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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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巴巴地笑笑,正好这时车来,他上车,隔着玻璃窗对向晓欧挥挥手。
这辆公共汽车的玻璃窗出乎意料的干净,但那个瞬间,他心里全是赵允嘉。
当时已惘然(35)
第二个周末,他和向晓欧去无锡玩,是她们班里几个女同学一起去的,规定有男朋友的都要带男朋友。她们笑向晓欧“临时抱佛脚”,向晓欧红着脸回嘴“还没过考察期呢”。
向晓欧在惠山下面一家工艺品商店买了一对塑在一起的小泥人,圆圆的脸、胖胖的肚子,穿得大红大绿,笑容可掬,一个伸出左手,另一个伸出右手,好像在合力抱着什么东西。后一个周末见面时,她有点得意地把一样东西举到许鉴成面前,“怎么样?”
许鉴成仔细一看,原来她把前次两人合拍的一张照片剪小了,让两个小泥人一人抱一边,正正好好嵌进去,变成了一个别致的镜框。
“很漂亮。”许鉴成由衷地赞叹。
“送给你。”
“你自己留着吧。”
向晓欧半嘟起嘴,“你不要吗?”
他笑起来,“当然要,我是看你也喜欢。”
“我就是做了送给你的,”向晓欧用张报纸给他包起来,“这样你可以天天看见我。”
他把那对小泥人放在床头,惹得同宿舍的光棍哥们好生眼馋。
又过几个星期,四月中旬一个周六下午,他从图书馆回来,刚进楼道口,远远的就听见上铺那位中文系两眼加起来超过一千度、轻易不开口、开口便“你们这些人无法理解”的才子在高谈阔论“这里探讨的呢,其实主要是什麼樣的特伲罘先祟惥硾r,嚴肅要到何處才會讓位給輕浮?輕浮又要到何處才會讓位給嚴肅?小说很巧妙地以悖論的手法提出了這些問睿Y合故事、夢境、反思、散文、詩歌、新近和古老歷史的變奏,不斷地以音樂的色眨兓S富著這个主题…”然后声音稍微低下去,只能隐约听见“时代背景呜噜呜噜”;”概念小说呜噜呜噜”、“政治與哲思呜噜呜噜”… 他听出来了,讲的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许鉴成正在思索才子今天受了什么刺激,等到走进门才意外发现,才子居然是对着坐在自己床上的一个女孩子在讲课,更让他意外的是,那个女孩,是赵允嘉。周围几个男生一边极力掩藏脸上的笑,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茶叶蛋。
他看看赵允嘉,随之明白,才子突然发骚不是没有原因 …… 允嘉端端正正地坐着,两手放在膝盖上,一脸崇拜,活像个标准的好学生,还会时不时点一下头“嗯”或者“噢,原来是这样”,顺手指指桌上一个饭盒,“要不要再吃一个?” 才子如遇知音,越发指手划脚,唾沫横飞。
许鉴成十分清楚赵允嘉其实一个字也没往耳朵里去。有关“受不了的轻”,那一次在赵家,他曾好奇地问允嘉对之有什么看法,允嘉很爽快地说“就是老一套,说一个男的讨了老婆还在外面乱搞,就跟你爸差不多,什么轻啊重的,都是起花头”,听得他差点笑岔过气去。
这个时候,宿舍里的人也看见了他,对着允嘉说,“唉,你哥来了。”
允嘉转过头来,对他笑了一笑,“鉴成哥哥”。他的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暖意。
“你怎么进来的?” 他想起女孩子不能随便进男生宿舍的。
“你们楼下那个老太婆睡着了,我溜上来的。”
“怎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
“我临时想到来看看你,”允嘉指指桌上的饭盒,“我今天做了一大锅茶叶蛋,给你拿点来,”然后笑嘻嘻地朝旁边的几个男生白一眼,“不过都快被他们吃光啦,馋死了,”惹得他们一致嘻皮笑脸起来,“你做得好吃嘛。”然后散开,各自拿了书出去。
“你刚才跟他说什么,搞得他那么激动?”鉴成看着才子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地问。
允嘉反而一脸无辜的诧异,“我也不知道啊,我好像只说了一句‘这本书绝对是值得一看再看的’,就是跟我妈一起住的那个老女人说的,结果他就像被踩了油门一样…”
鉴成忍俊不禁,“就是那句话出毛病了,我们通常都跟他说‘这本书有什么好看’”。
允嘉也低下头笑了,过一会儿,看看手表,又抬起头来,“我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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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刚来就要走呢?”他留允嘉,“走,我带你到校园里去看看。”
“刚才我来的时候已经转过一圈了,没多大意思,”允嘉噘噘嘴,又看看手表,“再说,我跟他们说了回去吃晚饭的。”
鉴成一再挽留,但拗不过允嘉,只好送她出去。
四月的黄昏,春寒已经过去,天际弥漫着一片淡青色的雾霭,夕阳从云端投出温暖的桔黄色光线,在天空里划出一个圆圆的晕,带着点依恋的味道。
一路上允嘉都沉默着,鉴成跟她说话,问她家里的事情,也只是三言两语答复过去,眼睛不是看天,就是看地,再不就看周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鉴成看看她的手,“你手都好了吗?”
