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聘-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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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墨切记有气,需得有禅悟的心,否则墨不匀,字便浮躁,损神坏作。”许华晨淡淡的说,划了一根火柴,点了一支小雪茄。
赵锦绣垂着目,手上不停,却撇撇嘴,嘟囔:“字又不是我写的,也不是我的作品。”
许华晨一下子站起来,将烟一下摁在烟灰缸里,从背后握住赵锦绣的手,低低地说:“要这样子。”
赵锦绣只听得他的声音低低的,落在耳朵里,有一种惊心的气势。她不敢动弹,身后是他宽宽的胸膛,自己的小手在他手中,任由他带领,一寸寸的在砚台中氤氲出浓墨来,那墨汁有一种奇异的芬芳。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微凉,原来是他灼热的手掌拿开了,他直起身笑道:“这一次,就换你来写字。”
赵锦绣还没反应过来,许华晨却在笔架上搜寻毛笔,拈了一支细小的过来,递给赵锦绣,道:“上一次,我看你在别院跟林少比毛笔字,练的是柳体吧。”
赵锦绣差点吐血,小声嘟囔:“我一直练欧体的。”
许华晨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甚至是笑得坐到椅子上。赵锦绣狠狠地瞪他,他却是说:“你那字,横竖看,都不是欧体,莫不是你买了劣质的字帖?”
赵锦绣终于是愤怒地罢工,许华晨心情极好,也没有为难赵锦绣,反而是说:“小锦绣替我磨墨,我送一副给你。”
那一次,许华晨写的是“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盖了篆刻的红色印,那颗印也是许大少亲自刻的。
赵锦绣接过来,想:送女人的字,在古代不是该送什么“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之类的么?
不过,那是极漂亮的魏碑。她裱起来,挂在卧室里,每日里看,有时候临睡前,会将手掌贴在上面,像是触碰着许华晨的掌心。
所以,即使不是笔迹鉴定者,赵锦绣都能一眼看出许华晨的字。因为还有一点,在很长的时间里,赵锦绣临摹着许华晨的字迹。
眼前这个牌子,确实是许华晨的字迹无疑,虽然字不如以前好看,也是第一次看他写“锦绣”这两个字。
赵锦绣泪湿了眼,抿着唇怔怔地瞧着那牌子。玄四以为赵锦绣疑惑,连忙解释:“姑娘,那是九少做的。说过几日,等忙完了,会亲自做一个匾额,比桂城封地那边的更大。还说要搜罗各种兰花与菊花,到时候,小的可有的忙了。”
第三卷 人生若只是初见 第二十五章人淡如菊
赵锦绣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又往花房里走。花房里有植物繁盛的清香,还有新鲜泥土以及草木灰的芳香。
赵锦绣伸出手去摸那木质的架子,纹理清晰,却还有些粗糙的触感,看得出这些木架都市新做的,有些似乎没有干透,于是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味。
“这屋内为何不用石台的架子,却用木的?兰花喜阴,湿一些更好。如果是石台的,扑上一些苔藓与土,不是更能保持湿度么?”赵锦绣站在一株国兰面前,看着那嫩绿的新芽,心也软软的。
玄四立马过来,很高兴地说:“姑娘果然是行家,但姑娘可看出来,这花房里的兰以什么为多吗?”
