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华映月-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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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嬷嬷早。”门帘挑起;爽朗大方的柔翰轻盈走进来,微微曲膝,“您老人家可是稀客,有日子没见着您了。”笑盈盈打过招呼,吩咐小丫头;“咱们前日才得的云雾茶,给嬷嬷沏一碗过来。”
“快别介。”申嬷嬷含笑阻止,“我还有差使,也不能多坐,快别客气。柔翰姑娘,国公爷、新夫人可得空?我是替太夫人传话来的。”
申嬷嬷在府里是老资格了,寻常的大丫头、小丫头见了她,哪个不是一盆火的赶着?柔翰却不买她的账,抿嘴笑道:“国公爷和新夫人才用过早饭,正在瞧着回门礼,吩咐套车,准备着去灯市口大街。申嬷嬷,今儿可是新夫人回门儿的好日子。”有什么紧要事,非要赶在这时候说?好没眼色。
申嬷嬷已是坐了好半天的冷板凳,心中正不痛快,又担心回去没法跟林氏太夫人交待,更是煎熬。听了这话,冷笑几声,慢条斯理说道:“魏国公府子弟向来以孝悌为本,国公爷岂有不尊重长辈、不孝敬长辈的?我奉了太夫人之命前来传话,想来不至在偏厅坐等。”
柔翰依旧是笑盈盈的,“太夫人是国公爷的二伯祖母,且志向高远,为夫守节,国公爷岂有不尊敬的?申嬷嬷,不止国公爷,连同新夫人,对孀居的太夫人都极为尊敬,再不敢怠慢的。”
把申嬷嬷气了个仰倒。这丫头好不可恶,说什么“尊敬”“不敢怠慢”,却故意一再提及“孀居”“守节”,明明是在指责太夫人已是寡妇身份,却要兴风作浪。
申嬷嬷很为太夫人悲哀,若是太夫人嫡子尚在,继任做了魏国公,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般对太夫人说话!可怜太夫人尊贵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虎落平阳。
“不过国公爷新婚,尚请太夫人体谅一二。”柔翰微笑看着一脸哀伤的申嬷嬷,模样谦恭有礼,“新人宜喜庆,宜吉利,不宜……”微微笑着,并没接着往下说。
柔翰有恃无恐,申嬷嬷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无论如何,我要亲眼见到国公爷,亲自传了太夫人的话。”你总不能让我根本见不着人,太夫人岂能容忍。
“嬷嬷请稍坐,我去去便回。”柔翰笑着说过这话,转身出去了。一旁站着的小丫头忙殷勤打着帘子,满脸陪笑,“姐姐您慢走!”十分巴结。
申嬷嬷无奈坐下,心中懊恼。昨晚实在该多劝太夫人几句,实在不该来碰这硬钉子。今天是新婚第三日,新妇回门的日子,实在不该这时候来凑热闹。
没多大会儿,门帘挑起,柔翰回来了。“嬷嬷您来的真巧。”柔翰笑道:“徐家舅爷亲自来接,国公爷和新夫人正打算出门上车呢,您老人家快请过来!”拉着申嬷嬷出了偏厅。
十几位明媚鲜艳的盛装侍女簇拥着一位容颜出众的绝色丽人,冉冉而来。“这便是新夫人了吧,年纪轻轻,好个气度。”申嬷嬷心里打了个突突,这位新夫人虽然娇滴滴的,眼神清澈,神色自若,显然是个有主意的。
阿迟左边,是高大俊美的夫婿;右边,是玉树临风的兄长。走在张劢和徐逊之间,阿迟心情愉悦,脚步轻快,笑意嫣然。
“给国公爷请安,给新夫人请安,给舅爷请安。”申嬷嬷硬着头皮迎上来,陪笑行礼问好。太夫人脾气越发焦燥了,她老人家派下来的差使,说什么也要办好了。
张劢脚步略停了停,含笑道:“嬷嬷好,太夫人身子可大好了?回去跟太夫人说,便是要为二伯祖父祈福,多做功德便是,何必定要自己亲自抄经、苦苦修行?若为此损伤了身子,可值多了。二伯祖父地下有知,也是不忍。”
这年头的贵妇人,谁家不设个小佛堂,不抄几卷经书,不敲几下木鱼?林氏太夫人不能免俗,自然也是设有佛堂的。张锟去世之后,林氏太夫人曾为此病过一回,美名远扬。这样的事,张劢怎会忘记?做为孝敬长辈的子弟,他对守节、修行的伯祖母十分关心。
申嬷嬷被噎的够呛,心中恼火,自不必提。我家太夫人什么时候苦苦修行了?被你说的好像心如止水,镇日礼佛似的,她还怎么逞威风?
