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2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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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几个士兵扛着一个大笼子出来了。他们将笼子放在地上,行礼退下。这笼子叫我想起当初二太子押送我回帝都时我住的那个囚笼。只是我住在囚笼里还觉得大,郎莫在里面却似乎塞满了。它盘成一堆,睡着了似地一动不动。
卫宗政将惊堂木一拍,喝道:“下面的可是蛇人郎莫?”他审问人惯了,这是审问的第一句话,确认身份,对蛇人也用上了。我看到囚笼中那人一动,昂起上半个身子,道:“是我。”
它的声音很含糊,大概受了伤连话都说不清了,卫宗正倒也不觉得奇怪,喝道:“郎莫,你从实招来,你们的巢穴在何处?部队设置如何?”
郎莫看着卫宗政,半晌不说话。如果是人的话,那它就是在渺视公堂。郎莫居然如此嚣张,实在让人吃惊。卫宗政脸一下沉了下来,显然他也始料未及。审讯人时,也有嚣张之极,大刑伺候仍然绝口不招,但卫宗政有他的一套,到最后总会招供。可是对付蛇人,也不知刑法还灵不灵。
卫宗政看了看我,见我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他手在桌上一拍,道:“上刑。”
“刑法无用?”
文侯喝了一口茶,眼里闪出一丝狡黠的嘲讽。我有些沮丧地道:“是,卫大人用了好几种,都毫无用处,那些蛇人似乎根本不在乎,连一句话都不说。”
卫宗政先给郎莫上的是夹棍。夹棍在那些不法之徒的黑话里称为“檀木靴”,因为夹棍多半用檀木所制,又多半夹在腿上。夹棍的可怕在于一点点收紧,连根圆棍不断靠近,那种几乎要将骨头都夹断的痛楚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了。棍责之类的刑罚会把人打个稀烂,看上去血肉横飞,但在受刑的人眼里看来,有“宁受棍打,不坐水夹”的话。夹、水、坐这三大刑都不是肉刑,施刑不见血,夹就是夹棍,水则是用湿布蒙面,看人快要昏厥时再及时撕下,坐就是坐笼,不知底细的人会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经受过以后才知道这种刑法的难忍。棍打时,前几棍觉得疼痛,后面皮肉被打麻木了,就只是皮肉受伤,反倒并不难捱。唯有这三大刑,表面上不伤人皮毛,坐笼更是连碰都不碰人的皮肤,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蛇人因为长得和人不同,身体要细很多,而且身上密布鳞片,坐笼对于他们来说无非是个普通的囚笼,又很能憋气,水刑对它们效用也不大,照理说最适用的就是夹棍了。可是白天刑吏连着将夹棍紧到了极限,如果是人的话,恐怕骨头都要被夹得裂开了,郎莫却似毫无感觉。
文侯笑了笑,将茶杯放在桌上,道:“蛇人披鳞带甲,身体坚韧,一般刑法的确是难以奏效。不过蛇人与人也差不多,我已让工部给宗政做了个‘揭鳞拷’,看它还忍不忍得住。”
我迟疑了一下,道:“大人,我担心的是,郑昭当初跟我说读不出蛇人的心思,但不知他现在还能不能读出。”
文侯一笑,道:“他读不出的。”
当初读不出,现在未必还读不出。我想这样说,但看文侯的意思,他根本不想再说,也许另有主意,我多嘴也不好,就没有再说。
第二天,审问继续。
让我意外的是,来的居然只有一个丁亨利。丁亨利说昨天郑昭回去发冷发热,今天不能起身,就休息一天。我昨天见郑昭气色就有些不对,没想到今天真的生了病。今天的审问卫宗政上来就用了揭鳞拷。所谓“揭鳞拷”,其实也就是一个专门为蛇人定做的架子,将郎莫捆在架子上,然后用一些小钩将郎莫身上的鳞片钩开,一头固定在架子上,这蛇人被定在架子上后一动都不能动了。蛇人的表情很简单,但我也终于看到了郎莫严重露出的痛苦之色。
郎莫身上被拉下了十几片鳞片,半边身子全是血迹,虽然它是不是扭动身体,却仍然没有招供。它倒也不说“不知道”之类,干脆一句都不说。我在一边看得有些心惊胆战,我当初受卫宗政审问时也尝过三法司酷刑的滋味。当时幸亏甄以宁为我请来了赦书,,使卫宗政不得动用肉刑,我才能撑过去。如果那个时侯卫宗政也对我用上夹棍这一类酷刑的话,我想我顶多坚持个一天吧,第二天肯定要什么口供就招什么口供了,更不用说是“揭鳞拷”这一类的刑罚。我偷偷看了丁亨利一眼,他有些不忍之色。
