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花-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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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派人通蜀,应当前往白帝城,还是成都?”
我迟疑了一会,随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我抬头看他,他正皱着眉头,说:“他们都说,刘备不敢回成都。而诸葛亮不敢去白帝城。他们还说刘备命不久矣。如果要议和,是不是应该找诸葛亮更好?”
我淡淡一笑:“或许他们说的是真的。但我相信他们二人总不至于一直这样。总有一天,刘备会在死亡前明白过来。”
他点点头,说:“孤将遣使至白帝。”
十二月,蜀的使者宗玮来到武昌。
宗玮是一个沉着而得体的男子。在武昌,他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应有的和善与矜持。在他与孙权友好而互敬的洽谈中,人们仿佛可以听见吴蜀之间那块坚冰融化的声音。
他带着孙权的承诺回白帝。临行前,我找了个机会,走近他,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他:“皇叔是否不敢回成都?”
他惊讶地看了看我,然后回过头,说:“这并不是夫人能过问的事情。”
我不依不饶,又问:“大人是否认为诸葛丞相更似一个君王?”
他这一次回答了我,他说:“正因为他更似一个君王,所以他已经没必要去成为一个君王。”
我笑起来。他看了看我,又说:“夫人可能不记得我了。当年夫人对皇上说丞相将不久为人臣时,在下也正好在场。”
我看看他,含笑道:“要算帐么?”
他摇摇头,说:“都过去了。”
我沉默不语,只听见风吹得头顶上那一面旗帜哗哗作响。
是啊,都过去了。
如果当年刘备不是那样想的,那么我说什么都没有用。
如果诸葛亮真是那样想的,那么刘备怎样防备都没有用。
时间是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只有很久很久以后,当流沙被河水淘尽时,人们才能看见历史原本的真相。
从入春开始,东吴的兵马开始陆续汇集武昌。
二月,陆逊也回到了武昌。
我始终没见过他。他们都说我像换了一个人般。我每天只是安坐在房间,坐在那一扇扇他无法推开的门背后,不去见人,不问外事,任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去。
我并非享受寂寞,只是无法想象与他再次相见时的情形。
与其相见,不如怀念。
我就这样隐居了几个月。即使到了四月,刘备的死讯连同在白帝托孤诸葛亮的消息传来,也无法给我走出这扇门的勇气。
然而安静得太久,心里开始有隐隐的不安。仿佛有过一个太长、太黑的梦魇,又完全无法想起一点来。
有时会问自己,是否忘记了什么?
直到有天晚上,我从噩梦中惊醒。颓然坐在榻上,冷汗潺潺流遍我全身。那时我才发现,我果然是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梦见了孙尚香的死。
第三章 红衣女侠
大半夜,我急急披衣,留了书信给孙权解释,取了雪落,然后匹马直东——
尽管我已相信命运无法改变,但我仍希望上天能给我一个奇迹,让我能够挽救一些东西。我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我扬鞭直奔建业,昼夜兼程。赶到建业孙府时,正是华灯初上时。我纵马直奔入院,院里坐了一圈女眷,正在乘凉闲聊。我的目光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却未发现孙尚香的影子。
她们认出我,正惊讶地与我打招呼,而我无暇搭理,只是迭声问:“孙尚香呢?尚香哪去了?”
