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风花-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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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弟花水天,谢皇上赐婚。”
☆、皇家春宴(五)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除了江南风,还有什么能令她如此动容,那么眼下韩天这一跪一谢,就可以排进前三甲。
恋雪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一个闷雷彻底炸了个蒙头转向。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沌当中。以至于,毕禾页她们是怎样跪下谢了恩,那些口头的圣意又是怎样变成了格式规整的圣旨,李家和张家的两个老太婆是如何反应,人群又是怎么散开的,她都全然没有印象。
等好容易缓过神来,她已经被拉着进了竹林,坐在了小凉亭的椅子上。
拉她过来的人是李日华,旁边坐着的还有韩天和江南风。对李家嫡女在耳边一遍遍的噪音充耳不闻,恋雪回过神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把抓住韩天的领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质问道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是不是毕禾页和女皇说了什么?不然为何她会突然和英家联姻?又为何女皇会莫名将你指婚给我?”
“恋雪,冷静。”
比较起韩天的默不作声,倒是一张嘴就牙齿打颤的江南风将自己冰凉的手按在她抓着韩天领子的手上,脸上的表情和声音都是让人难以接受的平淡与冷静。
李日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起身配合着江南风的动作,将她整个探出去的身子从韩天眼前拽离,硬是按着她的肩膀压着她重新坐回椅子上。
“恋雪。”整理着被抓得皱成一团的前襟,韩天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被刺伤的神情,“我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姐姐会和英家联姻。而且,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觉得我有立场拒绝么?”
不能拒绝。
心底十分清楚这个结论,恋雪泄了劲一般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整个头都开始嗡嗡作响。
看着她那副整个被抽干了筋骨的颓废样子,李日华烦躁的抓了把头发,抬手用力推了推她的肩膀,几乎是咬着牙根问道: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你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应下的赐婚!木已成舟,事到如今,你是打算抗旨么?”
此话一出,两个男人都没做声。恋雪来回看着都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的三个人,一时之间心如乱麻。
抗旨出逃,已经不单单是她和江南风两个人的事情。就算,她的两个义弟,她名义上的侧夫,都各自有厉害的世家保护,也不可能彻底避免抗旨惹来的各种后遗症,有麻烦上身简直是一定的。何况,如今她的牵连名单上,还多了一个韩天。
将视线定格在对面那个气质温润的男子身上,恋雪看着韩天那张如今写满了黯然的脸,心中沉沉一痛。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自己刚到天池之时,与韩天在翡翠楼的那一幕。一个主动退婚的男子,还尚且遭到那样的嘲笑。如果今时今日,她带着江南风抗旨连夜逃走,那么又会将等于被叛婚的韩天至于何种境地呢?
在这个世界,一个男子的名节该有多么重要?人言可畏啊。
天色已然大黑。夜风轻轻的吹过竹林,众多挂在枝杈上的灯笼都被吹的微微摇晃,一时倒是显得光影摩挲。经过之前的事态,如今她们四人同坐在这里,位置再怎么隐蔽毕竟也是惹人注目。李日华用手烦躁的敲着桌延,用余光扫了一圈频频往她这边看过来的世家姊弟,见有几个已然跃跃欲试颇有要过来看戏的架势,便越发的烦躁。
“喂!你到底怎么想的,倒是说一句话啊。你还带着他走不了?”
