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情三百年-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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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向着她,“琬,你真醒了吗?”
艾薇试图坐起身来,胤禛赶紧扶着她欠身坐起,刚取过软垫置于她身后,艾薇已不加思虑,一掌挥去,脆响乍起,胤禛面孔被抽得偏过一边,黯白的脸颊上浮起五道红痕,身子一歪,连带着榻边药碗“哐噹”坠地,“你出去。”她偏过头,合上眼睑,嘴角勾起带着冷冷的弧度。
胤禛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剜心之痛让他无言以对,呆立着,如一具苍白的石膏像般。帐外听闻声响的胤禵早冲了进来,扑在艾薇身边,惊喜道:“薇薇,你醒了?”他猛瞧见艾薇脸上铁青憎恨神色,笑容僵住。
艾薇幽恨复杂地望着胤禵僵哀的俊容,汹涌的恨意,一骨脑地涌上她的心头,声音宛似刀剑般寒冷,“你和他都是凶手,我恨你们,恨你们。。。。。。”她一时找不出更毒辣的字眼来骂他们,狂怒之下,砸碎了一切伸手可及的东西,像一只发狂的小母狮,抡起拳头疯打着胤禵,他深吸住气,垂首低眉,任她宣泄。她双目充血,捡起随散的碎片,乱刺自身,胤禵慌伸手夺过,紧攥住不放,血沿着手腕蜿蜒而下。
她死死望住胤禵,忽就仰天狂笑起来,“胤禵,现在如你的意了,我再带她逃不了了,哈哈哈。。。。。”形状如颠如痴,握拳猛锤胸口。那笑声、言语炙痛了胤禵的五脏六腑,如一刀又一刀的凌迟之刑,他死死抱住她,不让她再伤害她自己。
“你让他走,你让他走,凶手,他是凶手,他杀了她。。。。。。”艾薇表情状若疯狂,汩汩流窜的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如奔腾的海啸,找不到出口。
至始至终,她的眼睛再没有瞥过胤禛一眼,他身子不禁颤抖起来,张著乾裂苍白的唇,发不出声音,双手攥得指节发白,蹒跚步出营帐。
东方还没露出阳光,草地上每一片叶尖,都挂着露珠,闪着各样的光辉,渐渐幻成晓色。
宛琬,宛琬,胤禛已站在帐外,默念着这个名字,整整三更,帐内声响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应是已疲倦入睡了吧?
空气中似还残留着夜的气息,一个步履虚弱的男子脚步声在初露的草地上微微响着,夜寒未退,沁人肌骨。胤禛一步步走着,从此后,他于她只是个陌生人了吗?这一步步走来有如苦行僧般,独自默默经历着自己的劫难,再苦苦修炼着自己的道,有七七四十九关需跋涉,人生原可短如朝露,亦能永恒绵长,全在一心。
鼻孔慢慢流下一缕鲜血,胤禛不自知,只是延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天的一边,淡淡拖出一条乳白色的狭带,像要将所有的山峰系结在一起般,酒醉了似的绯红渲晕而出,接着各种奇妙的颜色,一一显现出来,原黑森森的野草,此时也显出了一片油油的绿光。
天明日落复又升。
隐隐听见焦灼的哭声,断续而微弱,是谁在哭泣?胸口闷闷的压得喘不过气般,艾薇远远见一小小婴儿,蹲在角落涕哭,倏乎又不见了,她挣扎着,想叫喊出声,却一分力气也没有,好累,拼命地想醒来……艾薇慢慢转动眼珠,睁开眼睛,入目便是身形似小了一圈般的胤禵靠偎在她枕边。
胤禵从昏乱的神思中猛然惊醒,“薇薇,你醒了,”他故作轻松的声音中尚带着微微战栗,小心扶起艾薇,只才几日工夫,她已宛如骤然失魂的美玉般黯然无色,无可挽救的衰弱,血液彷佛自身体内被抽干。
军医呈上药来,艾薇如恍若未觉。胤禵挥退众人,端着药碗,轻舀一勺,吹了吹,送至她唇边,她麻木的开口,配合得一如最听话的孩子般。
