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者长存-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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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将三人言行看了个清楚,遂心下雪亮,方才应是齐王跟江淮通过气了。如此看来,漕帮之事齐王十有八九已经应承。以她的心智,早晚得看出这一场是非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心下不免感慨:以齐王的城府,怕是不会明着怨怪我,但也应当不会再重用我了。然,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又怎能为了自己的前程眼睁睁看着漕帮数以万记的兄弟妄送性命呢。
长流睡了个囫囵觉,起身之后不由感到一阵神清气爽。现在她最担心的却是千里之外的京城将要发生的一件大事,但愿和尚表哥能马到功成。
作者有话要说:殿下的布局就要铺开。这文写得好累,下次写个小白文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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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
太子太保洪闵略显干涩的声音在随波耳边逐渐退化成窗外夏日蝉鸣般的背景。
“赡彼淇澳,绿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涧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煊兮。”随波心中默默记诵着接下来的这一句。《大学》中所阐述的堂皇大道仿佛沉积了沙石的滔滔长河;奔腾过后只剩下这一句濯濯于她的心田。
好不容易挨到下学;随波毕恭毕敬地亲自将洪闵送出书阁;这才转身快步往寝宫走去。
一进殿;随波便吩咐道:“取孤的常服来,孤要更衣。”见一旁的大侍女不得要领,随波有些不耐道:“孤不喜欢这件玄色衣裳。”事实上皇太女的服制她一件都不喜欢。绯色、玄色、黛色穿在身上无一不显得厚重老气。其实针工局在设计服制的时候已经考虑到女子爱美的天性,在刺绣、带、佩等细节上做足了功夫,无奈礼制所限,大规矩是错不得的。
见侍女拿来的果然还是绯色和黛色这两样,随波赌气般地道:“取孤从前的衣裳来换。”
侍女方要去取,却又被太女泄气地挥手喝止,“还是算了。不然又会有御史参劾孤。”
她边说边怏怏坐到塌上,望着桌上那株养在青花瓷缸中拇指大的玫红重台碗莲,不禁出神。一花一叶都那么纤巧可爱。想到那是他亲手种的,随波嘴角漾出一丝甜笑。她敢打赌,就是齐王府里也没有这个。
随波最终还是取了一件绯色常服换上,只是并未系玉带,而是换上了南珠宫绦。一路步行至重华池边,却还是早到了一刻。
临水照花,花中映人。夏日清风扬起她纻丝褶裙的海水纹下摆,顾轩几有一种怕她会凌波而去的错觉。
随波见他来了,清扬一笑。
“等很久了么?”声音似夏日清风熏熏如醉。
随波摇摇头,轻声道:“如今见你一面极是不易。”
顾轩温言道:“殿下政务繁忙。”
“军营苦不苦?”随波不欲提起朝堂上的烦心事,何况这是自他去京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顾轩仍是温和道:“还好。”其实似他这般毫无军功之人被凭空安插进训练有素的京营,免不了遭人嫉妒排挤。尤其顾家还有一个顾非在前头比着,如今两人的军衔等同,更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只是,他已经被人议论靠裙带关系才被破格提拔,又怎好在太女面前提起。
