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第2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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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严实等人也是不愿削权的,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孤掌虽难鸣。但若是群雄相互约定,结果则不然。听说严实与济南张荣地界上有些交恶,愚蠢之至也,你不妨修书一封,劝他们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树敌自损的事情了。有道是冤家易解不易结,只要我们几家共同进退。那秦王纵是英明神武无比,秦军有以一当百之勇,也拿我等没有办法。”史秉直耳提面命,“要知我等虽屡番表示效忠秦国朝廷,但秦王却只字不提派遣官吏接收政、财、军三权,何也?为父料想秦王也是心知肚明,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没有金宋两国在侧牵制,他恐怕就不会如此有耐心了。故我史家应暂时臣服于他。他若有容人之雅量,那就一切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其若有加害之心,则我史家为自保不得不反也。”
“父亲说的对,孩儿会立即修书一封,劝他们放下私仇,料想他们收到孩儿地信,也会心照不宣的。”史天泽面露喜色,喜色却稍纵即逝,“只是眼前之事,孩儿到底是亲往。还是派史权去?”
“当然要去,你要亲自去,否则难表我史家之心意。”史秉直道,“你要寻机向秦王交心,暗示只要秦王不要欺人太甚,我史家会向对待蒙古人一样效忠于他。我与秦王虽未亲见过,但近年来一直设法了解此人,此人胸中包罗天下,又极好名声。他若真有大志,不仅不会为难你,还会示好于你。听史权说秦王掌生杀大权,却不爱女色,至今只有一后一妃,为父想将你堂弟天祥之妹琴儿送给他为妃,好让我史家也有一份保障。”
“堂妹虽是咱们史家生的好女儿,可是她性子一向执拗,恐难听您的命令。”史天泽担忧地说道。
“这事还轮不着她作主!”史秉直怒道。
“是。父亲!”史天泽只得应道。
待史天泽的背影走后。史秉直枯坐在书房里独自感叹。这个世道变化太快,想他史家为了保命。一朝崛起,投靠了蒙古人因而出入将相,但无论如何,总要依附于强者,即便是拥兵数万却更要看着别人眼色,担心别人加害。位卑者有位卑者的心忧,位高者有位高者地担忧。正是因为始终如履薄冰,史家如今仍屹立不倒。
史秉直的目光瞥向最新一期的《中条见闻》,上面登着秦王赵诚地一篇七律:
中条雪落天地旷,匹马寒渡黄河头。
三晋山河分上镇,河汾风物异西州。
红云古道孤城晚,落日西风一腔愁。
四海知名半凋落,天涯孤剑独谁投。
史家宅第院落的最深处,遍植松柏,池沼假山之中虽暂无生气,但若是三月时分定会是一番美不胜收的景色。
长长曲折地廊亭下,安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正面对着仍有薄冰的池面念着诗,她窈窕纤细的背影令人暇想,脖颈露出的一片白在春日慵懒的照耀下,显得温润如玉。
“琴妹又有何佳作啊?”史天泽洪亮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这女子正是史天泽的堂妹史琴,今年正年满十八,天生姿容婉丽,棋琴书画无所不精,是史家的掌上明珠。只是自视一向较高,家世配得上她地,文才又没有她高,有文采的,家中长辈又瞧不上,她本人又不愿屈就,故而一直未许婚。
“三哥又在背后吓人!”史琴受了惊吓,嗔怪道。
“为兄走路如同跑马一般,怎是成心吓你?方才听到妹妹在念诗,你又做了什么佳作,不妨念为兄听听,为兄好向史才女讨教一二,沾点才气!”史天泽笑道。
“三哥这是笑话我吧,就在这报上,你自己读吧!”史琴将一份报纸递到史天泽面前,上面正是一首秦王赵诚的七律,是赵诚视察河东之后,命人送给麻革等人地。
“嗯。”史天泽品味了一番,故意道,“常听人说秦王文武双全,又涉猎极广,今日读其七律,深感秦王真是不世之材也。当今天下英雄,唯有秦王也!妹妹以为如何?”
史天泽偷眼认真打量着史琴的脸色,却不料史琴道:
“琴儿以为这秦王实在是个虚伪之人!”
史天泽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忙问道:“妹妹何出此言?”