艾薇自那日疯狂后再醒来就变了,她象忘记了那日的一切,变得极其安静,变得对一切漠不关心,目光游离,永远停留在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神情似无情,似悲伤,似茫然,更似缥渺。他每次唤她,她仿佛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对外界的声音浑然未觉,好久回过神来,也是隔了好一会才能认出他来。整个人如静静地躺在冰海深处,每日木木的起身,木木的发呆,木木的进食,一双眸子空洞无物的凝结了。莫名胤禵有种绝望的预感,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将不能再挽留住她。
“薇薇,等我们回家就好了……”胤禵背转过身,小心拭去欲落的泪滴。他宁肯她如那日般对着他大吼大叫,大悲大哭,也胜过现在的目无一物。
家,天下之大,何处是归途,何以为家?艾薇任胤禵握住她的手,不拒绝只是已无动于衷,灵魂似在空中冷冷的望着自己的身躯,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也许失去到无可失去时,痛苦就会终止。
帐外一阵喧哗争执,胤禵皱紧了眉,亲兵示意回禀,胤禵撩开帷子步出帐外,众人一时都噤了口,却见面色仍旧铁青的温同青单膝跪下,郑重行礼,低声恳请入帐。
胤禵一下明白了他的来意,斥责拒绝的话语就在唇边,眉稍不自觉的抖跳,她曾流盼飞扬的双目黯然无色,整个人如同借了尸身还魂的木偶般僵硬,沉默许久,胤禵终轻轻颔首,温同青起身步入帐中,他跪站之处,泥地上积了小小一汪血。
风吹着帐外列挂着的刀剑铮铮鸣响,帐中两声惊呼。
胤禛闻讯急赶而来冲入帐内,只见温同青手掌静静搁至胸口,握住心脏处插着的匕首,一旁胤禵扶住惊骇的艾薇退了开去,不过几步之遥,两人间却如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
胤禛扶住温同清摇摇欲坠的身子,怒斥道:“谁允许你死的,你怎么这么傻。”他才欲唤人,袍角已被死死攥住,“不,来不及了,爷,我憋了太久了,。。。。。。。”温同青眸中悔恨不已,迟至现在才对宛格格说出当年真相,一切可还来得及挽回?他脸上露出灰死般的惨淡。
“爷,我错了,我本想等到那一天后再以死谢罪,可看来是等不及了,”温同青凄然苦笑,从喉底挤出嘶哑的声音。
胤禛握住他的手,冰凉如铁,他一敛眉黯然神伤,“你别说了,其实我…早都知道了,”耳畔似有个声音响起,“不该是阅世越深的人就越不容易相信别人。处世的经验久了,应该更容易分辨出甚么人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他越了解人生就越会明白,有时信任别人反而比处处提防别人更有智慧,即使偶而因误信别人而遭受打击,到底还是值得的。”
温同青半阖着眼似陷入了久远以前的记忆中,“爷,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宫里选了一批孩子,让皇子们挑了做侍卫,那时我又瘦又小,别人都不要……”
胤禛忍着心中的酸楚,勉强微笑着说,“是啊,那时你还真是又廋又小,黑黑的,一点都不起眼,好象我是有什么事耽误来晚了,怕皇阿玛察觉,随手就选了你。”
“不,不是的,”温同清眼角倏然流下了泪,“爷知道那次挑剩下的人都要净身入宫,毫不犹豫就点了我们剩下的几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声音渐渐黯去,手无力下垂。
胤禛轻推温同青的肩头,不愿相信地看着温同青软倒在侧,胤禛跌坐在地,两手紧抱着温同清渐渐冰冷的身躯,闭上眼,不忍再看……为何他的人生总要牵连着别人?为何总有人要因他而受伤害,总有人要代他而流血,牺牲,他从来就不能只是一个简单自由的人,选择他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所有平凡的世人一样,好好的,平静的活下去,而不被扯进这些阴谋血腥当中?