赵锦绣扫了一眼,凭着山里人的经验,她看得出这里很多都是算不得是名贵的兰茅草兰。在以前,这种兰草在赵锦绣家乡山上到处都是。它属于国兰里的蕙兰,俗称“茅草兰”,顾名思义,像茅草一样多的兰草。虽然,作为普通家庭栽种闻香,绰绰有余。但兰草专家们是以兰德罕见程度来判定其价值的。
“自然是国兰,又称茅草兰。倒不知大夏如何称呼这种兰?”赵锦绣伸手托一片细长碧绿的叶子在手中,朗声回答。
“回禀姑娘,大夏叫这种为‘华兰’。可是姑娘的称呼,跟九少倒是一致的。所以,小的目前也叫这种为‘国兰’。九少说,这‘国兰’有赤杆与绿杆之分,还有花瓣之分。只是小的认为这种‘国兰’四处可见,并不稀罕。但九少却认为:兰之高洁虽在于空谷自赏,但自有幽香,却能入得厅堂而不染厅堂色,这才算上品。只是玄四虽养了一辈子兰,但到底资质愚钝,无法参透。不知姑娘可否知其意?”玄四非常谦卑说完,又弓着身子站在一旁,等待赵锦绣解惑。
赵锦绣听着这话,咳、咳地清嗓子。让她怎么回答这虔诚的老者?许华晨什么时候研究过兰花?这句话明显就是江慕白瞎掰的,难道要让自己告诉这老者:九少说的不是兰,而是人啊。
所以,赵锦绣咳嗽几声,细声道:“我也不过是妇道人家,九少是人中之龙,这话寓意深刻,一时也无法参透,待哪日想明白了,便与先生讲述。”
玄四在一旁连连道谢,尔后又赞道:“九少真是养兰的行家。”
赵锦绣听这话,内伤都起了。连忙咳嗽两声,抬袖掩着面往前走了几步,不由得偷偷笑了一阵,才算缓过气。
这会儿,却是仔细思量起一个问题。貌似在自己印象中,许华晨一直没有摆弄兰草的爱好吧。
通常,他更喜欢栽种青梅,杏子,或者搭葡萄棚子,然后命令赵锦绣做酒;抑或是栽花椒树,直接命令赵锦绣去收,用作作料;再不济得是樱桃、李子、山楂之类的。有时候,会在宁园的院子里,种苦瓜、葫芦、韭菜、豌豆苗,诸如此类的。
因为这男人虽然杀伐决断狠戾,性子也淡然,但在园子里却也是出名的挑剔,尤其是口腹之欲这块儿,简直挑剔的没边了,所以他种植的东西大多数都与吃有关。
当然,许华晨因为挑剔食物,厨艺也是颇好。因为他的挑剔与厨艺还让赵锦绣倍感压力,所以,她很有革命志士杀身成仁的魄力,面对许华晨的威逼利诱,皆不下厨,宁愿替他洗菜、端盘子、收拾桌子、洗碗。
赵锦绣倒还真没想起来许华晨什么时候种过兰花。就是他宁园书房里那株赤杆的国兰,还是从赵锦绣老家的阳台上顺手牵羊拈走的。后来被他养的半死不活的,他还刻意打电话传召赵锦绣去替这株兰花治疗一下。后来就算许华晨离开锦城那几年,一直在外,总还是隔三岔五地让赵锦绣去宁园打扫一下,照顾一下花花草草。
所以,赵锦绣就没有见过许华晨喜欢兰。却不料到这个时空倒是转性了。
不过,许华晨要养兰,不可能不知茅草兰是兰中的差品吧?想前世,许华晨那圈子里还是有几个玩兰草的世家子弟,分类细致到花瓣、花蕊、叶芽、根株的形状、色彩,对于水、土壤、日光的需求,简直是让赵锦绣瞠目结舌。
许华晨就算自己不研究,那人又聪明,耳濡目染的。肯定也略知一二的。可是他好像对茅草兰情有独钟。上一次在锦王府,他也是看着那株“茅草兰”露出极其怜爱的神色。
他当时还说什么来着?赵锦绣略略蹙眉,回想了当天在西厢房的情景。
当时,江慕白抚着那株国兰幼叶,说:“这株是绿杆的,比赤杆要名贵些,花也会更幽香,种在这里不太适合,倒是该放到书房里去。”
然后,他似乎又说:“这种兰不娇贵,很容易养活,却又有着幽香,放在身边,淡淡的,似有若无,可能不记得,但是有一天会发现很习惯。”
赵锦绣想起这话,心里有某种东西隐隐要跃出来。想当时,她还暗想这话不像是在说花,而像是在说人似的。并且还猜测这茅草兰承载着一个凄美狗血的故事。
如果许华晨是来到这个时空才开始养兰的,并且只喜欢这种没什么价值的兰花。那么,这能不能算是一种怀念。尤其是这个花房名叫“锦绣”。
赵锦绣站在高高低低的木架子中,那些架子上全是瓦罐的兰花,玄四开始在为这些兰花撒湿润的草木灰。
“九少还说过什么吗?”赵锦绣没头没脑地问一句。
玄四停住手,颇为不解的问:“姑娘,您问的是?”
赵锦绣感到有泪滑出眼眶,抬袖去擦的同时,笑着掩饰,尔后说:“我问的是养兰心得。”
玄四略一顿,直起身为架子顶端的一株颇有气势的赤杆茅草兰添了些水,道:“九少极其珍爱兰,很多时候在兰苑都喜欢在花房里呆一阵子,不过倒是极少说如何养。这一株叫‘锦绣倾城’,在桂城的时候,一直是放在九少书房里的。这边的宁园虽是早在大少起兵前就修建的,但九少也一直没来往,那书房也没弄好,如今这一株就暂时放在这里。”
赵锦绣瞧着玄四指的那株兰,赤杆,叶形甚好,确实是茅草兰里的极品。而且那一株兰的株型极像前世里,许华晨书房里的那一株。
“锦绣倾城!”赵锦绣喃喃地念,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眼泪就是拼命往外涌。
玄四格外高兴,赞道:“九少读书人,又聪慧,对人极好。以前没见过姑娘,怕姑娘是新来的,你去过桂城么?”