“轩哥哥教我射箭吧。”随波将方才路上随意折的柳枝拿在手上把玩,时不时拍打一下明净透亮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她从前向他提出要求的时候总是理直气壮的,现在却越来越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顾轩笑道:“殿下不是有骑射师傅么。”皇上极重视对太女的教导,功课上的要求同本朝太子一般无二,武学方面虽大大减免,但基本的骑射功夫还是规定要学。
随波叹了一口气道:“孤连弓都张不开。父皇也不想想,我一个女子摆弄这些粗鲁武艺做什么,还定要我学。”
顾轩不由失笑道:“殿下想学,我这个师傅当然荣幸之至。”
随波闻言不由回头粲然一笑。身后漫天清风摇落莲叶上银豆一般的水珠,漾出一池涟漪,浮光跃彩。
一只巴掌大的蝴蝶许是逐风玩得累了,堪堪停在她落在膝盖上的绯红裙褶上。那蝴蝶漆如点睛,两眉纯紫,翅膀却如莲叶一般翠色莹莹。
随波惊喜道:“轩哥哥,这才叫眉目如画。你快替我捉住它。”
顾轩轻笑道:“你自己喜欢,却叫我来做这个恶人。”话虽如此,还是趋近一步,伸手慢慢向蝴蝶拢去。她从小就喜欢蝴蝶,自己却不敢捉,都是由他代劳。
那蝴蝶许是被掌风所惊,竟在一瞬间振翅而去。顾轩方要再捉,却眼见随波一个不稳,晃身便要跌进池中。他急急伸臂将她搂入怀中,一瞬间,只觉心荡神驰如漫漫清风拂过万顷金波。
少顷,顾轩才意识到二人情态似有不妥,方要松手,一双纤细玉臂却已将他轻轻环住。
半晌,她才轻声道:“‘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惕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轩哥哥,你不明白,我的喜怒、恐惧、忧虑皆系于你一身。可你却不是我的,所以我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我知道我不该,可是我心不由己身不由己。”
顾轩的目光落到怀中少女的发顶上。她是一国储君,何等尊贵又何等高高在上,可她此刻在自己怀中却是如此柔弱无依。
随波抬起头来,眼波盈盈如水。顾轩被她眸光所摄,半分动弹不得。
清风掠过水面,吹皱一双璧人。
是夜。
随波沐浴过后命人点了香,只穿一件牙白折枝梅中单伏案作画。那一池风荷容易勾勒,只是人物的神态总不合心意。已经画废了两稿,心下不由浮躁起来,索性搁笔作罢。
一旁宫人见太女托腮发呆,只得强忍随着睡意而来的哈欠,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忽听外头一阵隐隐喧哗,凝神再听,声音遥遥飘来若有似无。想来定是出了大事。宫人虽则心惊不已,却不敢出声打扰太女,只盼着她能听见相询,才好出去打探。
又过片刻,喧哗渐响。
今晚小路子又不得在太女跟前伺候,便溜出东宫去赌钱找点乐子。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了,神色惶急奔入殿中,在屋外便大声回禀道:“太女殿下,正阳宫起火。宫人们正在极力扑火。您是不是该去看看陛下是否无恙。”
太女这才惊醒,急道:“你说什么?!孤这就去!”
遂手忙脚乱吩咐宫人替她穿衣。又挨过片刻,胡乱套上外袍、弓鞋,这才急急奔出大殿。
只见外头不远处火光耀天,整个正阳宫遥遥看去似被一片火海吞噬。
夜色掩去滚滚浓烟,却能闻到夏风中夹带的焦味。
随波来不及乘辇便奔向正阳宫。一路上,宫人们慌乱语声越来越响,空气中的焦炭气味也越发呛人。禁卫军帮助来往奔走的宫人一道取水灭火。无奈火势实在太大,竟已是不可挽回之势。
茫茫火海前,庆帝身披龙袍,狼狈万分地坐在一张烧焦了半边椅背,显然是被勉强抢救出来的太师椅上。高胜站在一旁,轻拍着庆帝的手背,仿佛是在无声地安抚宽慰皇帝的心有余悸。
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没有人注意到伏在远处屋脊上的一道黑影在确认整个正阳宫被付之一炬,而皇帝本人除了饱受惊吓之外毫发无损之后,以常人目力所不能捕捉到的诡异身法消失在禁宫的夜色里。
庆帝此时还未缓过劲儿来,略带茫然地道:“高胜,你说这好好的怎么就起火了?”