她们疑惑地看着我,有人慢吞吞地说:“你说小姐啊,黄昏时便出去了——”
“去哪了?可知她往哪去了?”我又急急地问。
她想了想,然后说:“好象……是往江边去了罢——”
她还要说什么,我转身,留下那一大群目瞪口呆的人们,又飞奔出门。
我朝江边一路狂奔,夜色渐渐垂下来。风呼啦啦地打在我脸上,我的衣衫都被吹乱了。但我不想去理,无暇去理,我一路祈祷,希望能在她做傻事之前找到她,拦住她。
终于赶到江边,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月光安静地倒影在江水之上。我茫然四顾,这里空旷而安静,并不见一个人影。
我跳下马,又四周仔细地找了一遍,仍是不见任何人。只有一条乌蓬船在河边的草丛中缓缓摇晃,我仔细看过,船上却也没有人的痕迹。
末了我在江边蹲下,手指触到江水,瞬间又缩回来。江水冰凉柔软,感觉如女子的发。
心里面一个什么东西瞬间坍塌了。人手脚冰凉,心中冒起蛇一样的恐惧。我在想,我终究还是来晚了。
我跪坐在地上,颓然用手去扯那些草根,脑子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丝丝凉意,不住顺着身体往外散发。
然而这时候,我身后响起了最动听的声音——
“……嫂嫂?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回头,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由远而近。是孙尚香,她一身红衣,牵着白马,背上背着剑。脸上是惊讶疑惑之色。
我跳起来,大失仪态地奔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搂着她的肩,竟不知说什么好。
“嫂嫂,你做什么?”她仍是这样惊讶地问。
我放开她,不好意思地看看她,然后犹豫着说:“我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要做傻事……”
“傻事?什么傻事?”她眼中的疑惑更浓了。
“我以为,你要投江……”我终于是这样说。
她愕然看着我,突然笑起来,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她抹掉笑出来的泪水,说:
“你刚才的样子才像要投江呢!”
“那么,你真不是想不开?”
“破虏将军的女儿,讨逆将军的妹妹,会想不开而投江吗?”她看着我,骄傲地说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骂了罗贯中一遍,又忍不住问:“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离家出走。”她落落大方地说。这时我才发现,那马背上,俨然背了一个包裹。
我又吓了一跳,退后两步看看她,问:“为什么?去哪里?”
“不知道,只是想离开了。”她说话的声音低了些,神色中的不羁,也渐渐淡了去。
“为什么想离开?”
她抬起头,看看我,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兴霸他去了,玄德他——也去了。”
“是因为他们?”
“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想的。其实之前早就想离开了,但每这样想时,便觉得有些对不起玄德,又觉得要等兴霸回来。得知他们的死讯时,我确实伤心,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很轻松。因我终于不用因某种身份而顾忌,亦不用等什么人回来了。”
“舍得离开江东?”
“只有一点点不舍而已。以前在蜀时,日夜希望回到家乡。但真正回来后,又发现它很陌生。有时想想,就这样算了。但有时又觉得不甘,我还有半辈子可活呢!”
我赞许地看着她。她曾经消沉过,面对命运的捉弄低头过。但这一刻,站在我面前的,还是原来的那个孙尚香。
她并没有丢掉最初的自己。
“那打算去哪里呢?不如跟我去武昌吧。你可以跟你兄长行军呀。”我仍是有些担心地说。
“那和留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她看看我,又说,“嫂嫂,我知道你有放不下的东西。但我不一样,我要离开,就要彻底斩断一切,一个人走。”
“可这样的乱世,你一个女子在外面飘零,始终是不好吧。”
“破虏将军的女儿,讨逆将军的妹妹,怕过什么?”她孩子气地笑起来,笑完了又看着我,恳切地说,“嫂嫂,你真不必为我担心。如果你要担心,就为茹多担些心吧——”
“茹怎么了?”我紧张地看着她,急急地问。
“你去看看她吧。”她并不答我,只是这样说。
我点点头。顷刻又有些犹豫。如同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孙权或陆逊一般,我更不知如何面对她。
“怎么了?”感觉到我的异样,孙尚香不禁问道。
我迟疑了会,终于还是说:“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含笑看我。
我点点头。