赵锦绣背对着玄四,摇摇头,道:“一直耳闻,却从来养在深闺,不曾去得。”
“那倒是遗憾了。不过九少能让姑娘呆在兰苑,毕竟是不同,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可不知呢,桂城是九少的封地,可是风调雨顺着呢。九少还亲自指导那些农人种田养殖,赋税也少。桂城人提起九少,莫不赞呢。”玄四越说越兴奋。
“九少,倒真是好人。”赵锦绣低低地说。
“姑娘也是知的。不过姑娘这么喜欢养花,以后倒可央九少带你去桂城,那边的‘锦绣花房’才大呢。兰花盛房,整个宁园都是兰德幽香,各大名士、贵族来拜访九少,莫不欢喜,说要赏兰,九少却就是不肯,说兰之高贵,不喜人打扰。”
“哦?那边也叫——‘锦绣花房’?”赵锦绣问话的声音越发低了,怕一大声,自己的泪水就倾盆而下。
“是啊,那边的花房比这里的大好几倍呢。除了兰,就是菊花,尤其是金黄色的菊花,秋天的时候,总是搬到院内,一大片的。九少经常独自饮酒赏菊。”玄四滔滔不绝。
“哦,九少倒是很有雅兴。”赵锦绣看着高端的那株国兰,早晨的日光斜斜地照过来,叶子舒展着,浅浅流光舞动。
“不过,小的倒是觉得九少想在思念什么似的,对了,九少做的牌子还没有挂上去。”玄四想到此,赶忙跑到花房的另一端,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块木牌,挂到了摆放菊花的区域。那木牌上的字刺了赵锦绣的眼,那字也是朱红色的。只是,这一次不是魏碑,而是欧体,依然是许华晨的笔迹。上面只有四个字“人淡如菊”。
赵锦绣的眼泪“哗”一下子流出来,怎么也抑制不住。
原来他们两个人都是这么傻,在经历了死别之后,用着不同的方式在怀念着对方。这四年来,同一片天空之下,自己一直在扮演他,将与他相处的片段一一回忆。而他却养着兰、养着菊,写着她的名字……“这些兰养了大约有四年了,这一次也不知为何,九少命小的们将这些他极其的兰和菊搬到江城来,也不知以后是不是要住在江城。”玄四还在喋喋不休。
赵锦绣眼前晃荡的是“人淡如菊”几个字,耳畔回荡的也是这几个字,乃至于心里也是这几个字。
视线模糊如倾盆大雨的玻璃窗户,她低低一声“多谢,我不太舒服,告辞”,提着裙子慌忙往兰苑屋内跑。
第二十六章 知君意
赵锦绣提着衣裙跑回屋内,满脸的泪水,视线模糊,跌跌撞撞,一路仓惶地伸手掩了门窗。
五月日光的暖意被掩在门外,屋内顿时黯淡下来,泛起一股薄薄的凉意。
赵锦绣转过身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靠着窗户的墙壁,就那样慢慢的,无意识地滑坐在地上。
木质的地板冰凉,有着初夏时分特有的潮意。
赵锦绣不想挪动分毫。她说不出是因为高兴,还是难过,抑或是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眼泪哗啦啦地流。
“人淡如菊”“锦绣倾城”这些字眼全在眼前晃,许华晨的魏碑、欧体,清晰而鲜明。周遭的每样事物仿佛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只有这些字格外清晰。
泪水如倾盆暴雨,赵锦绣抬着袖子使劲地擦。可是眼泪却像是决堤的洪水,如何都止不住。
她向来不是爱哭的女子,无论遇到多么大的事,都不会轻易掉眼泪。即佳是许华晨宣布要结婚,她也只是在《奇》街边哭了,尔后站《书》起身,便又是干《网》练沉静的;耶使在失去许华晨后,她难过得快要死掉,她也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流泪;即使穿越那一天去扫墓,她靠着许华晨的墓碑,慢慢地对许华晨诉说这十年来不敢说的话,还有那三个未曾出口的字,她流泪了,却也不是这般的泌涌。
“真是傻,真是傻。”赵锦绣哭着说,也不知在说自己,还是在说许华晨。她伸手捂住脸,泪水却从指缝间滚滚而出……“他怎么可以这么傻。”不知过了多久,赵锦绣止住了哭,哑着嗓乎自语。
她还是在窗下靠着墙壁坐着,没有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