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眼儿媚-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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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有细碎琳琅之声,我抬眼,是晴初那支珠钗,还兀自插在那枝桠上,随风轻轻摇晃。
第二十九章、香暖唇冷
第二日我去见公子,心中着实矛盾,每回去他书斋,心里总充满渴望,现下心里杂事满溢。我有个大计划,在成功之前不能告诉他,但要顺利进行,又不能不从先从公子那得点线索。
但书斋也完全没有我说话的余地,何止说话,我连立足处都没有。门前站满了头戴黑色小帽的人,那是隔一段日子要来向公子汇报的,如今他们来得愈发频繁。一个人匆忙走出差点与我撞上。邓琯大人。
他神色有点复杂,像是得意,又像是担忧,额角上一层油汗,看到我,他匆忙中还对我笑了笑,眉毛眼睛皱成一团。
我侧身让过他。我怕与他对视,我会克制不住眼中的恨意。以前我不过鄙夷这个人,因为他为公子所恶。现在我却是切齿痛恨。
书斋内倒是安静,简文浩轻声的念着刚送来的贷款统计,几个机密要员正忙着整理卷宗。公子双眉深蹙,靠着软椅听着,身边几上有一碗深色汤药。这阵子他身体和脾气都不好,我每回来都看见琳铛儿给他煎药。
我静静立在一边,这个角度别人注意不到,我却能把他看个饱。几日不见,他瘦的颧骨也凸起,他身体越来越差,负荷却越来越重。他虽仍不避我,我却觉得他与我之间,像隔着云端。
公子挥手止住简先生,将一封信丢在桌上。
“你们看到这个没有?吕惠卿那厮,勒索了五百万缗。有凭有据,这下还有什么话好说?”
“竟做这种事?”蔡卞在旁边接口。“邓绾这种小人的话能信否?他是吕惠卿的走狗。”
公子冷笑,“吕惠卿我所痛恨,但邓绾这个墙头草,吃里扒外,更为我所不齿,迟早会处置。”
“元泽,你暗地里查他,老大人可不知道,万一风声出去,对你我……”
“一切我担待。”公子挥一挥手,“箭在弦上,父亲纵然发怒也顾不得了,此二奸不除,法令总是施展的本末倒置,难以为继。”他顿了顿,又从齿缝中冷冷丢出一句话,“待收拾了这两人,再轮到曾布。”
简文浩与蔡卞同时抽了口冷气。
我往前挪了挪,我对公子要做的大事,要对付的人,从来只关心却无兴趣。我相信他总是对的,并且我相信他总能做得到。但今天我自己却另有计划。我慢腾腾向书桌前捱着,公子的注意力已经转到蔡卞手中的报单上去。
是四川的报单,蔡卞简单的念了几句,说我们破坏征兵,现在是征不征兵都交税,反增税利。此事不小,免役法下一步怎样实行,要慎重定夺。
公子面上的寒霜又重了一层。这个免役法我倒是听说过。伍妈妈有一个远房侄子到了年岁,应该应征服军役。但相国大人颁了一条新法令,只要交纳一定的税,可免于应征。伍妈妈这几日愁眉不展,说他侄子按数交了钱后,倒是每年多了一笔税利支出。伍妈妈想求晴初找公子说说,被晴初回绝。伍妈妈私下告诉我们,现在民间暗叫老相国“扒皮”,只是不敢把风声传进他耳里。
公子终于说,“这个免役……这个免役,我曾劝过父亲多次,他总不肯听我的。”
我缓缓挪步,手指碰到了桌案,各地的文件和信件叠在一处,随便用个镇纸压着。邓琯的那信落在最外面,只要一阵微风,它就会飘落,落在我手边。我手指一分一分,摸索向前……也许是老天听到了我激烈的诉求,一阵清风越帘进来,将那轻飘飘的一纸信笺,送到我手掌边,我轻轻拢住,拢进袖里……这一列动作我竟做得不动声色,我只希望我是对的。
那边蔡卞还没有说完,“这几天你病着,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又一批四川人跑到了京都,都是逼出来的,据说有人又交了一张名单给皇上,并且……”他声音低下去,“这一季预拨的单款竟失踪很多。”
公子迅速抬起眼,苍白的脸瞬间起了红潮,“谁干的?”他压着嗓子,环顾一下四周,人人低下头。
公子又问一遍,谁干的?这一下声色俱厉,单薄的眼皮下目光如冰,紧紧盯在蔡卞脸上。蔡卞顶不住了,他从袖中抽出一份契约般的东西,连着一封函一起放到桌上。
“上月我发现账目有点不对,查一查,五叔在郊外又购了三百亩田。”
当啷一声,公子身边的药碗被他横扫在地,几名丫鬟一起上来捡那只摔破的药碗,公子已经站起来,骤然冲上的急怒使他嘴唇微微发抖,我几乎能看到一些话,一些决绝的念头在他的脑中打转,又硬生生咬断在嘴里。
我上前去收拾落在地下的文件,喜姐儿与琳铛儿也从内室急急赶出,我们几乎同时将卷宗递到公子面前,公子脸色青白,视若不见的接过去,看来他根本没注意面前的人是谁,我来了这半天,他也不曾留意。他手指微微抖着,将那文件打开,重新看了一遍。
“这事还是得先瞒住老大人……”蔡卞犹犹豫豫的说,“连夫人也不能知情。”
“国贼家贼,竟在一身!”公子开了口,不知是冷笑还是苦笑,“呵呵,五叔,五叔。”
门外有人影一闪,我眼尖,看到小幺儿探出半个脑袋,对我打着手势。我悄悄退出去,小果儿正站在当地。她面色惊惶,一把攥住我。
“怎么了?是少夫人有事?”