僵硬的将视线平移到李日华不耐烦到几乎要抓狂的脸上,恋雪才回过神般的愣了愣,又转过头看向始终面容淡定的江南风。
江南风没有再看向她。身上披着自己的外衫,男子坐在那里低低的垂着视线,依旧在打颤的身体看上去蜷缩的厉害,神情平静的脸上也不负原本的苍白,开始泛起一片片不自然的潮红。
“恋雪,如果你想走,眼下就是最后的机会。等宴会结束,我会帮你引开姐姐那边的视线。我给你的那些东西你也不能用。只要你们能出去城,就想办法一路往东走。东边是李家、张家和谷家的势力范围,你会相对安全的多……”
韩天的话在耳边如同一阵风般拂过,她字字听的清楚,却又没有一个字听进心上。
谷天梅的话不自觉的闪过脑海,以那个女人的消息灵通与精明,一定料到她会遇到这种不得不应下赐婚的情况了吧?所以,谷天梅才会说,如果,你还需要的话……
……还需要的话……
视线扫过江南风的脖颈,恋雪看着领子处自己外挂下面露出来的一抹白,不由得暗自攥紧了拳头。
“韩天。”
转过头,看着韩天那张带着一些掩饰不住的、并不自然的、不知在期待什么的脸,恋雪嗓子干涩的滚动了几次,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压得低沉的,有些发哑的声音,
“韩天,对不起。我……”
“恋雪。”
未等她说完,身侧的江南风却是强忍着不适一般,强行打断了她。不动声色的用自己冰凉的手掌在桌子底下抓住她的,江南风抬起眼皮,用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眸紧紧盯着她,渐渐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恋雪。念风雨的画,有一幅现在正挂在六皇子寝宫。她说,等六皇子大婚的时候,她会将那幅画作为嫁妆之一。”
“。。。。。。”
“。。。。。。”
闻言,李日华与韩天不约而同的倒吸了口气。而恋雪则是不敢置信的注视着江南风那张略带期盼的脸,只觉得恍惚之间,似乎听到自己脑中有什么断掉的声音。
“……沈风……”
桌子对面的韩天欲言又止的,恋雪却已经无暇去留意他的反应,此时此刻她能看到的,只有面前正握着她的手的男子。
连李日华都停止了敲桌延的动作,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正在对望的两个人,说不出充斥着胸口的情绪究竟是对事态发展的失望多一些,还是对那个海客女子的同情多一些。
陈恋雪脸上的表情,是连她在如此烦闷的情况下,看了都有些不忍心的。毕家公子更是满脸难掩心痛的注视着那个即将成为他妻主的女子。女子身上迸发出的那种无以名状的痛苦,深刻的就连她这种大半个局外人,在旁看着都能感觉到压抑和悲伤。
而遭成这么大痛苦的始作俑者,却依旧用那种带了点期盼的神情安静注视着那个海客女子。
李日华有点担心的看着陈恋雪那张仿佛被什么凝固住了的脸。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不以为动,竟然也可以如此残忍。
风从几个人之间穿过,微微托起面前男子额边的发梢。时间仿佛过去了一整个世纪,却也仿佛不过是一个眨眼瞬息间,恋雪看着江南风那张潮红的越发不自然的脸,动作缓慢的从对方冰凉的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下一秒,却是猝不及防的伸出手去,狠狠捏住了男子的下巴,强行打开男子原本就并未合紧的牙关,整个人欺身上前,深深堵住了男子的双唇。
舌尖毫不客气的侵入男子的口腔,用力吸吮到舌头发痛的地步,恋雪松开了男子的下巴,改为单手托住男子的后头,指尖深深插入那柔软的黑发,是爱抚,也是为了防止男子的退缩。
她用舌尖缠绵的一一舔过男子的牙床,再追逐住男子的舌根狠狠纠缠,凶狠而执着的深深吻着他,用着宛如要夺走男子肺中全部空气的力度。彼此交换津液的啧啧声充斥着耳膜,口腔内壁上也沾满了绝望的味道。
这是最后的吻了。
终于,抽回舌头放开男子的头颅,两个人沉默对望着彼此嘴角湿腻的水光,心中不约而同的浮现出这样的结论。这种让彼此胸口都跟着发胀的吻,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再也……不会有了。
转过头,看着李日华和韩天脸上那仿佛被定格一般的不敢置信的表情,恋雪的嘴角轻轻的勾出一抹笑,眼中也是完完全全的干涩,丝毫没有半分泪花的影子。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日华,帮我照顾南风。他好像还不能跟我回去吧?应该得回宫等到两个月后我大婚的时候,跟着六皇子一起进门,是吧?我对你们这边的习俗,还不太熟悉。”