“太夫人一直念叼着国公爷,和新夫人,一心想见见侄孙媳妇。”申嬷嬷陪笑道:“国公爷,要不您先带着新夫人,过去看望她老人家?”
“柔翰!”张劢吩咐,“你亲自去趟平北侯府,请示侯爷和夫人,我们何时可拜见太夫人。”柔翰清脆的答应,转身去了。
“嬷嬷有所不知。”张劢回过头,微笑看向申嬷嬷,“家父家母一片爱子、爱媳之心,唯恐有什么不吉利的人或事冲撞到我们这对新婚夫妇。这些天要见什么人,家父家母都已安排好,并不许我们随意更改。”
申嬷嬷嘴里发苦,你们这一家至于的么?平北侯府是你们的,魏国公府也是你们的,太夫人不过是心中不平,你们便由着她出口气,又能怎样?竟连面也不见她的,让她情何以堪。
不见就不见吧,还口口声声“孀居”“不吉利”,专拣着太夫人的痛处说。你们不能和缓些么,仗着有权有势,欺负一个孤老太太!
申嬷嬷勉强挤出丝笑容,比哭还难看,“如此,便等着侯爷的示下吧。国公爷,新夫人,舅爷,太夫人实是一片关爱晚辈之心,并无他意。”词不达意的说完,黯然离去。
徐逊微微皱眉,看向张劢的眼神中满是疑问。张劢微笑解释,“新婚头一个月,不吉利的人或事一律不许见。家父规矩很严,说不许见,便不许见,我再不敢违背的。”徐逊嘴角勾了勾,眼中有了笑意。
阿迟快活的笑笑,“就要见着爹爹、娘亲还有阿述、阿逸了,我恨不得飞回家去!哥哥,仲凯,快点快点。”
徐逊一脸纵容,“爹娘正惦记你呢,阿述、阿逸么,惦记仲凯。”两个小淘气,迷上姐夫了。
张劢心中一动,她这么恋家,若是开了春儿便带她去南京,会不会舍不得岳父岳母、舅兄、阿述、阿逸?
说话间,出了府门,阿迟坐马车,张劢、徐逊骑马,后面跟着一队护卫、十几名侍女、两大车回门礼,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灯市口大街。
灯市口大街今天很热闹,徐次辅、殷夫人都在,徐二爷、徐三爷自然也是一家人全来了。徐家人整整齐齐聚在一处,人人春风满面。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端庄坐着,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她们并不乐意来给大房捧场,不过徐次辅都亲自出马了,她们不敢不跟上。
殷夫人委婉提过,“素华回门,先到灯市口大街,再到正阳门大街,岂不是好?”她出嫁那天让祖父祖母专程去一趟也便罢了,回门还要劳动长辈们?好大的脸。
徐次辅不悦,“累的孙女婿、孙女来回跑么?素华出了阁便是姑奶奶,娘家的娇客,岂能怠慢。”殷夫人只好委委屈屈的答应下来。
徐二太太哪有心思来,她为宝贝女儿徐素敏差点儿愁白了头发。徐素敏原是美丽活泼的少女,自出阁后日渐阴郁,不复欢笑,徐二太太这当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徐三太太是真高兴。她也有嫡女、庶女即将出嫁,不过都是中等人家,顶多算是中等靠上的人家,全都称不上豪门。和二房那嫁给长公主独子的素敏比,自是比不过的。
三房比不过二房,那有什么呢。大房比二房强就行了,二房不再像从前似的一枝独秀、不可一世,就行了!徐三太太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这么着,她已是笑口常开。
三太太乐呵呵的,等着看大房这女婿回门是怎么个情形,好跟二房仔细比比。姑爷什么样,姑奶奶什么样,回门礼什么样,件件都是可以比较的。
比较的结果,让三太太非常满意,满意极了。“素华气色很好呢,嫁了个好女婿!看看,过个门槛而已,还要亲手扶她,何等体贴!回门礼我看了,人人有份,很隆重啊。给我家通哥儿、迁哥儿的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件件是珍品!”三太太心里乐开了花。
徐二太太微笑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厌恶。就这么点子东西,乐成这样?真是小家子出身,没见过世面。还你家通哥儿、迁哥儿?你就傻死吧,迁哥儿是姨娘养的,甭管有出息没出息,往后能孝顺你不?缺心眼儿的。
徐二太太不屑的把目光从弟媳妇身上移开,不经意间看到面目含笑的张劢,一时间心中酸楚,难以自制。这么好的女婿,怎么就归了素华呢?我可怜的敏儿。
张劢并没在内宅停留过久,拜见过长辈,略略说了几句话,便被带到外院去了。内宅,不是男人应该久留的地方。
张劢走后,徐三太太好生打趣阿迟一番,“素华,你脸怎么了?怎么粉粉的,比朝霞还灿烂?”阿迟低下头去,娇羞不语。这种场合,还是扮害羞最省事。
徐三太太哪肯放过她,“哎哟,素华,你耳根子也变粉了!大嫂,二嫂,快过来看,素华耳根后头白里透粉,好看的不成话!”