她也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点点头。她手上的冻疮的确都愈合了,只是还留着几个淡淡的、肉红色的疤。
“上次我给你的冻疮膏还好用吧?”
她看看他,又点点头,“嗯”了一声。
“今年冬天记得早点开始戴手套,争取不要复发。”这句话其实鉴成年年都对允嘉说,可是她好像从来不听,所以每到冬天,她都会举着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呲牙咧嘴“鉴成哥哥,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来博取同情,哄他替她洗衣服。
允嘉还是点点头。
“最近功课怎么样?”
“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
“就是…还可以,一般性吧。”允嘉提起学习,一如既往很不情愿的表情。
“我听你妈说你上次考试不好。”
“我妈什么时候说过我好?”
“倒数第三名吧。”
允嘉不说话了。
两个人又默默地走了一回儿,校园里的车流从他们身边擦过。
直到公共汽车站牌已经映入眼帘,鉴成才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帮你一起好好努力一下,好不好?要不,以后你每个星期都到我们学校来,我给你补课?”
允嘉抬起头,她的眼睛又黑又圆。她看了鉴成好一会儿,最后抿起嘴唇,摇了摇头,“不用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精神起来,“你不要这么管头管脚的,我自己会好好学的,上次没考好是因为感冒。”一边说着,还咧开了嘴,对他笑了笑。
“真的吗?”
“嗯。”她郑重地点点头。
他这才略微放心了一点。
“对了,你床上那个泥娃娃挺好看的,”允嘉的声音稍稍低了下去,跟着头也低了下去,“下次,什么时候,也给我买一个吧…不过…… 不要那种颜色的,我喜欢蓝色和黄色。”
她又抬起头来,眼睛里亮晶晶的,语调变得轻快起来,“我猜啊,那是向晓欧挑的吧?”
许鉴成这才反应过来,脸“腾”地一下红了。好半天,才点点头。
允嘉声音里带着点打赌赢了般的得意,“我就知道是,大红大绿,土里巴几的。”
鉴成脸上笑着,却不敢去看允嘉的眼睛。突然之间,他心里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冬日早晨,他哆哆嗦嗦地在浴室里洗被单被允嘉无意间迎头撞见,那份尴尬的心情,好像无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让她抓住了把柄。
车来了,满满的全是人。他看着允嘉瘦小的身躯随着左推右搡的人群挤进车厢,像一片落叶身不由己地随着河水流走。他心里越发不是味道起来。
那年中考,赵允嘉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她瞒着所有人,空开重点中学、普通中学,孤注一掷地填了一所旅游中专的“酒店管理”专业,并且在考试中故意漏做了两道大题目,使得自己的总分几乎正好落到那个学校的录取分数线上。那个学校允许住校,从二年级就有机会实习挣钱,毕业后一般都能去星级酒店,工资不错,如果长得漂亮,人机灵,做到前台或领班,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块钱。
赵允嘉是她们学校那一届唯一一个没有念高中的。她在她妈伸巴掌扇耳光之前拿走了五千块钱,她说,“妈,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你要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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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成问允嘉,“你怎么这么自说自话?”
