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者长存-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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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后的李婉不由一惊,顿觉手脚冰凉。然而,圣命不可违,她只得强自鼓起勇气走了出去。
大长公主听到长流叫出名字时已然心中一沉,此刻见李婉伏地跪拜,反而镇定下来:“你退下。”
大长公主的声音带着皇族特有的矜持和冷漠。
李婉却没有动。王氏族长出面逼迫她和离,她退让了,不是因为她软弱可欺,而是她已经对王素怀断绝了最后一丝留恋。只是,此处是中和殿,是陛下决断天下大事的地方,不是王家的祠堂。她作为中和殿“掌书”,只听命于陛下一人。
“你去吧。”长流忽然没了胃口,大长公主的态度不容错辨,这桩婚事她是不会主动放弃的。
待李婉退出大殿,大长公主忽然跪下道:“陛下,姑姑求您玉成婚事。”她不想再过从前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她已经活过来了。不管这桩婚事最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不管王家在她身上到底索求的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生平第一次明白,为什么飞蛾会选择扑火。何况,她怀了那人的骨肉。
长流从大长公主映出炭火的眼中同时看到了烈焰般的热切和绝决,遂轻声道:“朕准了。”原来王家真正的依仗在这里,赌她的不忍,赌她最终不想让自己落得众叛亲离。然而,这些人不明白,就算她是个女人,当她登上帝位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一刻,长流终于在情感上理解了洛轻恒的选择。当一个帝王最先要学会的是懂得舍弃,然后才是掠夺。对不住了,姑姑。
大长公主对长流的心思一无所察,闻言不由大喜道:“多谢陛下。”一顿,她又试探道:“姑姑想再求一个恩典。”大长公主显然以为陛下既然认同了她的婚事,就是要保王家了。
“王家佃农的事,朕心中有数。”王家的佃农因为不堪租税重压,绝望之下挥刀砍了全家老小十余口之后自刎。按京兆尹所说,事发之前,此人精神状态便极不稳定。然而,因租税太高,以至佃农精神失常也够骇人听闻的了。
大长公主自以为得了保证,遂展颜而笑,又讨好般地道:“陛下及笄之日,姑姑为陛下梳发,他日陛下定然也能得一个如意郎君。”
“那就先谢过姑姑了。”
大长公主告退后,长流命人撤了席。想起京兆尹的奏疏,她不由走到窗边的案几旁,沾了盆中的清水,在红木桌面上划下几个字——“轻徭薄赋”。世家门阀不除,这四个字永远都是空谈。
盈盈水渍很快便在灼灼日光下蒸腾消弭。
没有人知道,晞元女帝已经将这四个字写进了心里。
旺财入殿提醒道:“陛下,銮驾已经齐备,是否即刻起驾?”每逢冬至,按惯例要祭扫祖先,陛下应当是想去皇陵祭拜元后。
“嗯。”
为免惊扰先祖,长流命车架都停在山脚,自己则带领江淮等人步行上山。
山风冷入骨髓。长流披着白狐鹤氅一路踏霜而行。快到山顶的时候飘起了细雪。零星雪子落在脸上须臾即化,冰凉的触感却未曾随之消失。
除了母后,长流对君家各路神仙并无特殊感情。即便是先帝爷,她也仅仅是佩服及仰慕他作为一代霸主的气魄而已。因而祭扫的过程倒也不慢,不过一个时辰便下山了。
到了半山腰,远远听见山下传来哀乐,长流这才猛然想起今日是安平入葬的日子。
行至山脚,穿过一整排石狮林,长流正要往銮驾去,冷不防迎面冲过来一个身穿缟素之人。
江淮立刻挡在长流身前,喝问:“什么人,胆敢冲撞圣驾?!”
