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第2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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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国主!”众臣齐声称谢。
史天泽等“客人”这才有机会观察传说中的秦王长相。他们发现秦王赵诚三十出头,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乍看以为如一位谦谦君子,令人如沐春风。秦王没有立即就坐,史天泽本能地不敢坐下去,可发现其他人视若无睹地在自各席案前安坐,也就不想让自己成为鹤立鸡群的焦点。
秦王那腰杆挺得笔直,如长枪挺立,星目扫过,不怒自威,长期手握生杀大权杀伐果断,自然而然地拥有不可违抗的威严与气势。他今日并未着朝服,玄黄长袍腰间悬着长刀,十分潇洒,令远道而来地客人过目难忘。
“此殿名曰聚义殿,取其汇聚天下忠义贤良之意。孤见今日多了些生面孔,甚感欢愉,不如请远方来地豪杰们自报家门?”赵诚朗声说道,一边走下台阶。
史天泽、张柔、张荣、严实和王珍同时站了起来,想抢先行跪拜大礼,他们这一举动令赵诚想笑。
史天泽最机警,连忙示意道:“顺天张元帅最年长,长者为先,史某不敢专美于前。”他这一说,倒令余人不好意思,又令赵诚等不得不对史天泽刮目相看。
张柔整了整衣冠,走到殿中,离赵诚二十多步远,恭敬地行着跪拜大礼:“臣顺天府兵马都元帅、行中书省事张柔叩见吾
这是赵诚曾封给他的头衔。
“张元帅免礼!”赵诚虚扶了一把,示意他起身,“张元帅安境保民,治理一方百姓,百姓多有依赖,辛苦有加。还需继续努力。”
“谢国主!”张柔起身道。严实等人陆续叩拜,赵诚一一说着冠冕堂皇地话,众人也都是“感激涕零”。
赵诚吩咐开宴,特意给诸位客人赐美酒一壶。众人都是戎马倥偬久了,都喜欢不拘礼节地豪饮,喝到痛快的时候,坦胸露背,猜拳行令。只有王敬诚等文官才会浅尝辄止,十分斯文。
西凉军副总管陈同今天十分安静,烈酒一杯接一杯地往口中倒,酒力让他的脸膛很快变成赤红色。
史天泽有心交好陈同,正要向他敬酒,却不料陈同高声呼道:“陈某听闻史元帅光临我中兴府,陈某日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喜不已,今日机会难得,陈某敬史元帅一杯。”
众人听着奇怪,因为陈同口中说自己“心喜不已”,脸上却毫无喜色,言语也是硬邦邦如同冰块。大殿中安殿了下来,众人纷纷侧目,面露疑色。
“不敢、不敢。”史天泽端起酒杯,高举邀道,“史某应敬陈副总管一杯才是。”
“只是可惜得很,令尊那老匹夫为何不亲来?要不然陈某应敬他三大杯!”陈同摇头叹道。这句老匹夫从他口中骂出,四座皆惊,众人都知道要坏大事了,却不知这陈同今日为何故意破坏这个局面。
未待赵诚发话,罗志拍案而起:“陈同,这说的什么酒话,还不快向史元帅道歉!”
“罗总管息怒!”史天泽仍然强忍着心中怒火,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又冲着不动声色的赵诚奏道,“陈副总管恐怕与臣有什么误解,不妨事、不妨事!”
“陈同,今日难得团聚,众人酒兴正高,稍后还有大事要商议,你为何如此失态?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你给孤一个恰当的解释,否则孤定不会轻饶你。”赵诚不能把这事忽略过去。
“臣是燕京人!”陈同走到殿中奏道。王敬诚隔着数人,听他开口,心思飞动,已猜到了一二,心知这事情怕是三言两语分不清其中黑白来。
“臣本是燕京人,国主授我高官厚禄,臣固然感激,但并不贪念富贵。臣愿为吾王誓死效忠,非为身外之物,只是若非国主,臣至今早已尸骨无存,客死大漠!”陈同一字一句地说道。
“噢,陈副总管先前在草原为奴,孤倒把这事给忘了!”赵诚突然想了起来,“泰安元年时,孤率贺兰军击大漠,然后陈副总管为我军所救,才迁至甘州为民。”
“臣身为燕京人,身之发肤受之于父母,孝敬还来不及,何愿抛家离乡甘愿为蒙古人之奴?”陈同陡然升高了嗓门,瞪着史天泽道狂笑道,“若不是因为令尊那老匹夫,陈某岂会沦落蒙古草原为奴,又焉能有今日之高官厚禄?哈哈,难道陈某不应敬他三大杯?家破人亡,此血海深仇陈某难道只能找蒙古人报去?”