见李日华呆愣的、慢半拍的点了点头,恋雪又将视线转向一旁神色复杂的韩天脸上,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了几分。
“韩天,至于我们,就等四个月后再见了。我很期待你穿婚服的样子。”
动作利索的站起身,恋雪看了看头顶的双月,不由自主的微微打了个颤。果然,这样的夜晚只穿着中衣的话,还是会觉得有些凉。
“南风。”
转回头,恋雪看着那个披着自己外衫的男子半响,终只是客套而疏远的点了点头。
“南风,保重。”
已经没有再坚持的必要了。动作流畅的转身走出了林子,她感觉得到身后投在自己背部的三道不同意味的目光,却始终没有回头,脚下的动作也没有半分停顿。
有风吹过脸颊,带着略微的凉气,还有隐约的、清新的香味。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恋雪的嘴角不由的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果然还是干的,她就知道。
根本就已经,流不出眼泪。
☆、到此为止
皇内城,未央宫
依旧是空荡荡的大殿与内殿,皇家侍卫都守在外围,禁止任何人随意进入,偌大的一个未央宫,此刻却连最基本的粗使宫待都没有。
裹在最柔软的天绒被褥里,身下是铺了红狐皮又罩上雪棉的床垫,江南风穿着由最上好的云缎裁成的贴身里衣,靠着飘茶香的靠枕,只将一张整个红透的脸露在空气之中。雍容而又金贵的样子。
其实明明就只是一个最下等的贱民。看着面前这个真正金贵的女子小心翼翼的捧起一盅用料名贵的药,他微微垂下眼皮,没做任何无谓抗拒的张开了嘴巴,任由女子用雕了龙纹的银勺,亲手将药喂入他的口中。
太医刚刚离开,虽然发热严重,但他也不过就是受了寒而已。无论是曾经尊贵高傲的沈家嫡子,还是后来艳盖皇城的青楼名倌,甚至包括隐姓埋名的那几年,他也都没落魄到需要挨饿受冻的地步,于是身体底子还算不错。
所以,在初春的傍晚穿着单薄的衣服又一身是汗的吹了风,他也不过就是受寒发热而已,并无攸关性命的大碍,没什么可以值得一国之君服侍在床榻之侧,甚至还亲手喂药的程度。
“沈风”
将药盅中的最后一口腥苦的液体喂入他的口中,那个无比尊贵的女子从怀中拿出一块做工精细的花糖,用指尖衔着动作轻柔的塞入他的口中。
“我记得你最怕苦。这块是你最爱的碧落软花糖,甜而不腻的,帮你解解口中的药味。”
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却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滋味。那个时候,他还年少青春,对未来充满憧憬,也没有喝过勾栏院中的绝胎灌,还不懂得什么是苦,所以才无法忍受明明已经惨了上好蜂蜜的药。
“不说话么?没关系,我知道你恨我。不过不用担心,很快你就没什么机会再见到我了。两个月后,我会遵守承诺将你作为嫁妆之一,送到那个海客身边。我是不会失言的。”
慢慢的抬起眼皮,他看着映入眼中的那张似是而非的脸,脑海中一闪而过年少时候,几个人在草场策马奔腾的样子。
那个时候,青春就写在她们脸上,指点江山的眼角眉梢永远都是神采飞扬的模样。两个人独处,她最喜欢的就是描述自己的理念,带领帝国进入全新篇章的宏图,以及两个人各种各样的美好未来。
可谁知道,根本就没有未来。
“花非语。”
张开干涩的嘴巴,声音因为高热的紧缩在嗓子里,无法控制的低沉而嘶哑。听到他的声音,那个犹自说着的女子立刻闭上嘴巴,脸上露出安静倾听的表情,态度专注认真的仿佛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帝国机密。模样就仿佛是记忆中的那个女子。
让他忍不住的就会想,如果那个人还活着,音容相貌应该也就是这个样子。
“花非语,是你想多了。我不恨你。”
未等说完,嗓子便发干到连连咳了起来。床边的女子立刻单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同时又从床桌旁抄起水壶倒了水,稳稳当当的将杯子递入他的手中。动作连贯敏捷的竟是看不出是从未伺候过人的人。
好容易止住了咳顺了顺气,他将杯子递回女子的手中,眼看着女子一言不发的接过去顺手放回床罩上,不由得神经恍惚了一瞬。
那个时候他是练马受了寒,那个女子也是这样坐在他的床边,他咳起来,她也是做了同样的动作。好雷同的场景,就好像时间从未流逝过。
“非语。我想,她也不会恨你。她曾经对我说过,你们都是生在荆棘中,长在荆棘中。无论以什么为赌注,赢了就是赢了。成王败寇,她不是会怨天尤人的人。她认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