳的嘴唇,微微的翘着。我把低下头,把嘴凑上去。两个人的唇,柔软的触碰,我快乐得头晕目眩。”

手又探不下去了,喉咙太窄,死死的低着我的手背,颚骨生硬,压的我手生疼。“用力点!”老者在一旁大喝,把我从初吻的回忆中拉回。

“我对捷说,‘我没试过……’捷的表情羞涩又放荡。捷的身体白皙、光洁、柔软、青涩、火热、抽搐……”

“哞——”我嘴里呜咽地发出一阵悲鸣般的痛苦叫喊。

我的手腕被老婆婆的嘴巴咬住了。

我蹦了起来,发狂地手臂甩着,可就是甩不掉,尸体的头颅还紧紧箍在我手臂上,随跟着我手臂的挥动摆来摆去。怎么一具尸体也有百把斤重,我吓极了,但也没能力甩掉尸体。倒是把尸体甩得在棺材里咚咚乱撞。

老者向我喊:“莫动!莫动!”

立刻有人把我胳膊摁住,老者捧住尸体的头颅,慢慢地往下扯。这个时间过得好漫长,我觉得自己要死了,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总算是手从尸体口里抽出来了,我马上向屋外跑去,只跑了几步,就浑身瘫软,摔在地下。有人扶我,被我推开。

我哇的哭起来:“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干了。”我实在是吓的太狠了,顾不得什么,就是吼吼的哭,不愿意干下去。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这时候,屋内的所有人,除了那个会走阴司的老者和死者的老汉,他人都齐齐的跪下,老婆婆的子女,竟然磕起头来。

我还在极度的恐惧中,嘴里喊着我自己也听不懂的语言:“因某比米米索寞……尽归看目连……四散枝骨死绵……行短路……”

旁人见我说起胡话,也吓的不敢接近我。那老者,站到我面前,打了我两记耳光,才把我打清醒了,心神才安定。

老者沉着脸说:“给他喝碗姜汤,放蜂糖。”

喝了姜汤,我才把这口气给换过来。

老者对我喝道:“叫你莫怕,你慌什么!”

“你骗我,”我指着老者说:“这事没你说的这轻巧。你告诉我,你的手臂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

老者沉默了,又说道:“不管怎样,你还是要把这事做完,你不能停了,不然更惨。望老太爷已经被惊动了。你必须把那东西殴(宜昌方言:掏)出来。”

老者给了我一块东西,让我含着,是个恶心的植物茎块,含在嘴里一股很冲的怪味。却让人的头脑很清醒。又让人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内心的害怕减弱了点。

我再次鼓足勇气,走到棺材旁,把手犹豫地喂向尸体嘴巴。死就死吧,过了这关,我这辈子都不去招惹这些邪事了。

老者拿出两根银针,分别在尸体的耳根下,扎进去一根。对我说:“不会再阖上了。”

这次手往喉咙里探得顺利多了。尸体喉咙冷冰冰的,而且干涩。我也不敢再胡思乱想些开心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里突然坚定,就想快点把那戒指掏出来。

我的手指尖,突然触到一个硬东西,我兴奋起来,“我摸到啦。”

“快把他殴出来!”老者很紧张。

我的指头关节一勾,触碰那个金属东西的面积更多。可是,那个东西还是邪性啊。我把老者看着,是不是又被他给骗了,或者是这老狗日的根本就是一直在骗我。

我手指感觉到的东西很坚硬,而且有棱有角,边缘处刮得我手指疼。

戒指应该都是圆润光滑的表面啊。怎么会这样!

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手又往喉咙里伸了一小截,两根指头夹到了那金属玩意。

老者急切的问我:“捏到没有?”

“捏到了……哎哎……怎么回事?”我喊道:“那东西会跑!”

那金属东西竟然在我的手中挣扎,挣脱了我的手指,向食道的深处钻去。我心横了,猛的把手往里面杵进一截,手肘没入尸体的口中。

我一把将那金属怪东西给抓住,牢牢握在手中,无论那鬼东西是什么,我也不放松。我也能肯定,那鬼东西不是戒指。因为它还在我手心里挣动,硌得我手心一阵一阵的疼。那东西是活的。

我现在没那么害怕了。

当我手把那鬼东西捏住的时候,我就不再怕了,恐惧来源于未知,但我现在什么已经都明白。我的确有走阴司的潜能。

我看见靠近门槛的那个十几岁的小孩,站在稻场上对老婆婆说:“我学费掉了,不敢跟我妈讲。”老婆婆说:“你要相信耶稣哦,要多少钱。”

王波伢子,你这个小日白佬。我下意识地抑制住说话的冲动,现在绝对我不能出声。

我开始把手臂从尸体口中拔出。

眼睛慢慢扫过众人。

我看见了周老二的媳妇对老婆婆说:“我打麻将把钱输了,你儿借点钱我去买点饲料,我把鸡蛋卖了就还你……”