“皇上,老奴也不明白。刚才听下头宫人们说,好像整个正阳宫储雨水的大缸都被人蓄意打破了。许多宫人睡到大半夜,听见水缸碎裂声,才披衣而起出来察看,方得幸免于难。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远水救不了近火,火势才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居然有人敢放火烧宫?!反了天了!这是谋刺,是谋逆大罪。朕要下令严加彻查!”皇帝本就被火光照红的脸因为震怒而显得越发通红。
此时,随波恰好匆匆赶到,忍不住扑入庆帝怀中泣道:“父皇,可吓坏儿臣了。您没事就好。”庆帝对她来说不仅代表着父亲,还代表着一种力量。一旦这股擎天巨力没了,万里江山重担便要压于她一肩。因而随波此刻怀着无比的庆幸喜极而泣。
庆帝拍着她弱小的肩膀哄道:“爹爹没事。莫哭。莫哭。”一顿,庆帝几乎带着一种对劫后余生的感激之情,道:“这次多亏了高胜。”是高胜将睡梦中的皇帝叫起,并一路背着他步下玉阶。
高胜正扬起笑脸,准备接受未来国君的一声称赞,不料却任何表示都没有等到,那抹挂在嘴角的笑只能在火光映照中黯然冷却。
随波经过三年多的储君学习,已经充分认识到作为一国之君,无需对臣子应尽的本分做过多的表彰,以免养刁了他们的胃口。何况庆帝这一句称赞足矣,不必她再锦上添花。
作者有话要说:之所以说修养自身的品性要先端正自己的心思,是因为心有愤怒就不能够端正;心有恐惧就不能够端正;心有喜好就不能够端正;心有忧虑就不能够端正。
心思不端正就像心不在自己身上一样:虽然在看,但却像没有看见一样;虽然在听,但却像没有听见一样;虽然在吃东西,但却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所以说,要修养自身的品性必须要先端正自己的心思。太女殿下用《大学》中的这段话来诠释爱情,可谓另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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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宫被毁;早朝时群臣都对皇帝受到的惊吓表示了慰问,并且对圣体的安康表达了衷心的庆幸。庆帝以一种非常果断的姿态拒绝了群臣的建议,即暂时搬到无人居住的凤箫宫,等待正阳宫的复建。许多人不明白陛下为何舍宫室富丽的凤箫宫而宁愿屈就在相对敝旧的南宫。有心人更私下揣测陛下许是对先皇后十分怀念;怕触景伤情;才不愿踏入先皇后生前所居住的凤箫宫。只有一旁随堂的高胜明了皇帝对已逝的先皇后怀有怎样微妙的情怀;尤其庆帝本人对鬼神之说向来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于是;早朝最重要的一项决议便成了正阳宫的复建工程。皇帝命户部和工部通力合作;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正阳宫修缮一新。户部尚书王善;工部尚书年益自然分别叩首领旨。
随即;庆帝又严令三司彻查正阳宫纵火一案。这件令朝会气氛相对紧张沉肃的不愉快事件才算告一段落。
看到礼部尚书温习年跨步出列;庆帝因宫室被人蓄意焚毁的郁气终于暂时消散;甚为愉悦地问道:“如何,太女驸马的人选礼部可有拟定?”言罢侧目看向站在一旁的太女。
随波闻言心中不由涌起惊涛骇浪,下意识地紧紧扯住了从腰际垂落的代表她储君身份的彩丝印绶。她虽然清楚地知晓皇帝已经督促礼部上报驸马人选,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毕竟离她及笄还有三年多光景。
庆帝并没有因为最宠爱的女儿忽然低头回避自己的目光而感到丝毫诧异,只当她虽贵为储君,碰到此项议题亦免不了女儿家的害羞自矜。
礼部尚书温习年显然极愿意配合皇帝议论这一桩攸关社稷的喜事,遂声音洪亮道:“臣已经偕同一干同僚,从举荐的名单中择取了德才兼备的十名年轻人供皇上挑选定夺。”按照往日成例,都是拟定三名候选人,招入宫中,由太后面见择定。而此次因太女身份特殊,礼部不得不格外慎重行事。
“哈哈。朕看不如让宫中画师将这些备选青年才俊的容貌直接录于纸上,好让安平自己参详一番。”皇帝这话不过是龙颜大悦之时随口一嬉。因本朝的皇帝亦不乏广纳后宫热衷于选秀事业的,造成一时入宫者甚众,导致皇帝本人来不及一一接见,是以派画师将各位佳丽入画,再由皇帝御览筛选。太女既然是未来的国君,以此类比亦无不妥之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温习年暗忖礼部拟定人选之时似乎以德才为第一标准,难免不合皇帝重视容貌的心意,当下灵机一动,进言道:“还有一人,虽然不在这推举名单上,但微臣听陛下方才所言便不由想到了他。”
“哦。是何人啊?”庆帝不免来了兴趣。
“便是陛下钦点的新科探花韩毓。臣有幸被陛下指派为殿试八位阅卷官之一,监考之时曾见过这位探花郎。说是颜如宋玉,貌比潘安亦不为过。”
庆帝略有些兴奋地拍了拍御座上的龙首,笑道:“朕想起来了,这个韩毓确实姿容绝佳。朕还记得他的卷子,字迹隽秀,文笔犀利,论述精道。”一顿,庆帝点了点头,道:“不错。不知他家世如何?”女主当国,外戚专权成了更需要防患于未然的一大问题。庆帝不得不为后世着想。
“启禀陛下,韩探花的父亲正是光禄寺少卿韩继韩大人。”温习年明白接下来他可以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