众人恍然大悟,史天泽低着头,不敢与他的怒目对视。
第七卷 朝天子
第十一章 燕云㈤
狂笑的陈同发出一连串的诘问,却泪流满面。有道是:非是男儿心似铁,只是未到伤心时。
原来,二十年多年前中都燕京城被攻破时,蒙古人当时并没有萌生永久占领汉地之心,他们满足于劫掠财富与人口。金国与蒙古暂时讲和,蒙古军带着大批财物北返,史天泽之父史秉直当时已经降了蒙古人,就奉命劫掠十万余户人口至北方大漠为奴,这一路上饥寒交迫,加上蒙古人的折磨,能活着抵达目的地的人口十不过二三。
兵荒马乱之中,陈同与家人失散。那时他不过十来岁,不幸被兵丁抓住迁往北方草原,他梦想着逃离蒙古人的魔掌,面对牛羊不如的悲惨境遇,暂且忍辱偷生。幸好,赵诚异军突起,趁着蒙古人陷入中原大战,直击蒙古大漠,也就带回了不少活下来的汉人奴隶,许多人就在秦国治下安家落户。他们当然是赵诚最可信赖的士兵、工匠、农夫与牧民。即便是身居高位之王敬诚、何进,还有士林之中的刘翼,也都曾经是奴隶。
在秦国安身的陈同,起初托人去燕京打听消息,希望得到好消息,可是商人们要么并不将这个小人物的嘱托放在心上,要么就是杳无音信,或者回复查无此人,这让他一度以为亲人都在兵荒马乱中死掉。这也顺理成章,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死一百万人与死了一只羊没有什么分别。
待他成为了西凉军副总管后。不仅拥有了一些权势,手中又有了些闲钱,他仍不肯放弃打听,这才打听到一些眉目来。却不料,燕京不久就落到了辽东土皇帝蒲鲜万奴地手中。这当然是陈同不可接受。恨不得率军攻打燕京。那日在黄河边遇到了史天泽,所有的悲伤与仇恨再一次交织在一起。
“令尊可还在世?”赵诚关心地问道。
“臣奉王命助罗总管戍守凉州经略青唐时,偶然听一个畏兀儿商人说,燕京城有一位经营粥铺的老者与臣长相神似,故臣心生希望。因家父有擅长熬各色米粥汤面的本事。”陈同奏道。
“陈兄弟,你不用担心,我等率大军北上围猎,将那燕京城一鼓而下,还你一个父亲来!”郑奇保证道。他甚至有些羡慕起陈同来,毕竟陈同还有着念想。
“末将愿担任先锋。若是拿不下燕京,末将甘愿死在陈副总管的刀下,如何?”史天泽连忙表着善意。
“拿下燕京城又如何?我父亲仍活着又当如何?”陈同怒目而视,“你们史家犯下地滔天罪行,将以何向天下无辜百姓谢罪?”
“这……”史天泽纵是有苏秦张仪一样地口才,也是百口莫辩,急切之下,他只有将目光投向赵诚。
赵诚心中也是极复杂,一边是有深仇大恨。这种恶行也是人人可诛的,也一向为他所深恶痛绝,一边是他极力拉拢的对象,万不得以才会使用武力剿灭,强行征服代价太大。史天泽看着他,张柔、严实等人也看着他。
王敬诚与何进两人相视了一眼,要说这种当奴隶的经历他们二人与陈同相似,都是曾被掳至蒙古草原,对那些参与劫掠的汉人豪强也从没有好感。可是眼下这个局面,却让二人抓狂。赵诚心中所想。亦是王敬诚与何进都能体会得到地。他们二人知道赵诚陷入两难的境遇。何进冲着王敬诚挤眉弄眼,示意王敬诚站出来说句话。王敬诚瞪了何进一眼,无奈地站了起来,这种恶人也只有他来做了。
君王也有自己的难处。
“唔,从之有何话说?”赵诚像是找到了救星。
“常言道,人非圣贤,岂能无过?”王敬诚道,“史老元帅当年做过的错事,当然令人痛心和难以原谅。但史老元帅其实亦不过是一件兵器,掌握在蒙古人手中的兵器,兵器可以杀好人,也可以杀坏人……嗯……关键在于那掌握兵器的手,只有斩断那只恶手,以至那只恶手地恶主人的脑袋,才可绝了坏事。”
“中书大人此言令末将难以接受。”陈同道,“倘若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的人,都将责任推到蒙古人的身上,恐难堵天下人悠悠之口!”