长流看清来人,不禁叹了一口气,暗道一声:久违了,前未婚夫。
顾轩目眦欲裂,红着一双眼瞪视长流:“你好狠毒!安平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值得你赶尽杀绝。我本以为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却没想到,没想到……”
江淮见机极快,哪里能等顾轩“想到”,随意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打在他膝盖上。趁着顾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江淮一个箭步上前便封了他的哑穴。
长流还未开口,便见顾非急急奔至近前。
“参见陛下。臣弟无礼,望陛下恕罪。”起初顾轩一直被顾涛软禁在家,政变的事顾家上下也都瞒着他。后来孟颜秋觉得老这么着也不是个事,便偷偷对他说了。顾轩哭了几回,把自己关在房中一月有余,陆陆续续地绝食,却也没死成。再后来他行止渐渐恢复正常。孟颜秋心疼儿子,不愿将他关成个废人,便偷偷将他放出府去。顾轩最多出去喝口小酒,有时喝得烂醉如泥,让酒肆派人给抬回来,但终究没闹出什么大事。最近他倒是连酒也不喝了,除了沉默寡言之外,看不出任何不妥,因此门禁也松了许多。
今日是冬至,衙门不开,军队高阶军官休假一日。顾非知道长流按例要来皇陵祭祖,便早早在这里候着,不想正巧撞上前来参加安平祭奠仪式的顾轩,只是要阻止他冲撞圣驾却迟了一步。
长流轻声道:“无妨。转告顾将军,好生照看他。”
“是。”
长流又转头吩咐江淮道:“派几个人,送顾轩回去。”她自然看见了顾轩眼中流露出的恨意和愤怒,但他的情感她已经不再关心,更没有精力同他纠缠。既然答应了顾涛不动他,就丢给顾涛头疼去吧。
顾非闻言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臣护送陛下回宫吧。”其实他来皇陵,不过为了见见她,便是一路上说不了话,也值了。
“你过来,朕有话同你说。”
顾非落后长流半步,听她道:“朕知道你方才笑什么。你是怕朕让你送顾轩回去。”
“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你跟朕回宫吧。”
“是。”
江淮望着不远处一银白一湛蓝的两道身影,不由放慢了脚步,让众人远远跟着。中秋之夜,陛下与顾非携手同游,他自然看见了。说没有感触是骗人的,但隐隐失落中又带着欣慰。他是离陛下最近的几个人之一,他既希望陛下可以成为一代雄主,又盼着她不至于落得孤家寡人。她值得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顾二货出场,不过仿佛没啥戏剧效果啊。陛下身边的人也不容许他蹦跶太欢。下一章非非还是有戏份的,嘿嘿。
这几天花了些功夫研究门阀,之后会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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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琴替她取下皮弁换上金冠玉簪;长流只觉头上一轻,又微抬下颌,方便素琴将白狐鹤氅解下。待摘去素表朱裏的大带,金玉镶嵌的革带;长流方在榻上坐了;脱去皮靴;换上轻便的圆头棉鞋;这才觉得松快许多。
顾非见长流出来的时候;身上的绛纱袍已经换成了两肩各绣日月的四团龙云纹紬交领夹常服;不由心道:陛下穿什么颜色都好看。又想到自己身上的浅蓝袍服倒与她的宝蓝相近;遂弯了弯唇。
“陛下可否屏退左右。”
这倒奇了。长流点点头。宫人们即刻小心翼翼地敛首退向殿外。
“旺财;给朕取些热茶点心来。”
顾非见殿内终于只剩他与陛下二人;遂从腰上悬的笏囊中取出一个白玉小人来。
长流饶有兴致地接过,细细瞧去。竟雕得精细之极,不光衣裙上绣的白鹤振翅欲飞,连她手中拿的将军兔都似模似样。再看人物表情,眼波流转,栩栩如生,显是下足了功夫。从玉质看,虽比不上她腰间挂的白玉,却也是上好的了。
“以为你会将木头人给还回来呢。刀工不错,朕收下了。”懂得纳贡了,还不算天然呆么。长流遂眯了眯眼,表示笑纳。
数载岁月流过,那小木人早已被他摩挲得异常光洁,万不能拿出来示人。是以顾非抿紧了唇不接口。
“伸手给朕看看。”长流不等顾非动作,边说边拉过他的手。果见指腹上道道刻痕清晰可辨。
“随朕来。”
顾非不防长流突然使力,又因她站起身来,两人一时挨近了许多。长流身上用玄组绶系的白玉与顾非身上用纯组绶佩的水苍玉相击发出清泠的响声。
顾非一直被她带到内室,无意中瞥见龙榻上一只兔子威风凛凛地趴在绣满金龙的明黄色被褥上,顿时觉得耳根一热。
偏偏长流走到榻旁坐下,顺手捞过兔子放在膝头把玩。
旺财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陛下拎着兔耳朵极尽蹂躏。顾小将军站在一旁含情脉脉地凝望陛下。于是旺财脑中瞬间出现了另外一幅诡异画面:陛下拎着顾小将军的耳朵,拧来拧去。顾小将军非但不呼痛,还一脸甘之如饴。由此可证,陛下果然御夫,不对,御下有道。
旺财怕再看下去,憋闷得久了,难免会在梦中泄密,到时候一样被陛下拔舌头,遂赶紧放下手中的剔红雕漆九龙捧盒,正待逃命去,却听陛下吩咐道:“取白药来。”
“是。”旺财取了放药的玉瓶,恨不得把头缩作个乌龟。见长流一拂袖,遂暗自吐出一只气泡,识相地退了出去。
“这点小伤,怎好劳烦陛下。”顾非说话间只觉指尖一凉。
“不许乱动。”
陛下每次替他疗伤都是这么说的。可这几道口子,连伤都算不上吧。顾非正胡思乱想间,长流已经动作完毕。
“等武举一完,朕就调你去嘉陵关。”
她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听不出一丝心绪波动。顾非却心头大震,忙跪下道:“末将遵旨。”没有多少时日了呢。
“起来吧。在想什么?”