艾薇眼圈泛红,不离不弃,原来他从未忘记他们的誓言,可惜那时的她们,都选择了当时自以为是最正确的道路,不管自己有多一意孤行,更不计较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天真的以为所有的一切未来都还能一一偿付。
心底的最深处,有个声音在低低呼唤,那样猝不堤防,如丝如缕的涌出,扑攫胸口,艾薇不能不敢亦不愿再往下探究,狠心掐断了那一抹小小挣扎,心紧揉着一般,难以言喻的酸楚。
落暮时分,各营俱都掌了灯,负责巡逻的士兵在各营中来回行走,帅营旁连搭了十几房帐,四处松香火把烧得正旺。白玉镇、更庆镇那一仗打得如此惨烈,大伙心里都憋着股气,幸亏暗自忧心忡忡的粮草终于平安运到,人人皆松了一口气,大军即将兵分两路入藏,今夜特聚首一起为皇上亲封的六世达赖喇嘛噶桑嘉措开欢送会。军中人皆知战场险恶,谁都没有办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似是刻意的放纵,不去想明天,一时间拼酒划拳,大声拉扯着嗓门胡吹海侃,觥筹交错,纵酒狂欢。
夜深了,风一阵阵地吹得营帐簌簌作响,野草不时在风中似呻吟般哗拉。
艾薇默默望著帐中昏黄的烛火,为何又想起来了?梦中的呼喊是真,是假,是梦,还是幻?她仰首,痛苦地阖上双眸。一时间,心头泛起浓浓的凄凉和倦意,一点点细碎的闪光,在睫羽间奔窜。
耳畔响起最后那一声绝望的嘶喊,她拼命摇着头欲摔去,那声音越来越高亢,如针刺脚,她冲出营帐,四处寻找,焦虑而无助,忻圆在唤她,她却遍寻不着,她惶然地伫立,她再也找不到她了,怎么办?慢慢地走着,恍惚看见小忻圆躲在营帐背后,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帐内烛火早将她小小影子投映出来,她猫腰出现在忻圆身后,猛然抱住,忻圆咯咯大笑,疯头疯脑,乱了头发,散开衣裳,艾薇蹲下身子,一一替她整理妥贴,过去种种一幕幕清晰如昨,脸上凉凉的。
初夏的草原夜并不冷,萤火虫飞舞着,不知名的虫儿鸣得特别大声,似婴儿的啼哭。
回去的营帐明明就在那边,她绕来绕去,却始终走不到,陷在了无边漆黑寂静中。
她茫然的望着天际,繁星点点,最大最亮的两颗如忻圆的眼睛,圆圆大大,深且明亮,彷佛两块无暇的黑玉,在月光映照中闪灿着,带着天真烂漫的神情从漆黑的天上俯望着大地。她痴痴的望着,伸出手去,空空而已,再没有忻圆热乎乎的身子扑入她怀中,对着她咯咯欢笑,艾薇眼角润湿,哀哀蹲下,环紧双肩,呜呜低泣,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耳膜中都是自己的哭声,呜呜呜,惧怕又无助,挣扎着不知有多久。“忻圆,忻圆,忻圆,你到底在哪里?”呼唤变成了低语,最后只是无意识的呻吟,模糊破碎,断断续续。
长夜漫漫,会有无数个这样漆黑恐怖的夜晚,忻圆小小的身子会独自躺在懦湿的地底,她一定会很难受吧?艾薇忽然笑了,“那里又黑又冷,额娘怎舍得让你一个人呆在那,额娘就来陪你了,忻圆躺在额娘的怀里就不会冷了。。。。。。”她的眼中满是哀伤,却闪着母爱的光辉。
胤禛站在她身后,她眼中绝望的空茫,突来的笑容,那是比伤逝更加深沉的一种灰飞烟灭的凄凉之感,令他心中恐惧万分,他却不能过去安慰她,甚至不能走近她身边,只有远远地看着,想着,心痛着,一阵冷风幽幽吹过。
黄河源头,涅槃出世
翌日清晨,清军驻地,大将军帐。
胤禵呆呆的立着,手还兀自伸着,不肯放弃那已离去的背影,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无论是苦苦哀求也好,是真心诚意也罢,艾薇的决定都不会再更改了。薇薇,要怎样才能爱你,要怎样才能留住你?白天与黑夜,天空与大海,冰与火,要怎样才能在一起……
他猛然冲出营帐。
清军驻地外。
艾薇一手捧着小小白瓷罐,一手牵着缰绳,一身素衣,别无饰物,一根乌木簪子绾起乌发,一朵素白的花别在发上,在风里惨淡地颤抖着。
“若有勇气去面对死亡,却为何不能活着选择自己的命运?”少年噶桑嘉措一身黄色僧袍,容颜清秀。
选择命运?艾薇缓缓摇了摇头,问题是她常常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十年是死,百年亦是死,贤如尧舜,死是腐骨;暴如桀纣,死亦腐骨,无有区异,那生有何欢?死又何惧?辛辛苦苦不过皆是一场空。”
她垂睫看见手中的白瓷罐,突然悲怆地笑了起来,讥嘲道:“在我最孤苦绝望时,也曾唤佛求观音喊菩萨,若有人能回应我,我必从此潜心朝拜再无二心,可那时他们都在哪里?请活佛告诉我,你们让世人信这信那,到头来却总是叫人要舍情割爱,如此无情无意那又是如何普渡众生?”
“情有百种,层次不同。世人难舍的男女之情、母子之情、同胞之情不过是众生本能,纵有甘为对方牺牲,其情固悯,亦有感人之处,却终究只是儿女情长罢了。可若能为国为民舍弃小我,震憾世人之心,那又非儿女之小情可比。而佛与菩萨正是深知众生之情,为情所困,才要普渡众生,从情字中解脱出来,他并非无情,而是勘破情字,不再为情所累,终究世人难解。观音菩萨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