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伪证-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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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
“那也该让我们去亲身经历。你请回吧。”凉子说道,“今后,我……我们会去找你。在我们觉得必须向你了解情况的时候。”
茂木记者一动不动。两人默默对视着。凉子毫无退却之意。
远处传来叫喊凉子名字的声音。
率先移动视线的是茂木记者。喊声越来越近。不用回头看,凉子也知道是母亲在喊自己。估计是翔子向母亲的事务所打了电话吧。那个小鬼,都跟妈妈说了什么?
“凉子!”跑得气喘吁吁的母亲一把抓住凉子的手臂。茂木记者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
“你是HBS的茂木先生吧?”
茂木记者沉着地从上衣内插袋里掏出名片夹。
“不征得监护人的同意,在监护人不在场的情况下釆访未成年人,这妥当吗?”
“失礼了。不过这不是釆访,只是聊了一会儿天。”
“是的。”凉子说。她的视线还没从茂木记者的脸上移开。
茂木记者毕恭毕敬地将名片递给邦子,低头说了声“失礼了”,便不紧不慢地离开了。不一会儿,他稍稍回过头,用只有凉子听得到的声音叮嘱道:“很困难哦。”
凉子仰起脸,哼了一声,目送他远去。
“凉子,你不要紧吧?”母亲的嗓音都变了味。
凉子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翔子说,你跟着一个陌生男人晕乎乎地跑出去了。”
凉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妹妹的告状透着股幼稚可笑的使坏。翔子直到现在还满脑子想着跟“小凉”吵架的事呢。
“妈妈。”
凉子的目光稳稳地锁定在母亲的脸上。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所罗门的伪证 第Ⅱ部:决意》
·
当有勇气的人同时拥有智慧,
有智慧的人有同时拥有勇气之时,
我们才能感受到人类的进步。
而过去的我们,总是将别的事物视作人类的进步。
——埃里希·凯斯特纳《飞翔的教室》
1
一九九一年七月二十日。
暑假近在眼前。城东第三中学的体育馆内,三年级的学生们正举行集会。他们按照二年级时的分班,围成圈子坐在地板上。
每年的这个时期,初三学生在体育馆商量毕业创作,已是本校的例行活动了。毕业创作本身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但像现在这样,以初二时的班级为单位,在暑假前的某天利用放学时间集中到体育馆里商量选题,还是从距今十年前的那届初三开始的。
需要讨论的不是“做什么”,而是“选什么为题”。毕业创作的形式早就定了型,那就是“文集”。学生们正为升学考试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工夫去做什么劳神费时的玩意呢?所以一般而言,文集会走《追忆》《未来的梦想》之类比较好糊弄的路子,只要四个班级的选题不冲突就行。老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生们对此心知肚明。
也正因如此,集会毫无紧张感可言。作为监督,二年级时的班主任会站在一旁观看,但考虑到只有尊重学生的自主性,毕业创作才会有意义,他们也不会指手画脚。闲睱时,学生们还会趁机和升上三年级后分开了的老同学叙叙旧,或者说说从各自班里听到的传闻,基本是将这场集会当作放松的机会来享受。体育馆里没有空调,有些学生因此昏昏欲睡起来。
讨论刚刚开始。每个圈子中间都站着班长,一边环视着同学们的脸,一边向大家说明集会的宗旨,并询问有何意见。没人举手。哈欠声此起彼伏,真是一派悠闲而无聊的风景。
只有一个班级——去年的二年级一班是例外。
在升上初三的这段时间里,这个班级少了三个人。柏木卓也和浅井松子死了,三宅树理则仍然不来上学。班主任森内惠美子也辞了职。因此,站在这个圈子旁担任监督的是当时的年级主任高木老师。
班长藤野凉子站在圈子的边缘。她表情严肃,似乎有点晕场,嘴角微微抽搐。
同学们第一次看到藤野凉子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这让他们顿感几分紧张,又有些困惑。
作为主持人的凉子说明此次集会的宗旨后,并没有像其他班级的班长那样催促大家发表意见。“我有一个提议。”她继续声明道,“我想大家还记得井口和桥田打架,使井口身受重伤的事件吧?”