“三哥请看,这首七律格调高远,即景抒情,自是气象格调不同凡响,寒渡、古道、孤城、落日、西风、天涯等等,沉郁顿挫,有太原元好问之风。若以诗论,自然是一篇佳作,但那元好问又学自杜工部,大体家国沦丧,人生悲苦,丧乱诗罢了。故而,琴儿以为,这首沉郁雄奇的七律太原元好问可以写得,他秦王怎能写得?秦王正是人生得意之时,怎能东施效颦,无病呻吟,学别人一般愁肠寸断,当然落了下乘!三哥你说,他虚不虚伪?”
史琴微露皓齿,伸出纤纤玉手,指着报纸,娓娓而谈起远在数千里外赵诚的诗作来,却说的**不离十,赵诚正是刻意效仿元好问等河汾名士的诗风。
“……”史天泽目瞪口呆,不得不点头称是,“妹妹说得对,秦王有诗才,却无诗意!”
“不过,这也有先例,那高唱大江东去地苏东坡,以诗为词,以清新雅正的字句,有纵横奇逸的气象,开一代豪放逸之词风。但若以本色言,豪放并非是苏东坡之本色,不若柳三变虽写地艳词,但却是本色使然。”史琴又道。她好似居深闺,难得找到一个可以谈吐之人。
“妹妹若是男儿身,去科考应举,一定会中状元的!”史天泽由衷地赞道。
“纵是男儿身,也无处可应举,河北士人悲苦潦倒。”史琴却叹道,“如今我诸侯雄踞燕赵数十州,相互提防,并非长久之道,三哥主持家中大小诸事,万万不可懈怠。”
“今日家主又令我好好读书。”史天泽举着那本《资政通鉴》,笑道,“不如妹妹来主持军政大事,好让为兄有暇多读点书,也多长进一些。”
“三哥说的是哪里话,琴儿不过一弱女子,岂懂军国大事。”史琴掩嘴笑道,“书读的多,只是多知道些道理罢了。”
“世上也只有一等一的奇男子,才配得上我史家才女史琴也。”史天泽意有所指。
那史琴情窦早开,闻言脸上抹上了一层绯色,却不知道家族已将她的命运安排好了。
注:改写自刘因《渡白沟》。
第七卷 朝天子
第八章 燕云㈡
三月快到了清明时节的光景,大地早已回春。
若是从河东过来的商旅,过了潼关往西,有一个镇子名叫关西镇,这是隶属于华州华阴县,但这里因为北边紧领着渭水,南边被太华、少华山压迫,就显得地面狭窄,因为这里属于潼关关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整个华阴县就成了大秦国潼关元帅府直辖地界。
再往西走就是大秦国枢密副使郭德海与西京路元帅郭侃父子的家乡华州郑县。到了郑县,放眼望去,视线就显得开阔多了。
这一天,郑县城外的官道上迎来一队人马,路畔的野草已经破土而出,露出尖尖的嫩叶,最先吐绿的却是河柳、山桃,杏树已经挂满了含苞欲放的花蕾。
渭水经过整个冬天的蛰伏又一次暴涨了起来,她及她的支流经过的秦陇山脉上的冰雪,阻挡不住春三月的暖烘烘的气息,已经融化并投入渭水的怀抱,然后汇入黄河,百川东到海,一去不复归。成群结队的候鸟也从南方飞了回来,在天地间欢快地鸣叫着,宣告着阳春季节的舒展惬意。
这一队人马不下三百来位,个个均佩刀弓,骑着高头大马,看上去极其剽悍,从他们的装束来看都是久于行伍之人。当中一位身紫色武官常服的三十六七岁的壮汉正是潼关帅郑奇,他是奉命回中兴府商议军国大事,他衣领的右边赫然镶着二颗金质的星状物什,这代表自秦安四年正式改革军中职级后,他是武官中不多的领中将衔的一个。所有的武官们都对自己身上战甲、朝服、公服与常服上所佩带军衔的材质与数量十分看重,因为这代表着武官的级别,更代表着权力、资历与功勋,这是武官们更看重地事物。
然而这群人当中与他及他手下服色不同的要占一半,正是真定府兵马都元帅史天泽和他的从人。虽然有些拘谨。对秦国地风土人情总是看不够,但史天泽一路上努力表现出随意的模样来,与郑奇有说有笑。
史天泽本不应该取道潼关走。他完全可以从平阳府往西渡河,经延安府西进北上,但是他抱着多走走多看看的心思从潼关登岸。正好郑奇也要赶往中兴府,便将河东方面的向导打发回去,自己亲自陪同,两支人马便结伴而行。郑奇心知史天泽是极重要的人物,也心存拉拢的念头,一路上打点史氏一行人的车马住行,心中却感叹世事难料。
