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苑] 幽灵列车-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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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起男朋友了吧?”我终于勉强说出话来。
她摇着头:“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他了。”
“那……那恋爱中的苦和酸从何而来?”我问得结结巴巴。
“永胜,我不知什么是恋爱,也未曾实践过。但是昨夜,你与小美吵闹,她赌气而走,我心里竟有些快乐;然后你又责怪我使你与小美不和,我痛苦了一夜。看着你睡熟的样子,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快乐、痛苦、灰心丧气,兼而有之。能不能回家,无所谓;是不是要在时空里孤孤单单地流浪两百多年,也无所谓。我变得很迟钝,很麻木。刚才,你与小美重归于好,我的不安与愧疚没有了,但是又有一种新的不自然、不自在、令我悲伤的东西油然而生。这么短的时间,我竟遇到这么多新东西,休会这么多。我不知这一切是什么?为什么?哦,永胜,难道我们未来人真的很笨吗?竟然有如此之多该懂而不懂的东西?哦,永胜。”
她轻轻地叹息,轻轻地呼唤。黑白分明的眼睛焦灼地望着我,好像要我给她答案。
我知道答案,可我怎能给她呢?给她什么呢?我陷入迷惘之中,一切都是我的幻视幻听罢了。我工作紧张,神经衰弱。我轻轻碰碰她的肩,那纤细的感觉依然存在,可是,太渺茫了。
小美说她要来,怎么还不来?我需要一个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
“嘿。你们的时间车在什么时候路过这里?你们在哪里上车?你们怎么联系?”我的声音很干很涩。
玉琢的眉头锁得紧紧的,不理会我的问话,一字一字道:“永胜,这就是爱情,我——爱——上——你——了!”
我躲不掉。
九
“小美,有人追我。”我心烦意乱。
我们坐在一家快餐店里,把玉琢留在房中入定。
小美大口大口地扒着饭,附和地说:“不奇怪。以前,你老吹牛,说初二时就有女生递条子给你,是吗?”
“是玉琢。”
她终了:把脸从饭碗里抬起来,怪笑一声,咕噜道:“让我先吃完饭。”她又埋下头扒饭。我无滋无味地用叉子在碟子里拨来划去,一面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小美的进食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啪”地放下叉子,抬起头,表情与我一模一样的烦躁。
“我早有预感。”她说。
“我没有。”我老老实实说。
“凭女人的直觉。”她不耐烦地甩甩头,摊摊手,大声说,“其实,我怕什么呢?难道她能从我手里把你抢走吗?我比她漂亮,比她年轻,比她能干。我是活人,而她是个影子。你对她来说,也是个影子。她也许发神经爱上你,而你绝对不会去爱一个影子,绝对不会!”
突然间,我对小美好生感激,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小美,谢谢你。” 。
“谢谢?”小美笑笑,“不过她在眼前晃来晃去,我总还是不舒服,我们还是赶快帮她回到她该呆的地方去。”
“小美,我从未见你如此通情达理。”
“人总要长大吧。”她调皮地眨眨眼,“有点失望吗?本来准备与你大闹一场,然后去找玉琢决斗,你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岂不便宜了你。”
我伸出手摸摸她的面颊,心情豁然开朗。那盘刚才未动的炒饭,霎时间被我一扫而光。
十
我们一进门,玉琢立刻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招呼。
小美径直走到她面前;“玉琢,永胜都告诉我了,你爱上了他。”
玉琢一惊,看着我,神情像一头待宰的小鹿。
我也一惊。小美说一切交给她处理,但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开门见山。我佯装找水喝,避开玉琢的眼光。
“是的。”玉琢根本就不懂,也不会隐瞒。
“嗯……”小美在精心措词。
“这是一种新感觉。我从没经历过,很难忍受,但是我喜欢。”
“不,你没有爱上他。你们的世界里没有感情这东西,你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你不会爱人,也无人可爱。到了这里,永胜是你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有感情的男人,所以你对他有好感,你以为这是爱情,其实不是。归根结底,你爱上了爱情,而不是他。”
玉琢摇摇头。“不!”语调极为坚决。
“好,好。”小美一副谈判中以理服人的架势,“退一步,就算你真的爱上他,你准备怎样?你想得到什么?还有,”小美加重语气,“他爱上你了吗?”
玉琢喃喃道:“我不知道。”她双眼清亮地望着我,一瞬间,我茫然迷惑,好像走进完全陌生的城市,在迷宫般的街道中,遇上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你想在他身上找到什么?他能给你什么?拥抱?热吻?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你不知,你的世界他不懂。你们能相依相守吗?他能跟你走吗?你能留下来吗?”