向春,你卖鸡蛋的钱呢?我差点脱口而出,随即把牙关咬住。

“我儿子生病了,差点钱打针……”

你也是骗子,望开贵。

还有望开喜,还有胡桂花,还有黎保伢子……

他们现在都在灵堂,齐齐的跪在我面前。我把他们一一看过。他们看见我的模样,都吓的发抖,向春的还尖声乞求:“大妈,我错了,我错了,我现在就把钱烧给你。”说毕,掏出几张10元的钞票,惶惶的在棺材前的火盆里烧了。

我终于把手从尸体的嘴里抽出来了,拳头握得紧紧的,手臂和拳背上血肉模糊。灵堂里一阵腥臭。老婆婆的尸体,七窍,流出血来,一点一点的往外渗。

老婆婆的儿子也吓住了,坐在地下,往后退。

望开仁对他妈说道:“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供你吃供你喝,你的钱又没有只给我一个人。”

“你是我儿子啊”

望开仁说:“你还有两个姑娘撒,你又不只是生我了一个!”望开仁说:“你去找你的姑娘去。”

“我不是已经把钱都给你吗?”

望开仁说:“你才给了我多少钱?”望开仁说:“你到底……”望开仁说:“还藏了多少钱……”望开仁说:“你的钱呢!……”望开仁说:“你这个……”望开仁说:“老不死的……”望开仁说:“怎么会……”望开仁说:“只有两千块……”望开仁说:“的私房钱……”

“仁伢子,我真的只有这么多钱了,已经给你了。”

杨翠凤说:“妈……”杨翠凤说:“不怪我们……”杨翠凤说:“心狠……”杨翠凤说:“你把钱……”杨翠凤说:“都给了外人……”杨翠凤说:“只给……”杨翠凤说:“我们……”杨翠凤说:“这么点钱……”杨翠凤说:“你儿还有……”杨翠凤说:“几天活撒……”杨翠凤说:“把钱藏着……”杨翠凤说:“干嘛……”

我恨恨地看着这对不孝的儿子媳妇,喉咙咯咯的响,极力忍着喊话的冲动。

两口子看着我,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咚咚的给我磕头,磕了几下,又掉头给棺材磕头。

望开仁说:“这个月……”望开仁说:“的油米都……”望开仁说:“给你了……”杨翠凤说:“妈……”杨翠凤说:“我们家里的……”杨翠凤说:“情况……你又不是……”杨翠凤说:“不知道……”杨翠凤说:“说好了……”杨翠凤说:“一个月二十斤米……”杨翠凤说:“一斤油……”杨翠凤说:“你把钱给谁了……”杨翠凤说:“就找谁去……”

“我好歹也是你们的妈撒……就忍心我饿死啊?”

望开仁:“你死也死到外面去!”

我手中的那个怪东西,突然使劲挣扎,在我手心踢动。我感觉那锋利的金属甲壳要把我手心割破了,我松了松,用指头捻住那东西。

现在看清楚了:是个金闪闪的钉锤邦邦(宜昌方言:金龟子)。

老者兴奋的大叫:“给我,快把它给我!”把手凑了过来。

我手一紧,又把那钉锤邦邦死死攥住。我看着老者,缓缓摇摇头,“没门。”

我把头一扭,看见老婆婆的幺姑娘,正趴在棺材顶,那黄裱纸轻轻擦拭老婆婆口鼻中、眼角边的血,嘤嘤的哭。

望开玉说:“妈,你吃了饭没有。这么晚了走这么远干嘛?”望开玉说:“妈,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大把年纪了,信什么洋鬼子的教撒。”望开玉说:“当初就叫你莫把钱给那个神经病神父,那是个疯子,你偏不相信我。”望开玉说:“你现在倒好,没得钱了,也不见那个神父来给你碗饭吃。”望开玉说:“你还不是要来找我们。”望开玉说:“这世上,那个能靠的住哦,除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望开玉说:“可是你也晓得,我嫁到这家了,日月也不好过,你女婿已经出门到浙江打了两年工了。”望开玉说:“勤扒苦挣弄点钱,都要给你孙子上学撒。”望开玉说:“你儿莫哭了,你儿吃了饭,先回去,我明天去找哥哥去”望开玉说“他和嫂子太不对了,怎么能把你赶出来呢。”

我的眼光划过棺材,看见了老婆婆的大姑娘,她现在躲得棺材远远的,靠着大门的门板,身上跟筛糠似的,哭都哭不出来。钉锤邦邦又在用力了,好像马上要从我手中的缝隙里钻出来。

“把它给我!”老者发狂的喊:“你还想不想活了!”

我用另一只手对着老者一指,竖起食指摇了摇。我什么都知道啦,你这个老东西骗不了我拉。你想养这个邪煞,我偏不让你如意。

老者的眼中也闪着恐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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