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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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难道不知,如今朝廷发布均田令,燕京一带有大量的闲田无人耕种,老丈一家若是举家迁往燕京,男丁可获永业田七十亩,包括上中下三等田地,妇人可获三十亩,而且朝廷许诺五年不征税赋。”赵诚道。
徐老汉满脸皱纹地脸上露出喜色,如平静的湖面丢进了一颗石子,喜色却转瞬即逝,道:“朝廷?哪个朝廷?”
赵诚为之一愣。张柔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当然是我大秦国朝廷了!”
徐老汉像是恍然大悟,拍着脑袋道:“小老儿老糊涂了,听咱们村的秀才说我们保州现在也是大秦国,听说皇上姓赵。读书人们说新皇上是盛世明君。先前是大金国的皇帝,这个皇帝老汉不喜欢,然后是蒙古皇帝,这个皇帝更坏,幸好后来蒙古皇帝被赶走了,我们现在都听元帅府的号令。这么说,真有新皇帝了?总算有一个汉人当皇帝了!客人可别笑话小老儿,咱不识字,不懂王法,又没见过世面。说错了话可别见怪。”
“哈哈!”赵诚忍不住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瞥了张柔一眼,又道,“赵某方才所言那均田令却是确有其事,并非赵某欺老丈不识字,那报纸上都写着。”
“这种好事,小老儿却不敢相信。倘若我们全家迁到了燕京,一是没有盘缠。哪里敢背井离乡。二即便是有盘缠,万一到时官府说话不算数,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回头再迁回来,地就没得租了。也误了农时。”徐老汉双手一摊,“全家老小还不都给饿死?”
“这是大实话!”赵诚不得不点头称是。
“还有这耕牛。却是咱庄户人家最头疼的事情。”徐老汉道,“耕牛越来越金贵,几户人家合养一头牛,虽然农忙时,人歇牛不歇,但牛要是闹瘟病,就全完了,砸锅卖铁也买不起。咱家要是迁燕京,官府要是给咱送一头牛,老汉我就是死也愿去。”
“朝廷大军征辽东。不是运回十万头耕牛?赵某只听说过物以稀为贵。难不成这牛多了价钱却更贵?”赵诚奇道。
徐老汉重新打量了赵诚一眼,狐疑道:“赵掌柜难道真是生意人?怕是很久没来我保州了吧?”
赵诚捏了捏鼻子。掩饰道:“确是如此,赵某一向跟北边胡人交易,都是做些皮毛生意。不瞒老丈,这次因为燕京缺粮,粮价比平日里涨了不止三成,因为有利可图,所以才想南下碰碰运气。赵某真是对保州人生地不熟。”
“原来如此,这也难怪。”徐老汉道,“物以稀为贵,自然不假。但物丰价却贵,也不太令人意外。您想啊,如今市面上货品比以往多了不少,天南海北地货品应有尽有,只要您有钱。可是铜钱少啊,且是越来越少。商人们如今只收泰安通宝,不收它钱,铜钱可不就显得金贵了?”
徐老汉的话令赵诚肃然起敬,被生动地上了一课。
劣币驱除良币是市场的选择。河北诸地原先流行的既有金国制钱,还有宋钱,甚至辽钱,其制钱原本地铜料多少自不必计较,可天长日久磨损严重也是很正常,何况上一个皇帝被赶走了,没有王法,这私钱也就泛滥成灾。秦国制钱泰安通宝一流通,因为铜料份量足,做工精细,结果是河北百姓纷纷将手中大量非官方地制钱、私钱换成泰安通宝持有,造成劣币驱除良币,让秦国朝廷承担损失。
对付这个现象,秦国采取“不惜铜不惜工时”的做法,朝廷在拥有较强地经济实力后,铸造大量的铜料足并且做工精细的泰安通宝,投放民间流通,这增加私钱地铸造成本,因为百姓当然会倾向于持有更有价值并且易得的官方制钱,不愿再去持有劣制的铜钱,没人要价值不高的私钱、劣钱,自然就没人再愿去铸造。另一方面,朝廷对商人征税一般征收现钱,对于一些非官方货币采取增加折扣的方式,商人们当然不想因为持有大量的非官方货币而蒙受损失,纷纷在交易时以泰安通宝定价,贸易往来尽量收泰安通宝。
河西商人大多是财大气粗之辈,喜欢做大宗生意,而河北作为货品如丝物原产地,在贸易上处于不平等的地位,铜钱自然越来越少。加上入秋以来,大军征辽,商人们将大批辽东特产销往河北,可以说是倾销,虽然货品价格比以往便宜得多,却造成大量的泰安通宝加速流向商人们地手中,这就显得泰安通宝太少了。所以这耕牛多了,耕牛价钱降低地速度赶不上铜钱变少的速度,相对来说,耕牛价格反显得更高了。
赵诚和老农蹲在地上拉着家常,然后起身告辞,向保州城行去。那徐老汉在路边休息了一会,正要起身,见方才那商队一位汉子返身追了过来,那人笑着奉上一块银锭道:
“老人家收下这锭银子,好买一头耕牛!”