一行人在渭南渡河北上。进入耀州。郑奇在州衙打听了一下,才知陕西军元帅张士达前脚刚离开北上。耀州产瓷器,其器胎薄釉匀,青、白、秘色瓷器南北风格,又有器壁内外布满精美花纹为其特色,刀法上又别具一格,连同河东的磁州。成为大秦国两大官办瓷器产地,行销西域。又因秦国垄断了东西方陆上交通,河北定窑的白瓷又是秦国商人乐于转手地大买卖,只是这种买卖却要千万小心,因为瓷器是易碎品。
耀州与京兆府隔泾水相望。两地在泾渭相交地地带修建了许多水渠,其中三条以白渠倒命名的水渠跨越华州、京兆与耀州等地。泰安六年陕西京兆大旱,以致朝廷决定重修三白渠,并设立三白渠规措使和副使统筹安排。
当郑奇和史天泽一行人走马观花般地经过时,五万被征发来的百姓正在给原有的沟渠加宽、加深、加固,又遍植易活的杨柳。道边绿油油的冬小麦正茁壮成长,若是过了横山就是另一番风物,那里麦子只有春小麦,眼下刚刚播种,一年一熟。所以有诗云“凉州白麦枯”。
只是一路行来。史天泽细心观察,见陕西虽民生安定。有兴旺发达的好气象,但仍有许多荒地没有得到开垦,人少地多。那些残损地沟垅表明此前这里是良田,如今却成了牧户放牧的好地方,牲畜正啃食着刚生出嫩叶的青草。
众人并不急着赶路,一路上且走且停,史天泽见陕西多穴居,甚感新奇,郑奇是一个好向导:“史元帅有所不知啊,万里黄河地分两界,中州多平原,河北亦多平原,而我陕西却因河流众多,竞相勾勒,地表被河水冲出万千沟壑来。但这黄土质地竖密,易于筑室而居,俗称窑洞,有冬暖夏凉之利,寻常人家若是平地里筑屋,却要耗费钱财甚多。”
“陕西风物与我河北诸路真是迥异啊。”史天泽笑道,“不过,依史某看这黄河之水之所以混浊,怕也是这陕西径流所泻的泥沙所致。河本有泥沙,无不淤之理,尤其枯水之季,泥沙下沉,渐趋淤高堆积,水行渐壅,故决岸堤之低处。我卫州亦受其害深,自古黄河为中国患两千岁矣。”
“史元帅还懂水利?”郑奇奇道。
“不瞒郑元帅,这治黄每年对于我等下游之人来说却是大事,马虎不得。”史天泽道,“上次史某读《大秦新闻》,上有农学某位大才所著高论,说这黄河泥沙来源量大者有三,一曰晋西北与河套,那里沙地本就多;二曰晋地的汾水,汾水从晋北而来,那里与陕西相似;第三就是这陕西地渭水、泾水与北洛水。所以朝廷要诸地遍植杨柳,防沙固堤,又鼓励烧炭,禁私伐山林。还说工学正在研究烧制叫做水泥的物什,可用来筑城建居,不用采伐巨木。”
郑奇感到有些羞愧,报纸他是经常看的,不过看过就是看过,只要与自己无关的从来就不会放在心上。
“与史元帅相比,郑某真是个粗人,只懂杀敌立功,却不懂民生。今日受教了!”郑奇拱了拱手道。
“郑元帅谦虚了。您若是不见外,你我二人不如兄弟相称?”史天泽骑在马上,侧着头提议道。
史天泽刻意地拉近关系,郑奇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遂道:“在下就斗胆。称史元帅为兄弟了!”
“郑兄弟客气了!”史天泽道,他发现郑奇衣领上的金星在春日下,显得十分醒目。
史、郑一行人继续前行。见一个村庄边上有条河流流过,转弯急流处附近围着许多百姓,人群中传来阵阵呼叫声。众人驻足观看。
百姓当中有七八位精壮汉子抬着一架巨大的木制器物,走出村庄,那物什大概在太沉重,或者怕弄坏了,以致汉子们一边喊着号子,一边踩着呼喊的节奏往河边最湍急处行去。不用众人猜,那一定是水车了。
当地的保长不过年老体衰。站在高处。指挥着壮汉们小心地安装。他一声令下,壮汉们齐声呐喊着,或推或拉,将那水车竖了起来,史天泽才发现这与他以前的各种水车大致相同,只不过它的齿轮却裹着一层较薄地铸铁外衣,结构看上去精巧许多。好像可以更换部件,所以应该更加坚固耐用。
安装好,急流从台地地后面奔流而出,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