她环视一周抱膝而坐的同学们。话尾的声音稍稍发颤,这种情况对藤野凉子而言也是第一次。
“那天放学回家途中,我们班同学自然而然地聚在了一起,说了很多话。”
是这样的,对吧?像是为了征求同意似的,凉子看了好几位同学的眼睛。可对方有的点头,有的歪头,还有的佯装不知,不同的反应造成的波动扩散至他们四周。说什么呢?有这么回事吗?
“当时这个班的同学并非全部在场。不过,听了那时大家的谈话,我知道在这个班里有人和我拥有同样的感受,我十分欣慰。”
有两拨女生正交头接耳嘀咕得起劲,凉子瞟了她们一眼,她们便一下子分开了。
“这种感受……”
旧二年级一班的圈子之外、凉子的对面,站着高木老师。这位平时一脸严肃的女教师,现在正不解地皱起眉头。高木老师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优等生凉子呢?简直是难以置信。坐在凉子脚边的仓田真理子十分惊讶,不断地眨巴着眼睛。
凉子也看得懂高木老师的表情。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位老师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可老师的眉毛形成的角度还是有点吓人。
必须在她干涉之前,将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凉子急促地吸了口气,继续说:“这种感受就像是——我们对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已经受够了。什么是真实的?谁在撒谎?有没有事情被隐瞒了?没有一点是清晰明确的。就在传闻和猜测满天飞时,这个班里一会儿有人死去,一会儿有人受伤。我们已经受够了,再也不想这样下去了。”
不出所料,凉子话音未落,高木老师尖锐的嗓音便响了起来:“藤野同学,你是主持人,不能只顾自己演说,要听取大家的意见,开始讨论。”
来了。凉子的心脏“噗通”猛跳了一下。她是个不习惯被老师批评的优等生。高木老师的斥责激发出了她的反感情绪。这种强烈的反感还伴随着愤怒,凉子自己都感到震惊。
我会输给你吗?
“作为主持人,我阐述一下自己的意见没什么问题吧?”凉子反击道。声音还是有点发颤,但不是因为紧张。
“请到此为止,因为你是主持人。”高木老师冷冷地说着,表示并不接受凉子的反驳。她环视坐在脚边的学生们。“你们别只让藤野一个人演说,要提出自己的意见。这可是你们自己的毕业创作。”
全班同学一个个都缩起了脖子。有人看着凉子,也有人看着高木老师;有人低头讪笑,有人用胳膊肘捅身旁的同学;有人津津有味地研究鞋子上的图案;也有人默不作声地抱紧自己的膝盖。
凉子也扫视着自己的伙伴们。她并不想寻求援助,只想获取认同。气不气人?高木老师的话太不讲理了,全然不分青红皂白。一口一个“你们自己的”,如果她真这么想,难道不该好好听一听我们的真实感受吗?
“小凉。”真理子揪住了凉子的裙子下摆不知道她是在忠告凉子“别说了”,还是鼓励凉子“加油啊”。
“我的确是主持人,可总得讲完自己的意见吧?”凉子问她的伙伴们。大家全都低下了头,就像被风吹过的麦地一般。
是啊,大家只是偶然成为了同班同学,并不是什么伙伴。
高木老师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立刻乘胜追击:“再磨磨蹭蹭的话,别的班级都要结束了。”
其他三个班级欢声笑语不断,担任主持人的班长们也都很放松。除去闷热带来的慵懒,大家脸上都无忧无虑的。
凉子的心脏又“噗通”猛跳了一下。失败感如潮水般涌来,冲到她的脚边。
“没有人要发表意见吗?”