未等徐老汉答话,那汉子跃上马背,飞快地掉转马头。
“壮士,请留下尊上的名号!”徐老汉急忙高呼道。
“大秦国国王是也!”那骑士头也不回地说道,言语间充满着骄傲。
“国王?”徐老汉愣在当地。不久后,一支雄壮的骑军从他的身旁疾驰而过,数十面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散发着豪迈地气慨,远远地看不到尽头,徐老汉捧着一锭银子,心中却在想这是不是那位国王的军队。
一路上赵诚都在低头沉思,张柔感到这位国王既好伺候又极难伺候。说好伺候,是因为赵诚待人和蔼可亲,哪怕方才那位老农言语之中有不敬之言,赵诚也能安之若素,全无任何不悦之处;说他不好伺候,是因为他觉得赵诚决不是可以敷衍地人,方才与那位老汉看似闲聊的话,却从中可以体察许多值得张柔警惕之处来。
赵诚忽然转头问张柔道:“张元帅部下的将士们这次分到不少耕牛吧?还有那些不堪作战却可用来犁地的老马、劣马?”
“国主放心,臣回到保州,一定会让将士们手中的牛马无偿分给农家!”张柔连忙表态。
“这不好,牲畜或者其它财物,纵是不值一个铜子的财物,也是将士们用性命换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孤怎能随心所意地夺了将士们用性命换来的财物?”赵诚笑道,“儿郎们孝敬给孤不少金银,孤愿用这些金银从将士们手中买牲畜,只愿价钱不要太高哦!”
赵诚当然不会无偿从别人手中夺了,一是因为那样会让将士们心冷,二来那样就不是他秦王乐善好施,而是张柔和他的部下们乐善好施。
这是关系到争夺民心的举措!只能是以秦王及大秦国朝廷的名义惠民,所以赵诚宁可自己花钱购买。
“不敢、不敢!”张柔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他再一次感觉到这位国王地高明之处。
第七卷 朝天子
第二十五章 南下㈣
张柔安排的接待阵式十分隆重。
为了避嫌,他将自家军队悉数移走,贺兰军、古哥军早已经阵兵州外驻防。张柔的心腹、家臣、耆老及文人齐齐站在保州城外迎接秦王的到来,这些人各怀心思,却无人敢对秦王的到来不屑一顾。
战国之士,知诸侯而不尊周。唐世河北将士,尊藩镇而不知有唐。
既便是张柔对自己顺天府治下逐、易、安、保、定、雄、霸、祈、深、河间等地控制得力,手中的兵力不下五万,但他却不敢唐时藩镇那样对赵诚不尊,相反他极为尊重赵诚的地位,让出财权也是他做出的让步,只要赵诚不要逼迫太甚。他所仰仗的,一是手中可观的实力,二是他在这些州府的根基与人脉,三就是赵诚还需要这些武人卖命和征战天下。
未来会如何,人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包括保州城外的这些迎驾的人群,这当中还有一些对张柔颇为不屑的读书人。大约以地方对抗朝廷的人物,常常不为文人所喜。张柔越来越不敢小视赵诚,他张柔只是以保州为棋盘,而赵诚玩弄的却是天下,他很想知道赵诚将来会如何对待他。
赵诚在张柔等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保州城下,一时间万民参拜气势上倒是极为壮观。
“国主能亲来我保州,满城父老百姓皆感荣耀,这不,早早地来到城外迎驾,以观圣颜!”张柔在身边说道。
“这全是张元帅治理有方,听说张元帅一向尊师重教,数年之功,保州百姓人人知礼节孝义。今日一见,果不出孤所料!”赵诚笑道。
那迎驾的人群中,文人们踮足观看,想亲眼见见传说中的秦王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有三头六臂的本事,否则能将天下玩弄于手掌之中。这些读书人并非都依附于张柔,大多数人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张柔对读书人一向尊敬,将庙学迁到保州城东南,增其旧制。不过这些读书人却想得晋身之路,保州是没有指望的,因为当官掌权的都是张柔的私人,参加科举就是唯一的一条金光大道。