“陈副总管想要如何?”史天泽道,“关于令尊之事,史某深表遗憾。我史家在河朔间崛起,并非以武力逼迫邻人,向以重义豪爽而团结一方百姓,蒙古人残暴天下人皆知,倘若家父当年不遵令行事,也会有他人接手。家父向来深感罪孽深重,不敢否认事实,所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陈副总管若觉得史某的贱命可以抵罪,史某甘愿以命相抵。”
说完,史天泽起身单膝跪在陈同面前,取下自己的衣冠,松开衣领,伸着脖颈。史天泽够种,以退为进,他这样做却让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大殿内寂静如黑夜。
陈同按着刀柄,手背的青筋暴起,却始终没有拨出来。他心知史氏掌握着不容小觑的实力,他若是真杀了史天泽,就乱了朝廷的大计,可是家破人亡之仇令他难以忘怀,又泪流满面起来。众人看着这么一个汉子像孩童一般大哭,恻隐之心油然而起。
赵诚道:“陈同,如今真定史氏是我大秦国地臣子,岂能任意击杀?孤已经准备北击蒲鲜万奴,先取燕京,定会让你得偿所愿。今日你旧仇难忘,孤命你在刀枪上与史元帅讨教一二如何?”
陈同没有说话,那就表示默认了。
“史元帅,你意下如何?”赵诚又问仍跪在殿内地史天泽。
史天泽不敢异议。
“禀国主。刀枪无眼,未接敌却自伤两位将军那就不好了,不如用木刀?”何进奏道。
“准!”赵诚点头道。
当下有人送来两把训练用的木刀,陈同与史天泽各持一把,陈同怒视着对方。万千怒火都要发泄在这场比试上。史天泽掂量着手中的木刀。此木刀自己并不惯用,又心知赵诚这是变相地让陈同得到发泄的机会,同时也让自己有个台阶下,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对方赢得痛快些。但自己又不能太过承认,否则会让对方觉得是侮辱。
“比试开始!”何进喝道。
“杀!”陈同嗷叫着向史天泽冲了过去,纵上一跃,凌空当头劈下,势不可挡。史天泽见其来势汹汹,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避无可避,只得举刀格挡,当下觉得虎口发麻,木刀几乎脱手而出,心中骇然。史天泽一向对自己的膂力十分自信,当下打起精神来,认真对待。
一个如受伤地猛虎,攻起来如暴风骤雨,另一个如大山雄立。防守起来密不透风。那陈同并没有被怒火控制住心神,见一时奈何不了对方,改变战法,围着身高八尺地史天泽忽上忽上忽左忽右地游斗,又忽而近身递着险招,令占了身高臂长优势的史天泽险象环生。史天泽见对方极难对付,却临危不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偶尔抓住机会反击,将陈同逼退数步。对方逼他使出了真本事。
殿中不下百位将校。个个都称得上武艺高超者,也都被这场比试吸引着。陈同是全力施为,招招狠毒,史天泽也是全力抵挡,并不忘抓住机会反击,双方都使出了在战场上练就的杀招。
秦军系地将军们感叹史天泽并非浪得虚名,而张柔诸辈也感叹秦军中不乏武艺高超者,纷纷将自己与场中斗在一起地两人相比较。
“咔!”一声暴响,两人手中厚重地木刀早就伤痕累累,再也抵挡不住两人地全力施为,在一声暴裂巨响中,木屑四处飞散。
两人并未停止,同时扔掉手中的光秃秃的刀柄,赤手空拳打斗了起来,拳风劲烈,呼喝充斥着殿内的四壁。两人似不知疲倦的野牛,你来我往斗得天昏地暗,将众人地心神完全吸引住,引得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史天泽脸上布满着汗珠,拳脚上不敢怠慢,心中却在飞快地思索着,心知对方是挟怒与自己相斗,战力发挥了十成十,而自己心有牵挂,在气势上落了下乘,寻思着还是找个机会落败,让对方发泄了怒气,又不让自己太失面子。
一颗汗珠流入史天泽的眼睛,令他的眼角模糊并吃痛了起来,只觉得一只拳头带着呼呼拳风,冲着自己的腹部击了过来。
“不好!”史天泽心中大惊。
史天泽来不及避让,陈同那只铁打的拳头结结实实地击在了他的腹部,史天泽魁伟的身躯倒飞了起来,落在了严实的席案上,将席案上所有地零碎连同席案打翻在地。严实惊得跳了起来,让到了一边,动作倒是不慢。
史天泽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他捂着腹部在地上痛苦地扭转着,一小半是夸大了腹痛,另一大半却是真的不好受,他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