两个人坐在一家冷饮店靠窗的位子上吃三色冰淇淋。允嘉好像心情不错,已经吃了两盒,又急不可耐地把刚打开的第三盒里面的巧克力冰淇淋舀起来往嘴里送,。电子书。指指香草和草莓的那两边,“你真的不要吗?”
鉴成摇摇头。
“你小时候也喜欢吃的啊。”
“现在不喜欢了。”
允嘉把一口冰淇淋含在嘴里,舔舔勺子,眯起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然后睁开眼睛,“也是,现在的冰淇淋里面奶油越放越少,跟小时候的味道不能比了。”
“唉,说真的,你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
允嘉瞪他一眼,“不是说好今天不讲正经事的吗?”
鉴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抿起嘴转头去看窗外的人流。七月黄昏的骄阳隔着玻璃窗照进来,虽然里面有冷气,还是烤得皮肤灼热。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允嘉轻轻地问,“你生气了?”回过头来,允嘉已经吃完冰淇淋,含着勺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还要吗?”他伸手去掏钱包。
她摇摇头。
“说好我请客的,”他掏出五块钱放在桌上,“再去买吧。”
“不要。”
“过期作废。”
“真的不要了,”允嘉笑起来,“我知道,你是生气了。”
鉴成叹口气,“我没生气。我生气干什么?反正生气也没用。”
允嘉不笑了,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出息?”
“你要我觉得你很有出息吗?”
“我不要。”允嘉低下头,用勺子在空空的塑料盒里沿着四个角划来划去,把最后一点融化的冰淇淋喝下去,过了好久,自言自语般地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我打听过了,毕业以后进酒店,不一定会去客房部,运气好的话能分到餐厅或者酒吧。我有个同学的姐姐就是当领班的,一个月工资奖金加起来比我妈当会计多得多了,还有夜班补助和治装津贴,很合算的…现在大学毕业生平均大概也就一千多块钱工资吧,”允嘉算起帐,然后眯着眼睛笑笑,“说不定啊,将来我挣的钱比你还多。”
鉴成诧异地看了看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这些道道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他看着允嘉的背影消失在那一栋土灰色的大楼门洞中。她正在开始留头发,用一根橡皮筋在脑后扎了个小小的鸭尾巴,因为头发还太短,只能扎一半,另一半散散地披在脖子上。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允嘉的妈对着他狠狠地流了一通眼泪,一个劲骂女儿不知好歹,没有上进心,“她就是贪图轻松”。鉴定心里却只是想着那天在他学校里,允嘉清清楚楚地对他说 “你不要这么管头管脚的,我自己会好好学的”,一边说着,她还咧开了嘴,对他笑了笑。怎么她自己说的话都不算了呢?还是,那个时候,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呢?
汤骥伟从北京回来,一听说他终于跟向晓欧开始谈恋爱,乐得伸手用力一拍他的大腿,“哎唷,你丫可算是熬出头了。”
经过一年的勤奋学习和积极模仿,汤骥伟的语汇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转变,据他自己说,他现在讲一口正宗的“京片子”。许鉴成有次听见他跟同学打电话,“嘿…… ……,小………样………,你丫这么多天都藏哪儿去了?…… 我打多少次电话都愣没找着你…什么?…靠…你丫别他妈的唬我…哈哈哈…你丫活腻了找抽是吧?……我靠……”
许鉴成忍不住问他,“这个‘你丫’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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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丫啊,这个你丫,就是… 就是…唉,你丫………还别说………”汤骥伟眼皮翻天,好像突然意识到用了半天的公式自己其实并不理解,但是,汤才子对什么问题都有答案,即使没有,也能立刻想一个出来,“噢,这个你丫啊,是这样的,‘丫’是北方方言口语里的一个语气助词,可以跟在‘你’后面,也可以单独使用,主要用来表示轻蔑、鄙视、看不起,明白了吗?对了,”他突然激动起来,“有样东西给你看。”
汤骥伟兴冲冲地去抽屉里翻出一个开口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卡递给许鉴成,“我搞定了。”
“什么啊?”许鉴成看看那张封面上印了一树桃花的卡。
“打开就知道了。”
许鉴成打开来,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里头用细细的钢笔字抄着席慕蓉的几句诗:
“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下面一句“我会想你的”,描了两遍,再下面,署名是“婉”。
“就是小碗啊,她吊了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