可河北二十年没了科举,此后秦国兴起,及至张柔臣服于秦国,才有读书人迁居河东,应试赴举。但河东人文荟萃,文风鼎盛。科考竞争激烈,秦国朝廷忙于内政,一直没有机会理会河北诸路。现在已经到了在河北派遣提举学政的时候了。
赵诚当众宣布,将提高河北士子中第唱名地人数,这也算是拉拢河北读书人的举措。
赵诚刻意地走到人群地面前。嘘寒问暖。和蔼可亲。一转身就忘了方才那人姓甚名谁。如众星捧月般。赵诚被迎入了保州城。
张柔将自己地宅第让了出来。充做赵诚行宫。赵诚打量一眼这宅子。虽然占地甚广。但却并不奢华。看来张柔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本来地出身。
接下来就是张柔地心腹部下挨个觐见。除了何伯祥赵诚早就相识外。还有乔惟忠等将领。赵诚一一封侯、伯、子、男。送出一大堆爵位。并依职位大小。赐金符九、银符十九。代掌大权。表明赵诚对他们个人权力地认可。这让众人个个笑颜逐开。
有人地地方就有江湖。又有“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地道理。譬如文官们总是不自觉地将某位文官划入耶律楚材所谓地燕派或者高智耀地所谓夏派。最近几年又有昭文馆程亮这样地常常被秦王召见地所谓少壮派。
而武官们在吹嘘自己时。也不自觉地以追随赵诚长短为标准。这既有何进、陈不弃这样地元老派。也有叶三郎、郭侃这样地少壮派。还有田雄、郝和尚这样地山西派。甚至那些从武学中得到提拔地人又有共同语言。但这样只能说明他们资历上地深浅。并不说明他们之间有任何重大地矛盾。当然现在又多了个河北豪强派。这支新入力量却不为那些对秦王誓死效忠地将领们所喜。
何进与陈不弃、古哥、叶三郎、曹纲几人当然不喜欢。凡是对他们所誓死效忠地秦王三心二意地。都是他们地敌人。他们在赵诚身旁边安静地坐着。看着一个个将校在赵诚面前恭维着。几人交流着只有他们才能读懂真实含义地眼色。
在对待豪强的态度上,中书省主张安抚,枢密院及武将们大多赞成以武力铲除,这其中有些复杂,中书省几位正副宰相的用意在于驱使豪强们帮助朝廷夺取天下,徐图之,重点在于秋后算帐。
何进等人虽然并不反对,但是若是豪强们功劳太大了,却令他们有些不满,因为他们趋向于快刀斩乱麻,以最直接的方式解决所有地烦恼。为赵诚夺取天下的事情,应当是从他们开始,也应由他们来完成最后一场阵仗。
何进甚至早就暗中与李桢等人讨论武力讨平河北的计划,只是后来赵诚明确制止,才暂时作罢。赵诚早有自己的计划,而且是在武力保障下的计划,计划就是从征税开始,
赵诚与张柔等人谈天说地,他一向健谈,而且见多识广,又常年行走在权力圈内,既便是戎马二十余载的张柔在赵诚面前也觉得自己坐井观天。众人半是恭维半是恭敬地闲聊,气氛倒是极融洽。
不知怎的,话题渐渐引到了关于治理百姓的事情,大约是有人暗示张柔治理顺天府有功,保州等地治理非张柔莫属云
“安肃郡公治理顺天府有功,孤早有耳闻。乱世之中,百姓所求的不过是一片得以安身立命之所罢了,幸有安肃郡公这样地豪杰,才让数十万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赵诚道,他端起酒杯道,“来,孤敬安肃郡公一杯!”
安肃郡公就是张柔的新爵位。张柔连忙呼道:“臣身为国主麾下小卒,不过是代主治理百姓,怎敢如此放肆?国主莫要折煞微臣了!”
张柔见自己的部下当着赵诚的面如此地吹捧自己,身上冒着冷汗,这不是明摆着要挟秦王吗?他可没部下们那样天真地以为赵诚在河北东西路一点根基也没有。他不希望赵诚逼自己,但更不想激怒赵诚。
念及于此,张柔趁机邀众人起身道:“我等如失主之牛羊,又如失双亲之孤儿,今国主不嫌过往,待我等如子。我等不如趁此机会,祝吾大秦国国泰民安百业兴旺,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