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第2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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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于此,张柔趁机邀众人起身道:“我等如失主之牛羊,又如失双亲之孤儿,今国主不嫌过往,待我等如子。我等不如趁此机会,祝吾大秦国国泰民安百业兴旺,祝吾王早日一统河山,开万世之盛景!”
“好,承诸位吉言,孤愿与诸位满饮!”赵诚开怀大笑,“来,干!”
产自中兴府的烈酒入了肠胃,人人各有不同滋味。
一个紧邻张柔而坐的壮年男子。名叫乔惟忠,他是张柔最早的老部下之一,起身奏道:“微臣上次读报。听说朝廷将派税臣监督河北诸州,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乔将军以为有不妥之处吗?”赵诚点头故意问道。
“微臣不敢!”乔惟忠躬身道,“身为国之子民,为朝廷交税纳粮,是吾王子民的本份。只是微臣想知道朝廷将对河北如何征税。”
赵诚飞快地打量了左右众人,见大厅之中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屏气凝神,他心思如电。略想便道: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乔将军有何可以教孤?”
“微臣不过是莽夫罢了,不敢妄言朝政,但金主南渡之前,我燕赵就已不治多年,后连年兵乱,天灾**,百姓流窜不知所往。眼下虽有小治,然臣以为各地民情皆有所不同。倘若在顺天府亦实施河西法令,怕有所不妥。”
“昔年蒙古人入燕赵,只有劫掠,向无治理。及耶律楚材为中书令,耶律大人反对改汉地为牧场,禁掠民为驱口,编籍户口,设十路课税所,以儒臣为课税使。方有如今之大治。耶律大人当年地举措。我河北军民至今仍其恩泽,百姓也颇觉方便。倘若今后更弦改张,怕激起民变。”有人在角落里说道。
赵诚地目光向声音来处一瞥而过,见对方不过是角落里地一位文官模样的人,虽然心里很不痛快,却边听边点头表示同意。
“嗯,耶律楚材是孤之重臣,孤能有今日亦有其大功!”赵诚赞赏道。
“是啊,耶律大人臣服于吾王御前,如魏征遇唐太宗是也!”有人吹捧道,这当然不是在吹捧耶律楚材,而是在吹捧赵诚。
赵诚脸上浮现出洋洋得意地神采来,好像真以为自己是唐太宗。他心中其实在冷笑,耶律楚材当年的主张可不止这些,能实现地微乎其微,就是这税制也是妥协的产物。蒙古人要以丁为税,可汉地自唐末行两税法,很早就是以财产多少尤其是田地多少为主要征税税目,豪强们明知蒙古人的征税方式不合时宜,却反对耶律楚材当年的计划,原因是要是以丁为计税方式,他们家家拥有大量的土地,却不需交税,又拥有大量的家奴,并不是要交纳税赋的户口。只有那些拥有少量田地的百姓,及商人、工匠才要交税,更不用说其他杂税杂役,更是与他们无关,广大佃户的处境最差。
“嗯,自河北归顺我大秦国以来,各地每年秋末往朝廷输粮不下五十万石,帛八万匹,银不下二十万锭,如此不致令朝廷所用捉襟见肘,甚善!”赵诚点头道。他所说地是各诸侯每年孝敬给他的份子钱,一如当年蒙古人时那样。
“为朝廷输粮输帛输银,那是我等的本份,岂能拖延?”众人纷纷说道。赵诚地表态令众人松了一口气。
乔惟忠见赵诚脸上有些忧虑之色,忙问道:“国主是否以为有些不妥之处?”
“如今国家初兴,正是用兵于外之时,蒙古人仍不服,屡屡南下侵饶,辽东女真仍隐匿山林,企图东山在起,而金主躲在汴梁城内不肯投降。中都、西京、北京等路亦需治理,凡此种种皆需耗费钱粮亿万,孤深感力有所不及也!”赵诚叹道。
“是啊,仅凭河北五十万石粮食,二十万锭银子,怕是有些少了吧?”何进在一旁故作感叹道。
“这有何难处?各家不如提高份子钱。”有人说道,“为吾王效命,乃份内之事。”
“好啊,既然诸位如此忠君报国,孤就如尔所愿吧。”赵诚立刻说道。他这话表明他同意不改变河北税制,这样一来,豪强们仍然享有大量的地产,自身利益并不损害,但其他百姓就纳入朝廷的课税范围,其他税种比如商税、盐税就更不是豪强们可以染指的,这算是双方更退一步。
宴会之后,张柔等人醉眼地依次满意地退去。翰林学士承旨刘郁低声奏道:“禀国主,方才国主为何如此放纵乔惟忠诸辈?税法乃朝廷制度,虽有因时因地而异,却岂是他们身为臣子者所能左右?”