6芸和徐二太太都笑,不过一个笑的舒心,一个笑的敷衍。一个笑意窜到了眼角眉梢,一个笑意只浮在脸上。
徐三太太心里这个畅快,就别提了。三房近来鸿运高照,她管家,徐三爷管庶务,给儿子、闺女攒了不少私房不说,在徐府的地位竟也水涨船高,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徐三爷明白,“咱们是沾了大房的光。”徐三太太虽不精明,却听丈夫的话,故此对大房很是感激,对6芸、阿迟颇见亲热。
阿迟妆容富丽,神态悠闲,显见得新婚生活极其愉快,徐三太太自是替她高兴的。当然了,徐二太太若是脸色差,笑容勉强,她更高兴。
内宅女眷们说的大多是家常,外院男人们,关心的却是仕途。席间,徐次辅感概过一句,“维曰予仕,孔棘且殆”,别人倒还罢了,徐郴听在耳中,想要流泪。父亲,您定是遇到难处了,您做这内阁次辅,不容易啊。
73维曰予仕(下)
严首辅深得皇帝宠信,朝野上下侧目屏息,不肖者奔走其门,行贿者、阿臾奉承者络绎不绝。所有弹劾过他的官员,轻者去之,重者致死,毫不留情。严首辅,惯于大力排除异己,戕害他人以成已私。
有这样的首辅,次辅自然难做。明哲保身,跟他同流合污,不好;洁身自爱,跟他划案而坐,也不好。徐郴替自己亲爹想想处境,心里沉甸甸的。
张劢仿佛没听懂似的,微笑不语。阿迟祖父许“次孙女”为严家妾,严首辅对他已是坦然不疑。如今内阁之中秩序井然,并无倾轧,何需挣扎。
徐次辅无非是不甘心屈居人下罢了。既然所图者大,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在所难免,发什么感概呢。不管文臣,还是武将,要想建功立业、功成名就,谁不是历尽千辛万苦。
饮宴之后,徐次辅微笑看向徐郴,“你的书房,为父已多年不曾踏足。”徐郴长年躲在南京,好容易回了京城,又另院别居,不能随侍父亲身边,对徐次辅一直心怀内疚,闻言忙凑趣,“父亲,儿子已这般大了,您还要查检功课不成?”惹的徐次辅粲然,众人也都笑。
“你若不说,我倒想不起来。”徐次辅捋着胡子发乐,“既想起来了,少不得认真查检一番。还是老规矩,若功课偷懒,我也没有旁的话,只将尊臀请出,一顿好捶。”
众人越发笑的厉害,憋也憋不住。
徐郴愁眉苦脸的站起来,抱怨道:“前天发嫁闺女,昨天宴请亲戚,今儿个更忙活,女婿回门。都忙成这样了,父亲您竟赶着这时候查检起功课来!”
“噗…………”的一声,不知是谁喷了茶。
徐郴垂头丧气扶着徐次辅往外走,临出门满是眷恋的回头望了一眼。只为这一眼,徐二爷、徐三爷哥儿俩笑的肚疼难忍,恨不得唤个人过来。
应该说,徐郴这彩衣娱亲,是极为成功的。身后传来或隐忍或肆意的笑声时,徐次辅脸上的笑意更浓
功课是怎么查检的,也没人知道。众人只看到爷儿俩从书房回来之时,徐次辅神色如常,徐郴神色也如常。
午后徐次辅带着妻子、儿孙离开灯市口大街的时候,张劢和阿迟还没走。“岳父家饭食好吃。”张劢笑道:“我俩三天才回来一趟,怎么着也要再蹭顿晚饭,方才不虚此行。”又惹来一通大笑。
“大房这女婿,倒是跟岳家极亲近。”回去的马车上,徐二爷坐在徐次辅身旁服侍茶水,说着家常,“父亲,看他对大哥又恭敬又亲热,竟好似顶的上半个儿子。”
徐次辅闭目养神,并没答话。大房这女婿若是用好了,岂止顶的上半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