小果儿点点头,她胸口起伏不定,是刚跑来的,好容易顺过了气,告诉我少夫人刚刚破天荒跟仆人闹了脾气,仆人气得要走,少夫人自己也气得关在房里发脾气。伍妈妈叫你赶紧回去。
我回头看一眼公子,他已经起身,瘦的颤巍巍的身子,踱着圈,间或与蔡卞耳语两句,蔡卞不住点头。公子目光环顾,从我面上带过,我胸口一紧,心脏停了半拍,他却视而不见的,又去翻看新的信件。
我咬咬牙,带着小果儿回霁月楼去。这一趟我总算没白来,但我与公子,却连半句话也没有讲到。
远远便见一堆丫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我来都噤声,静生上来,悄悄告诉我,是对门负责送菜来的小厮,跟后面挑水的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上了,大白天在园子里私会,偏偏让少夫人撞上了,少夫人不想管,就训了两句要走,谁知那送菜的狗胆包了天,在少夫人背后说出一句话。
“说什么?”
静生眼睛望着脚尖,意思是何必多问。旁边的墨烟拉拉我,朝楼上努努嘴儿。我也知道不该问,一个菜农嘴巴里能有什么好话?我转身往楼上去。果然房门紧闭,我敲了半天门,晴初只是不开,我索性回来,只让丫头把茶点放在门口。这一天直到晚上,门也没开过,我忍不住了,又去她房前转悠,刚要把打好的一肚子腹稿掏出来,呼喇一声,她自己开了门,直挺挺一个身子杵着,却又歪歪倒倒的。
我也不说什么了,直接跨进门,一手挽住她,一手将门啪的再带上,将一众偷瞧的眼睛都关在门外。她身上的酒味隔着楼外也能闻得到。
她摇摇晃晃的被我拖着走,神气倒是有点高兴似的,“你怎么才来?我喝酒也没个伴。”
我心想我早来了,是你不放我进门。但这时候什么也不用跟她计较,我看看桌上空着的几个酒瓶,酒也是好酒,陈酿的女儿红,只是不该由她来独饮,并且牛饮。我把瓶中剩的酒仰头灌下去。
她咯咯的笑起来,“麝奴,麝奴,果然只有你陪我。人家看我年纪轻轻明明有相公却已是孤寡一世的命,怎么连个小厮都能这样看透我?”
她去找酒,我拦住她,背着身将白水灌进空酒瓶递给她,另一瓶放在我自己面前。她也分辨不出来了,喝了几口,又笑,“人都道我庞晴初姿容绝世,天生富贵,又嫁得如意郎君……谁知道我受的这罪?我从小心比天高,怎么就能落得如此?”
她慢慢软下去,趴在桌上,桌面上有了水滴,一滴滴清流一般从她脸上流淌,与桌面倾翻的酒水混在一起。
“我算什么女人?”她喃喃说,“邵阳对我明明有意,我从不答允。因为我有元泽……可是元泽……你知不知道元泽与我的相处?”她语声更低,我拿不准她是否神智清明,我将丝巾替她擦着,她闭着眼,又说,“元泽虽好,我们却无夫妻之事……你知不知道新婚那几天他并不碰我?他先是连轴操劳,再就去了野围,等他回来,我已经在这霁月楼,我……我算什么女人?我竟连亲吻也没有过。”
我站着,被巨大的惊讶和痛心冲击得说不出话,我想我不该再听下去,酒意渐渐升起来,我的烦躁化成一片深深悲哀。公子是那样消瘦,晴初的日子这样枯槁。变法治国,凭什么要一对小夫妻这样牺牲受难。
晴初紧紧攫住我,将脸埋在我胸口,痉挛的细长手指沿着我的胳膊一路摸索上我的肩头。
“你说,公子中意我么?”