“臣想起了陛下穿红衫的样子。”其实是想起夺宫当晚她问他,为什么她喜欢穿红衣。当时他就知晓,陛下是一个勇往直前的帝王,绝不会留在原地等他。想要追随她,就得忍受离别,就得去磨练摔打。既然她不怕衣袍染血,他又何惧血雨腥风。
长流见顾非的眸光变得坚毅锐利,不由肃然道:“朕要的不是你马革裹尸,朕望你成为一代名将。”要成为声震四野的一代名将,远不止身先士卒那么简单。
“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朕饿了。”
顾非不防长流在如此严肃的话题之后接上这么一句,遂笑道:“让臣来吧。”
见长流点头,顾非方要打开剔红盒盖,便听外头旺财把风报信一般地轻声试探道:“陛下,陛下,楼相来了。您……”
不待长流发话,顾非忙道:“陛下政务要紧,末将告退。”今日与她相处了这许久,他已经很满足了。
长流虽觉有些扫兴,又得一个人吃东西了,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外头那只无事不登中和殿的黄鼠狼。她遂将旺财叫了进来,向他递了个眼色。
旺财自然会意,做贼一般将顾非从另外一边领了出去。
楼凤棠进殿的时候,看见长流盘腿坐在美人榻上,怀中搂着一只大大的剔红圆盒,用象牙一般白皙的手指拈了里头浅粉色真花大小的梅花糕吃。见了他丝毫不显尴尬,反笑得一脸纯真。那小模样,还有一双小酒窝,就跟天水街口摆摊的豆腐西施家的小西施一样甜。
“参见陛下。”
“平身。楼爱卿今日去祭扫夫人了吧。”这厮表面倒是乖觉得很,自从她把皇帝老爹扯下龙椅自己坐上去后,楼凤棠除了重要节庆,从不穿皇帝老爹赐的蟒袍,而是改穿一品仙鹤绯袍,看似十分低调。今日他穿了月白蟒袍,估计是祭扫后直接入宫的。
“是。陛下料事如神。”果然天真只是表象,一开口就淬了毒,直扎他心窝。
“臣有一事不敢擅专,故来请陛下旨意。”楼凤棠开门见山递上一个装饰华贵的卷轴。
因旺财还未回转,李婉又是新人,不得长流信任,所以此时书斋里无人服侍。长流的指上沾了糕屑,不方便,遂笑嘻嘻地道:“劳烦楼爱卿取那边案上的手巾来。”
堂堂宰辅,被皇帝命令做仆役事,本当愤然。楼凤棠一怔之下,对上她一双酒窝,两道弯眉,却一丝怒意都生不出。是因为想起了阿晚的缘故吗?她从前就是这样对他笑的。“楼,替我把那边的手绢拿过来。楼,你做的梅花糕太难吃了,不过我饿了,所以勉强都吃了。”阿晚从来都只称呼他姓,既怪异又显得无礼,可是他却很喜欢,因为再没别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亲近他。
长流见楼凤棠梦游一般地取过手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后将手巾放回一旁案几上,又拿走她怀中剔红食盒放到一旁,再把卷轴塞入她掌中。这一连串动作,直叫长流以为楼凤棠祭扫的时候不幸被鬼附身了,而且那鬼生前一定很温柔,说不定还是个惯会操持家务的女子。
楼凤棠是被长流那句“楼爱卿”给惊醒的。是因为孤独太久了吗?十年的坚持和回忆太漫长了吗?所以方才那一瞬间,竟然发生了那样的误认,简直荒谬。
眼前之人也称呼他的姓,就连颐指气使的语气有时也相差无几。可她不是阿晚,阿晚的笑永远是发自内心的温暖,她的笑转眼便会被冰雪一般的冷意覆盖。
“玳国的婚书,陛下打算如何回复?”这件事既事关两国,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