“文季以为如何?”赵诚反问道。
“河北豪强各拥数州以至千里州县,又各占良田,以百姓为私奴,无异于藩镇节度。国主对其忍让,岂不是令朝廷威信扫地,忠臣烈士所不屑。人心私欲惟有不足,假以时日,必反噬朝廷国家。”刘郁面有忧色。
“文季多虑了,卿所想到的,孤也想到,纵是朝中的大臣们也都想得到。”赵诚笑道,“豪强们以为得偿所愿,却不知他们这是自寻末路。孤起于军事,非胆小怕事之辈,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了结当今之藩镇并立局面,孤并不急于一时之血性莽撞。”
刘郁见赵诚十分自信,虽看不出其中玄机,但想到此种一等一的大事,赵诚应该早就跟王敬诚、耶律楚材等人商量过不止一次,自有其长远谋划,也就不再表示异议。
赵诚带着护卫离开了。李桢笑着对刘郁道:“刘翰林您想啊,各豪强只要管不着自己田产以外的,国主大可不必理会他们,全力实施朝廷的法令,只要百姓看到朝廷地仁慈之心,不是更反衬豪强的贪婪?皮若不存,毛将焉附?倘若那些佃户们活不下去了……”
刘郁闻言若有所思。
第七卷 朝天子
第二十六章 南下㈤
真定史天泽与他那位老谋深算的父亲正在研究一份报纸。
最新一期《中条见闻》上刊登的是赵诚的一篇文章…………经济之学刍议:
何谓经济之学?取经时济用之意也。简而言之,即致国强民富之学。但凡令国强民富之要素有四:
一为人口。无丁口无以成户,无户无以成城郭、乡村,更无以成国家。至今我大秦国人少地步,各地州县少则千亩,多则数十万亩无人耕牧,此非国家强盛之道。无精壮亦无军队控弦可战之士,无可战之军,则国亡矣。
二为田、盐、铁、渔、牧。农桑为国家根本大计,地无产出无以保人口之生计,无产无以令百姓冷暖,无余粮无以应对大灾之年。盐、铁乃朝廷岁入之大项,渔、牧亦是国家不可缺少之两业。
三为百工副业。自工学改进活字印刷术,后又以木活字为本法,各地书铺如雨后春笋,仅中兴府即有十家印书铺,年印书册不下十万册,至此书籍易得,且质优价廉,虽寒士亦可不嫌价贵,则利于教化百姓,传颂道德之学,文风蔚然也。纵孔圣复生,亦叹为观止。然若计较这十家印书铺,每家可增商税若干,雇工不下十人,则百人皆可自食其力,市无闲人也。如此,朝廷、商贾、雇工皆得其利也。其他如机户、绫户、锦户、染户、绣户、矿户、匠户、炭户、畦户、园户、酒户。皆是富民强国之必需。*
四曰商贾。君子应谈利,利在社稷,利在国家。利在万民,非私利也。中兴府产上等白毡,以白驼毛制成。一丈价值二百贯,价比黄金焉。要得白毡。首要畜养白驼,需牧驼者,剪羊毛者需用剪刀,剪刀来自铁匠,铁匠制剪需用铁、炭。铁、炭来自国家盐铁司所辖冶矿,冶矿需采矿、采炭之矿户、炭户;二要织户。将毡毛编成地毯;三要有粮食供应,则农夫受益。无论是牧者、匠人、矿户、织户皆自食其力,各取所需;四却要有商人,若无商人贩卖白驼,则无织户编织,更无匠人打铁制剪,而牧民只好改牧牛马或弃牧从耕。其间因卖出一丈白毡,不知养活多少口也?其间又因分工,朝廷却征税数番,国库所以充实也。
倘若亦无商人交易。不以粮与之交换。牧人无以为生计,则不如沦为流寇。自古胡人南下牧马亦有此理也。凡贫瘠之地民族,素侵肥沃地方民族,反之则不然。商人何利?