“艳福不浅啊!”她竟笑起来。而我,只是十分无语地看着她。
“早就感觉到了,”她又说,“没关系。她宁愿失去他也不愿失去你的。”
“知道了。我会去看她。”我郑重地又一次点头。
她也点点头。拉着马走向河边的那条小船。
“就这样走了?”我问道。
“总是要走的。”她停了停,又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嫂嫂,我会记得你的。”
她就这样牵着马一步一步走上了船。
“可是到底要去哪里呢?”我忍不住又问。
“先去泰山看看吧,一直想去看的。”她看着北面的天空,轻轻说,“然后,也许去蜀勾搭子龙,把阿斗抢过来,也许索性学兴霸做一回劫江贼,也许什么都不做,只是游山玩水。放心,我从家里偷了足够的钱……”
这样说着,她又一次笑起来。笑得坦坦荡荡,无遮无掩。我看着她笑,那一刻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嫉妒。
也许比起我来,她才配做我出生时那个时代的女人。
“那我如何和家里人说呢?”看她去解船的绳索,我又问。
她想了想,然弯下腰脱了鞋,将两只鞋扔在岸边。
“你只说我投江了。”她做了个鬼脸。
然后她解开绳索,船缓缓地离了岸。
我站在那里看她离开。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我叫住她。
她站在船上疑惑地看着我。
我走到雪落身边,解过它脖子上的金铃,扔向孙尚香。她一伸手,干净利落地接住了。
“留着吧。”我对她说。
她低头看了看那金铃,然后将它系在腰间。
“倘若将来你听说一个腰系金铃的红衣女侠,那便是我。”她大声对我说道。
风将她的声音带走了,她的身影渐渐湮没在夜色中,直到后来什么都看不见了,还隐约听见远远传来的金铃的轻响。
我久久地笑着。我是真心为她祝福。
第四章 怀念而延续
然后我去了吴。
事实上,上一次离开吴,已是六年前的事了。
六年来,掌握重权的将领,大都将妻小迁至建业,只是茹却一直留在吴。之前也听旁人提起过,据说这是茹自己坚持的结果。这些年来,我的心里装了太多其他事,竟从未去想一想这是因为什么,也没想过要去看看茹。一路接近陆家的庄园,我开始责备自己的自私。
还未推开他家的门,已听见有朗朗的读书声从里面传出。那一刹我有些疑惑,因为那读书声,是由好几个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
推开门后,我愈发惊讶了。书案旁由大到小坐了四个孩子在那里读书。茹安坐一边看着面前的四个孩子,脸上表情安详而满足。
看我进去,她竟未表现出多大的惊讶,只是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说:“我在想,你也该来看我了。”
她语气平淡,但手的力道却顺着我的手传入我的心。我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欢喜。
我与她相扶坐下,叙着别情。四个孩子的读书声渐渐小了,都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我。
最小的那个,我一眼就认出来,是陆逊的儿子陆延。但较大的那两男一女,看起来那样面熟,却又完全不知道是谁。
“他们是……”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茹淡淡一笑,却对他们说:“过来给影夫人请安,然后出去院子里玩吧。”
他们依次走过来请安。然后又很有礼貌地依次退出去。
毕竟都年轻,不久院子里就传来他们的欢笑声。从开着的门望出去,他们每一个都身姿英挺,在夕阳下美若谪仙。
“那三个孩子是谁?”我好奇问茹。
“你不认得了,”她微笑着说,“他们,是他的儿女。”
“他的?他是谁?”我仍是茫然地问。
她看了看我,笑容淡去,眼中泛起淡淡的疼痛。
她说:“公瑾。”
我讶然着她,然后迭声问道:“公瑾的儿女?公瑾的儿女,怎会在你这里?”
她低下头去,轻声说:“他们父母双亡,也是可怜。二哥虽然时有赏赐,但总有遗漏的时候。这些年来,我多少看待着他们。”
我明白过来,看着她,心中五味俱全,说:“是因为他们的原因,你才一直不去建业的吧?”
她点点头。
“伯言知道吗?伯言怎么想?”
“他知道。只要我想的,他都让我做的。”
“但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吧?”我忍不住问。
她叹口气,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放不下。”
我沉默了一会,又问:“难道就一直留在吴,一直与伯言分居么?”
她看看我,眼中忽然流露出些许凄楚之色来,然后她慢慢地说:“这也是为他好——”
“为什么这么说?”我不解问道。
她犹豫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说:“算了,你还是不必知道。”
我想要再问她,然而她已起身,又招呼那几个孩子进来读书了。
朗朗地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