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眼儿媚-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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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在我背上轻轻一拍。自己进了书房。
书房里轰隆一声,似乎是相国终于见到公子出现,盛怒之下,推翻了一排书架。
后来我知道,是蛰伏多日的吕惠卿终于反咬,他不知通过谁,呈交给皇帝一包书信,其中里面是历年里相国写给他的信,几封里都提到“别让皇上知道这件事”。其间的瞒君之罪已经坐实。加上有公子冒笔的信,这一下把公子前阵子私自的密谋暴露出来。除此之外,吕惠卿以相国府秘密派人行刺未果的理由,狠狠加告了一状。由此几条,本来已对相国感到厌倦的神宗皇帝忍无可忍,不再顾忌老臣的面子,将相国斥了一通。
公子在相国房里待了一夜,公子不让别人进房,独个承受了相国暴风骤雨的发作。书房外廊下站满谋士与家人,不敢进去也不敢走开,但俱听的清清楚楚。相国怒斥公子不忠不义不孝,胆大妄为,违背君臣纲常,父子人伦,几乎将大事毁于顷刻之间。又说吕惠卿这是没死,若果真给刺死了,这事更不知如何收拾。
相国发作时公子只默然听着,只是说到行刺吕惠卿时,公子才诧异问了一句,相国怒火更盛,公子就不多问了。是不是他做的,他先一应承下来再说。他父子争执,辩论了一夜。父子俩走出门时都是面无人色。
公子病情加重了,他本是积弱积病的,只是强撑着对付如山的公务,经这一事,内外夹攻,听说竟是病得人事不知。大夫来看,也讲不出所以然,只说不能再劳神,须完全放松静养。谁都知道他是不可能之事,公子烧得昏昏沉沉仍不肯吃药,稍微清醒,便招来简文浩细问端详。但简文浩对于行刺吕惠卿一事也不知情,他们又磋商怎样处理余务。
“依我看,公子现在也不用去费心想着善后了,横竖老大人已经知道,这几天必不会再让咱们插手。不如趁此功夫好好把身体将养了。”简文浩劝他。
但他哪里听得进去。
晴初知道消息时,公子已病了三四天。霁月楼跟内府本来就很少走动,晴初生了敏儿后热络过一阵子,不多时流言起来,又淡了。以晴初的骄傲,更不会与内府多啰嗦,所以当小果儿无意失口说出公子病重,晴初才吃了一惊。
“你知道这事?怎么不告诉我?”
她脸盘瘦了一圈,两颊都薄下去,一边问我,一边还拍着敏儿。
我不能告诉她我每日都悄悄去公子房外问情况,也不能说相国与公子也生嫌隙,她夹在当中情势更险。我只说敏儿才好点,怕她多虑所以没敢告诉她。
晴初站起来,走几步,又转回来,走几步。她心神不宁直到中午,终于说,我去看他。
琳铛儿与公子那厉害的奶妈高妈妈正在廊下煎药,看到与我和小果儿同来的少夫人晴初,都吃惊不小。高妈妈脸挂下来,琳铛反应快,立刻说,少夫人先坐坐,我去扶公子起来。
“我自己去里面。”晴初说。
“少夫人且站一站,总得给公子披件衣服。”高妈妈直戳戳的说。我盯着这老太婆,这就是那个倚老卖老,带头散播谣言,祸害晴初的人。她太过维护公子,早把晴初当做眼中钉,这时狠狠盯着晴初,老脸上的皱纹全皱到一处。
“他是我夫君,什么样儿我不能见?”晴初扔下这一句,就进了内室去。
高妈妈要讲话,被琳铛拽住,琳铛咬着唇,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已经跟了进去。
内室四面都蒙了厚窗帘,因为说公子不能见风,门窗都闭着,里面昏暗,点着几盏烛台。我们见到公子都愣住了,几日不见,他竟病得这样沉重。
他已经瘦脱了形,昏暗的烛光下,看不出气色,额上湿漉漉一层,不知是水还是虚汗,他的长发没有梳髻,松散开来,也汗湿了贴在瘦出颧骨的颊上。喜姐儿正往他额上换了块手巾,又用另一块手巾给他擦着身子。他微闭着眼,毫无反应。他身上的袍子是日常穿的睡袍,这时显得又宽又大,几乎不用解开,就松松垮垮滑下露出大片肌肤,凸出嶙峋的瘦骨。
我眼前一片模糊,嗓子被掐住了,窒息得不得不张大口,只见晴初走了过去,她弯身从喜姐儿手里接过了那块手巾。
“我来。”她轻声说。
喜姐儿抬头见识她也愣了,看看晴初又看看我,终于松了手,站起来。晴初坐在那个位置,将手巾往温水盆里浸了水,拧干,她手势轻柔,缓缓伸进公子宽大的衣袖,细细擦拭。
公子身子动了一下,发出些微呓语,他似醒非醒的,手指抬了一抬,薄薄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麝奴,你来了?”