我暗叹,多么有道理的话。
玉琢却根本没听见,只是痴痴迷迷地看着我。突然,她表情一变,好像发现了什么,在空气中嗅着,张望着。
“怎么啦?”我问。
她低语:“我感觉到了超光在空气中的奔流,去宋朝的那趟车快回来了。”
十一
我们坐在南桥商场门口。我与小美把玉琢夹在中间、免得人来人往的顾客撞上她后,大惊小怪。
玉琢已经越来越有分量。刚才,趁称体重的人上厕所,我领她去称了称,刻度上指着25公斤,与正常人相比,显然不够,但她已经绝对不是一片影子。
她越来越憔悴,越来越忧伤。25公斤代表着她身体的1/2已经进入我们的时空。她形容这种感觉是淋了场大雨找不着衣服换,全身粘糊糊、湿漉漉的,每个行动都有相当大的阻力。同时,她越来越迟钝,连那趟时间车的远近速度都预测不出来。我们只有死等。
我们已经等了三天。
“你们是外地来的?”旁边守自行车的老太婆问,“等着看‘鬼车’吧?”
我们愣着,都没回答她,她一撇嘴:“就是你们喊的‘幽灵’列车嘛,好多人都专门来看。”
小美问:“太婆,那‘鬼车’什么时刻会来?”
“不晓得,一般是天阴才看得见。唉,这几天日头毒,要天阴,不容易哦,你们等吧。”有人来存车,老太婆忙过去,边走边感慨,“这鬼车,好多年啦!解放前就有啦……”
玉琢在我耳边解释:“并非天阴才看得见时间车,而是时间车经过时,导致云层变幻,形成阴天……”
“玉琢,可能还要等几天,你坚持得住吗?”
她不答理,软飘飘地靠在我的肩上。太阳很毒,我已经汗流浃背。
小美浅浅地笑着:“我去买点吃的喝的。”于是起身走进商场。
“玉琢,现在感觉如何?”
“更难受了,乏力,连话都说不出来。”她闭着眼。
“那就别说了,保存一点能量。”
“不,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在我们的年代里,一个人有感情是可悲的,低级的。而现在,我却体会到这么多感情,也才发觉,以前的生活多么、枯燥,多么空虚,多么孤单。我想,我马上要灰飞烟灭了,将成为宇宙里的一束电波,等待两百七十年后灭亡,孤独寂寞的两百七十年,想提前也没法。但我不后悔,不后悔来到你们的时空,我的三十年的生命中,只有这几天才算真正的活过,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人,不是机器,因为我曾经爱过你。能够爱你,多好!多好……”
她的声音低得听不见,靠在我肩上的头往下滑,我抱着她,喊道:“玉琢,玉琢!”
她眼睛微睁着,嘴边荡漾着笑意,一滴眼泪慢慢从眼角滴落,落到我的指间。我心中一震,那温热的液体,给我的感觉竟如此真实,我下意识地把手指送到舌尖:咸的。天哪!她流下了真正的泪水!
她的身体在我怀中渐渐加重,却是一如既往的柔软。
“永胜,”她低语,“我能感觉你的心跳。原来拥抱是如此甜蜜,永胜,我在进入你的世界,我很难受,但我好快乐。”
她努力睁大眼睛,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痛苦令她的五官变形。然而,她满眼迷离,真美!
我的心都要碎了:“让我帮你!让我帮你!”
她微微笑着,把手指嵌进我的肉里,我觉得疼痛,但是与她急促的呼吸,苍白的双唇,与她正忍受的刑罚相比,算什么呢?
“吻吻我。”我已经听不清她要说什么,然而我知道。她的唇好像柔软坚实的毯子,我的梦,在这毯子上跌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小美站在我们面前,泪眼模糊,她说:“天阴了。”
十二
那天,我们看见了“幽灵”列车,从乌云的空隙间一闪而过。也就在那一刻。玉琢消失了,我的怀中空空如也,好像她从来未曾出现过。
她是上车回家,还是被时空压力挤碎了,我不敢猜测。
植物园拍的照片冲出来了,只有树、花、小径,只有空空的景物。那张合影只有我,奇怪地把手伸在半空,笑得很甜蜜。
有时候,一阵风吹过,令我又惊又喜,我停住脚,大呼:“玉琢,是你吗?”也许,她成了宇宙游魂,希望我这一声声呼唤,给她孤寂的流浪生活一点点慰藉。
我常常去南桥,有空就去,希望有一天,能看见一个穿黄裙子的女人从天而降。
我经常看见“幽灵”列车,经常……
汤晖·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