朝廷之要务在于令以上四种要素能各安其位各尽其用,虽实有侧重,如无农不稳,但不可偏执一种。民以衣食为本,农桑关乎国家社稷存亡之大计,故自古历朝历代重农桑兴水利奖开荒,若百姓无以为生计,则是国君之过、朝廷之过。今我大秦国人少地多,各地可耕牧之荒地滩涂举目皆是,倘若皆得种植、放牧,则朝廷岁入可增不下数倍。于农桑之本,更有害于国家财货,此腐儒之言耳。^^^^我大军征辽东,计划秋七月出征,枢密院料战事会拖至冬月,北地苦寒,将士需棉衣十万余件御寒,否则战事难料。工部下设织造局言,每件需钱七百文,日夜督制,年底方可完成十万件。
箭在弦上,不可不发也,岂能囿于常规?朝廷行新法,委托各地衣铺商贾赶制冬衣。三月,枢密主持,兵部负责招标,价低质优者中标,得五十家成衣铺缝制冬衣,工部监督冬衣规制、优劣,度支使司给付酬劳。六个月内得冬衣十万件,每件仅需钱五百文,仅此一项即省二万贯钱。这五十家衣铺,需雇员几何?所需棉布几何?针线几何?则我河西植棉者获利,制针者获利,纺线者获利,染纱者获利,妇人织户获利!庸臣皆知要开源,却不知节流亦要有大智慧,商人之道,宰臣亦须掌握,所谓经济头脑。之田,一家衣食无缺,可谓是殷实之家。然人口增殖,十八年一轮回,倘若无兵乱病疫,五口之家逾五十年后家中人口怕不下五十口,温饱几成难事。若多余之口若从别业,学一技之长,如织造、锻造、行商,则各尽其力,各食其力,不致成闲人、流民甚至乱民,所谓充分就业。
是故,穷究经济之学,一为富民安邦,二为开源节流,三为充分就业。如此等等,则民富国强也!
这是驻骅保州地秦王赵诚在《中条见闻》上发表的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地万余文,占了当期报纸上的大部分篇幅。^^^^论点明确,论证详细,论据充分,令观者有豁然开朗之感。赵诚免不了有一番自谦这语,大意是说此乃一家之言,敬待方家指正云
报纸是个好东西,赵诚用他来宣扬自己地治国理念,朝廷用它来宣扬法令,士人们用来抒发牢骚,民间用它来指摘县令与恶霸,而书生们用它来宣传自家的文采。而真定史家用它来观察风云变幻,上体上意,下知民心大势,是每期必读也。如今不用出门,躲在自家书房之中也可知天下大事。
“国主真是个天一般的人物。”史秉直赞道,“国主这大作所持之论并不太新鲜,只是从他笔下说出来,言简易赅,却令人有醍醐贯顶之感。若朝廷官吏真能得经济之道,则国强民富不在话下矣。”
“父亲,国主在保州曾许诺,他无意更改我河北现有地田制。”史天泽道,“但从这篇大作来看,国主似乎我河北有人无地可耕之状有些不满?虽人少地多。我河北良田大多都在各家子弟心腹门人手中,转给百姓租种。”
“确实如此,现在河北哪家不是各占良田万顷?”史秉直道。“以国主之眼光与胸怀大志,岂会视若无睹?若是仔细揣摩这篇大作,国主胸中有丘壑。只是不知他将会使何手段。”
“朝廷最近又接连下令,明春时河北各州将派课税使到任。凡是本地百姓愿迁往地广人稀为民地,朝廷付经盘缠,各有永业田,还说要无偿分发耕牛、农具与粮种。*这可是大手笔啊,朝廷能有那么钱粮?”史天泽表示怀疑。“朝廷这样做,从大处说。这是仁爱天下与民休息,从小处说,那就是拉拢我河北百姓。孩儿担心我河北百姓会因此迁徙他处,我等若是从中作梗,必遭民怨。”
“朝廷没有钱不要紧,可是朝廷能借到钱啊,河西那些商人们这些年都赚得盆满钵圆。朝廷征辽打仗都能挣钱,还有什么不能做到呢?”史秉直有些忧虑,“要紧在于我们真定不要违抗朝廷地命令,若是弄得民怨声载道。到时就给朝廷口实。我史家纵是拥兵数万,也无济于事。国主只取份子钱。实以退为进也,却令我们无法拒绝。”
史秉直果然老谋深算,索性将报纸扔到一边,又问道:“国主在保州住了不少日子了吧?”
“回父亲,国主在那住了不下一旬,听说他每日除处理快驿送来的奏折与国家大事,就是走访乡间,探询野老耆儒。保州士人皆云国主乃明主、贤主、仁主也,堪比唐太宗。”
“国主可曾降谕何时驾临我真定府?”史秉直笑着问道,“呵呵,为父真想当面见见这位明主,我史家一门荣辱皆系于国主一人!”
“刚收到史权派人送回地消息,国主降谕说要在我真定府过正旦节。===”
“就让权儿在那候着,一有消息,尽快回报。”史秉直坐直了身子,“令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