我脑中轰然巨响,晴初的手停了下来,琳铛扯一扯喜姐儿,两人退了出去。晴初目光慢慢移动,转到了我的脸上。我无地自容,梗痛难言活像受刑,但她清凉的眸子一瞬也不放松,仍是定定看着我。
公子呻吟了一声,单薄的眼皮掀动,眼球轮廓微微转动,仿佛睁开了一线,他愣愣的瞅了片刻,昏沉使他反应迟钝,他不知是在看我,还是看向何处,他直直的注视,沉沉的眼睛,渐渐燃起了某种亮。
晴初缓缓站起,将那块手巾递给我。她不说什么,自己走了出去。
第四十一章、四面楚歌
我呆立着,拿着那块毛巾,身边是昏沉的公子。我轻声叫他,他似听非听,眼睛又阖上了,我给他擦身子,碰到他凸起的骨头,眼泪流到他的衣裳上,流到水盆里。他脸色很安详,只是总也不清醒,我不知是喜是悲,这一刻的感觉,哭也哭不出来。却听到前厅里高妈妈正和晴初又杠上了。
砰的一声,是高妈妈搬了个椅子,一直拖到晴初脚边,“少夫人坐,里头是下人们的活儿。少夫人就在这里歇歇。”
“这是我分内事。”晴初在说,“谁负责公子的药?把方子拿来我看看。”
喜姐儿小声嘀咕了一句,高妈妈接口就说,“这事儿不劳少夫人费心,还是喜姐儿来吧。”
“高妈妈,听说喜姐儿和公子一样,都是你看大的。是不?”
“不敢,不过这府里几位公子小姐,都吃过我的奶,喜姐儿虽然是下人,但老夫人和夫人也都当她自家人。因此么这些事还都她来做,大伙儿放心些。”高妈妈把“自家人”三字咬的特别重,我不用看也知道晴初脸上的表情,她真正动怒的时候,反而压得又和缓,又从容。
“是么……高妈妈,你既叫我一声少夫人,说不得我总得管点事,我虽然年轻,但这内府的分内事我从不过问,也枉担了一个虚名儿,是不是?”
“少夫人且去照顾敏哥儿,那是少夫人的分内。”高妈妈说。这一句话出口,明显听得周围人抽了口气。谁也没想到这高妈妈这样大胆,别人只私下议论的事,她当面就暗示出口。一时四下里无声,晴初也突然被噎住,一时不出声了。
“妈妈年纪大了乱说什么哟!”琳铛慌忙在说,“小公子还不是和公子一样,要靠你老来带?我前儿还听夫人讲要把小公子接过来呢!”
“小公子我是不敢当……”高妈妈说。
“你为什么不敢当?”我问。
高妈妈没料到我什么时候已经从内堂出来,倒是愣了一愣。晴初正脸色寡白,看到我立刻掉头,我已经看到她眼里浮动的泪光。
“你为什么不敢当?”我又问一遍。
高妈妈双眉倒竖,喜姐儿拽她衣角,她一把甩开,琳铛儿过来拉我,也被我甩开。
“你为什么不敢当?”我还是这一句,问到那张老脸上去。她被激怒了。
“为什么不敢当?这相府里里外外我哪里不操心?别看什么哥儿小姐,都是从小崽子过来,谁有几根毛我不清楚?”她拉开了老年人撒泼蛮横的架势。“什么操性玩意儿!是这府里的,狗儿猫儿王八犊子我都顾着;不是这府里的,你是个天仙儿,生了个龙肝儿,我一扫帚给你泼剌出去!”
我一巴掌扇了过去,这一掌不很重,却很响,结结实实在那老脸上印着,她松弛的鸡皮都被抽动起来,耷拉着。
大家都愣了。高妈妈呆了半天,才哗然哭起来,一边上来揪我,“我一辈子没挨过巴掌的被你这个小作孽挨刀的精丫儿打?”她老迈的身子忽然变得力大无穷,一头就撞过来,撕扯我。“你有种打死我再去见夫人和公子?!”
我将高妈妈鸡爪般的手掰开,晴初颤抖着手把我拽到她身后去,高妈妈仍在拼命,喜姐儿拉不动,干脆也冲过来,“你害了我哥到现在不人不鬼的起不了床,好好的人成了个废物,你又害了公子里外不是人,你这个妖孽,你连我一起杀了吧!”