高木老师的话语如鞭子般抽在所有人的身上。低着头的学生中有人皱起了眉,还有几个在小声咋舌,小心翼翼地不让老师听到。
这时,旧二年级一班的圈子里有人举手了。
高木老师颇感意外,瞪大了眼睛。举手的学生没等老师点名就站起了身——确切地说是半站着。众目睽睽之下,他吓得弯腰曲背,根本站不直。
野田健一说话了。他弯着腰,塌着右肩,屈着膝盖,姿势难看不说,连说出的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开了口:“藤野同学,请你继续说下去吧。”
凉子朝他看去。四目相对之时,凉子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鼓励。
“呃,就像刚才藤野同学说的那样,那天大家在回家路上聚会时,我也在场。”语气并不坚定,眼神也游移不定。可他仍然结结巴巴地继续说,“而且,我和藤野同学有着相同的感受。这样的事已经受够了,我们都想知道真相,才会这么说。井口弄伤了桥田……“
“喂,说反了。”他身旁的一个男生大声插了一句,“是桥田把井口从窗户推下去的。”
哄堂大笑。
野田健一的脸瞬间变得通红,鼻子也油光光地亮了起来。
“没事,听得懂。你的意思我们都懂。”另一个女生说着,朝两旁的同学笑了笑,仿佛在和朋友说笑。
“然后,呃……”野田健一满头大汗地接着说,“我很担心今后会如何发展。如果桥田和井口的事再闹到电视上去,我们城东三中不就要被贴上‘坏学校’的标签了吗?”
“不是早就被贴上了吗?”一个很高的女声冒了出来,又引发一阵哄堂大笑。野田健一沉下腰,似乎马上要坐下去了。
“当时我也在场。”说话的是向坂行夫。他慢慢站起身,但跟野田健一一样弯着腰。“真是那样的。小健……野田说的一点没错。当时我们谈得非常热闹,所以藤野没有说错。”
“嗯。”仓田真理子也开口了,她仍然揪着凉子的裙摆,“小凉,你说吧。”
听了真理子的话,好几个女生条件反射似的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像是在说:又来了,藤野凉子的跟屁虫,一搭一档的。
是啊,是又怎么样?凉子心想。你们呢?你们那时不也在图书馆外面一起讨论的吗?现在怎么都装模作样起来了?是害怕高木老师,还是觉得麻烦?真理子可比你们强多了。
“关于毕业创作,”凉子调整呼吸,说了下去,“从柏木去世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我想我们的毕业创作,就以我们对这些事情的体验和思考为主题好了。其中也包括电视节目的影响,曾接受过采访的人请毫无保留地写出来。每个人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又是怎么想的,都可以写。我们来制作这样一本文集,好不好?”
全体沉默。在向坂行夫的催促下,野田健一也坐了下来。刚才还在嬉闹着的女生们,脸上也不见了笑容。
“我不认为这个主题适合于毕业创作。”高木老师说道。
高木老师已经变成了“不痛快”的化身。她的眼里燃烧着怒火,直勾勾地瞪着凉子。凉子觉得,她的眼神传达出的,已经不是教师对胡言乱语的学生的责备,而是对背信弃义的同谋的谴责。
像你这样的学生,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你只要乖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毫无障碍地升入你的志愿学校。你和学校有着共同的利害关系,应该最乐于配合学校才对。
你却叛变了!
“是吗?”凉子毅然反问,“柏木卓也和浅井松子去世了,本该跟我们一起毕业的两人就这样死掉了。如果我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写一些‘中学生活非常充实快乐’的虚假文章,再编成文集,又有什么意义呢?”
面对公然的反击,高木老师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全班同学都大吃一惊。优等生藤野凉子竟然顶撞高木老师!
“诚、诚然,对已故学生的哀悼自然很重要……”
像是为了避开凉子的凌厉攻击,高木老师故意在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可凉子毫不留情地拦住了她的话头:“选择这个主题,可不仅仅是为了寄托哀思。我觉得柏木和浅井不希望这样。”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当然……”
“这种漂亮话我们听得够多了,老师。”
漂亮话?高木老师瞪大眼睛,同学们也都呆住了。
凉子一口气没接上,停顿了片刻。眼角边有眼泪在上涌,她使劲忍住了。
“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她继续说笤。
不能停。一定要说下去。对手不是高木老师一个人,而足旧二年级一班的全体同学。
“他们是怎么死的,现在我们仍不清楚。是自杀,或是事故?”
要说出下面的话,必须重新从内心深处鼓起勇气。凉子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还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藤野同学,请不要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