我木立着,无法作答。她抬起脸,虚迷得眼神散乱一片,泪痕未干又添了新的。
“人人都说他宠我,我却从没有片刻温存。麝奴,麝奴!你有没有被男人碰过?有没有被男人吻过,我竟不知那是什么滋味?那是什么滋味?”
“闭上眼。”我说。
她听话将眼闭上,二十年的女儿红使她神智昏迷。
我将食中两指按在她的唇上,她细致的唇,凉如露珠。
我手指微微使力,她嘴唇翕张,啜了一下,眼睛仍闭着。我看着,又看着……半晌,我将手指撤离,俯下脸,将自己的嘴唇印上去……和我想象的一样,清凉,柔软,微涩。
她发抖了,但没有回避,我没有深入,只是长久的盖住,渐渐的,她的嘴唇暖了,散发出甜意。
我慢慢将嘴唇移开。“满意了?”
她不语,脸上覆一片月光,呈现釉瓷的清白,她闭眼的姿态像一枝半开的花,下一步就要被折下。
我轻轻转身走出去,身后没有声息,但是逐渐,她的啜泣如同叹息一般升起,弥漫不去。
第三十章、秋堤烟柳
我头痛欲裂的醒过来,看看自己好端端的睡在自己房间,自己床上,我揉揉脑袋,不记得昨夜里是怎么回来的,明晃晃的阳光照亮我的斗室,院子里静生正带着几个丫头晾床单,晒衣服,我把自己的床单也一呼噜抱出去,一起堆到她手上,
“静宝贝儿,帮我也晾个。”
静生一边接过去一边白我一眼,“你现在是少夫人的红人,又是公子的心腹,大家都得巴结你,你也有自己的使唤丫头了,还只是揪着我做什么。”
“我就要你。”我对她嬉笑,“谁也没你好用。”
她娇媚的啐我一口,要走了,想想又说,“少夫人要你醒了就去见她。”
我答应一声,就势在走廊沿子上躺下来。我不想这么早去见她,昨夜的记忆全部回到脑子里,我心里迷瞪瞪的放不出个位置。当然,两个女生喝醉了亲亲抱抱没什么大不了,我跟好几个女同学都如此,但我偏偏不想与晴初这样,不知怎么,与她亲热让我无端燥热。
晴初却看起来完全没有负担,墨烟正进来叫她洗澡,她招呼墨烟,再叫两个人,今天洗双份。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小果儿不知皮到哪里去啦,找不着人。”我说。
“不是小果儿……”她下巴颌子一扬,“你跟我一起洗。”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已经吩咐静生和墨烟给我换衣。
我按住自己的衣服往后退,被强暴一样。“谁敢碰我?”静生咯咯笑着欺近,一下就解了我腰上的带子。噫!反了这是!大家笑成一团,几双女人的手耙子一起摸上身来,解衣的解衣,松髻的松髻,我终于投降。谁能跟女人打架?谁能同时跟几个野猫一样的女人打架?
一人深的木桶,蒸腾的水流,雾气腾腾中我与晴初赤身相对,水面漂浮的丁香与玫瑰,随着乳色热汤齐胸堆着,她的脸在奶白气流中虚化,在隐约中浅笑,蹙眉,说的话经了水汽,听来都是绰踔的梦话。
“小时候最喜欢这样赖在水里不起来,有什么事在水里泡一泡也就忘了。”
我双目微闭,向后仰去,让又厚又韧的水波托住我,我拿手臂划拉着表层的水,将那些细细碎碎的花瓣朵儿拨弄到旁边去。咳,我确实没有这样享受过,难怪她每天泡澡泡两小时,谁不想在这水里头脑发晕,昏昏睡上一觉。
她转了个身,细密的水流沿着她滑润的肩头流下,沿着手臂下滑,下滑,在肘弯处改了航线,转流到丰腴的后背去。密集的水珠一滴滴凝在她身上,她就用这缀满水晶珠的手臂伸到我面前,啪的一下打在水面,让溅起的水珠子迷住我的眼。
“留神,在这里面睡会睡晕过去。”
“那怎么办呢?”我确实又想睡又眩晕,还有轻微的恶心。
“讲话咯。”
我们就讲话,东一搭西一搭,她讲她小时候跟叔叔去过的西域,天高的只剩下风,一片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