“够了!够了!”是琳铛儿在叫,“公子现在病得人事不知,你们就且这样闹,你们是想送他的命么?”她泪水直流下来,“麝奴,你陪少夫人先回去吧,高妈妈,你老即使受了委屈,也看在公子面上再忍一忍,再说,咱们谁敢在公子背后嚼这种舌根子,你是要公子不能做人么?”
大家全停了手,一时都觉得疲惫不堪。我手臂酸麻,只觉得胸中堵着一口气没有释放,浑身血液马上要爆炸。晴初虚脱一般的向外走去,她脚步软绵绵的,身子如在云端。
从公子那里到霁月楼,要经过几道侧门,几道回廊,两座花园,平时总要绕上半小时,今天我们却像踩了风,一路上有人招呼,理也不理。我们都绷着脸,像被追赶,眼睛也不向对方看,只把望着立刻回去,马上回去。
到了霁月楼,晴初立刻去看敏儿,敏儿连日虚弱,今天睡得却好,在伍妈妈怀里安安生生躺着。晴初犹豫一下,还是将敏儿抱过来,自己拍着,已睡着的敏儿被闹醒,真的哭起来,晴初又轻声去哄,伍妈妈责备她不该多一事,晴初也不听,自己边抱着轻轻摇晃边与敏儿喃喃低语。
我在旁边转悠着找些事来做,我心里有一团堵,有一团燥热,我知道晴初这样无中生有,不过是要逃开心里的一个疙瘩,那个疙瘩横在我们之间,将我们理顺的关系缠成死结,我不能开口也不能等到她开口,我把手头的药架放下,准备下楼回自己房间。
刚转身,晴初就在后头问,“你去哪儿?”
我说去楼下拿炭。她说这屋子里暖的,就差光膀子了,拿什么炭?我又说小果儿在楼下,去看看。晴初说刚来的时候就看到果儿被小幺儿叫走了。我想了想,最后说,去看看晚饭开出来没有。我刚说完,就见静生与墨烟嘻嘻哈哈的领着老嬷嬷进来,开始收拾桌子放饭菜。
晴初似乎笑了一笑,这一声虽轻,却似乎带着说不出的讥诮。我恼得只想拿个什么东西摔烂了。我忍着气帮墨烟放菜碟,晴初在那头说,“麝奴,你在急什么呀?”
她笑嘻嘻的神色,实在不让人舒服。我憋着气说没有急什么。她说你放了7副杯盘。还有谁要来?
我看看确实多放了一副,我收起来,她又说,既然放了,就搁下,霁月楼也是内府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不是?
我忍着气,装作不懂,“内府惦记的可多呢?多少双眼睛看你,你还不早习惯了?”
她还是笑,笑微微的点头,吃两口就不吃了,又去抱敏儿。我心里定一些,堪堪饭吃到一半,晴初忽然说,“今晚菜不对,公子上次要人送来的那浙江的五味酱怎么不多弄些,他知道麝奴爱吃这个。”
我猝不及防,原来她一直没有放弃,我虽然刻意回避,但她绕过一个弯子,还是又兜回来。
我一推饭碗站起来,室内的炭火旺的我还真想光膀子,我扯掉了外衣,又将里面的衫子脱了,只穿着一【奇】件短袖T恤,我口燥【书】的厉害,拿着凉茶【网】灌一气,又砰砰砰的走到窗前。刚下过一场大雪,树顶的雪覆盖的又均匀又光洁,结了蜡一般。窗外一排长长短短的冰溜子,我推开窗子,伸手就掰了一条下来,塞进嘴去。
冰块在唇齿间融化,透心的寒凉缓慢流进了喉管,我稍微舒服了一些,晴初一边轻拍着敏儿,一边抬起脸看我,脸上笑嘻嘻的,却不令人舒服。
“麝奴,暴民攻府那日,你明明在书斋那边等公子,为何回来找我?”
又来了,她能不能不提这些个呢,我说,我回来找你,是不放心你和敏儿,这也用问?
我知道一股小文火正在她胸腔里烧,换了是我,也许早挑起来,以她平日的爆脾气,这时候这样转弯抹角,实在是她自己也乱了,她不能回避,又不能正视。咳,何苦。
“可是你既没有等到公子,为什么回来找我们呢?”
这个是要比较在我心中她和公子孰轻孰重么?我说,因为公子是一个人,你和敏儿有两个人。我以为这样讲又玩笑又正经,总可以绕的过去了。
我着急的找着个什么事,想赶快出去,去哪里都好,两个人这样互相逼着磨着,比小刀子活剐还难受,偏偏外面又在飘雪,我转头找我的蓑衣,她已经把最要命的一句话问出来,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