动了半天刑,卫宗政还要命令再用,丁亨利忽然站起来,道:“卫大人,这用用刑也没有用的。这蛇人知道不少至关重要的东西,千千万万要保住它的性命。”
卫宗政道:“本官自然知道。丁将军放心,不会取它性命的。官法如炉,就算它是铁块,到了三法司。总有办法叫它开口。”
丁亨利道:“这般一味用刑也不是办法,我觉得还是软硬兼施,方能撬开它的嘴。”
卫宗政点头称是,但他又道:“软硬兼施虽是好办法,却不能立竿见影。文侯大人已下了命令,务必要在年前审问清楚。今日已是十八,不过剩了十二日,拖不得了。”
我觉得卫宗政说得也有道理,现在不是发善心的时候。如果郎莫真的知道蛇人的秘密,就算活剥了它的皮,也要让它说的。让我意外的是丁亨利原本迫不及待地要审问,现在对这蛇人居然也动了恻隐之心,坚持让它休息半日,明日再审。卫宗政被他说得没办法,只得同意了。
因为下午不再审问,我一离开石郎庙就去向文侯禀报。到了文侯府,刚要司阍传进去,那司阍却说文侯下午不见客,谁都不见。我一怔,道:“大人出门了么?”
那司阍道:“大人身体不适,在房中静养,晚间才能见客。楚将军,请你晚上来吧。”
我不知文侯生了什么怪病,居然躺半天就能好。但既然这样说了,我也无话可说。离开文侯府,我打马向营中走去,心中却疑虑丛生。郑昭和文侯不约而同地生病,难道帝都突发时疫不成?可现在冰天雪地,不太像会有瘟疫蔓延的样子。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不知不觉,回到了营中。
一进营,便听得里面呼喝连天,却是曹闻道和钱文义在与陈忠步下对棍。陈忠力量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打,但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个配合得甚妙,在马上他们双战陈忠也不让他占到一点便宜,一到步下,陈忠不能借助马力,就有点左支右绌了。不过他守得门户极严,虽然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两条棍上下翻飞,陈忠尽能挡得住。另一边,杨易正在练操,廉百策则带了一队人练箭。见我和冯奇他们进来,他们都停了下来,齐齐过来向我施礼,曹闻道叫道:“统制,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道:“今天下午休息,你们在练什么?”
曹闻道已经满头大汗,道:“我们给老陈练练手脚。他力量虽大,但速度不够。统制,你要不要来玩两手?”
我翻身下马,道:“好啊,钱文义,你去帮陈忠吧,我和曹闻道老攻你们。”
如果我们三对一,陈忠肯定不是对手了。钱文义答应一声,曹闻道则拿了根棍子递归我,道:“来,试试。”
棍法在军中岁没有什么大用,确实训练的绝佳工具。枪棍一体,棍法中除了砸之一法与枪法有点异样,别的都和枪法差不多。我拿起那根棍子,吐了个驾驶,道:“来,上了。”
这一路棍在军中很流行,称为“史家棍”,据说还是当初的十二名将之一的史继德所传。史继德用的也是枪,只是训练用的枪原本就没有枪头,只是根棍子,他索性就编了这一路棍法。练了一路棍,我只觉身上也热了起来,汗水石头内衣,看看天色,已将至正午,便道:“走,去洗个澡吧,快吃饭了。”
地军团的澡堂子办的十分有特色。军人市场要训练得一身臭汗,洗澡便是常是。这看似小事,但军容整洁,对士气也极有帮助。还记得我初接手前锋营,第一件事就是把军中的澡堂子整修一新,当初也被友军取笑过。可是后来简约,地军团军容最为整齐,训练也破茧成效,文侯对我大加赞扬。其实地军团的训练也并不比友军多多少,只是洗澡、吃饭,甚至便溺这些小事,我都叫人多加注意。地军团的士兵虽然训练不见得比别人多,休息得却比别人好,自然训练成效也要高得多。这些在《胜兵策》中都有写明,我照着做而已。一开始我也半信半疑,但实际运用,效果果然十分明显。文侯赞扬后,其他诸军对这些事都重视了许多。
我们进了军官澡堂,将身上臭汗洗去。曹闻道一边将一桶水往身上浇,一边道:“统制,你们这两天问出些什么没有?”、
我道:“唉,那蛇人什么都不肯说,任你用什么酷刑,后来干脆不吭声了。”
曹闻道道:“这么横?他别是把舌头咬断了吧。”一边陈忠接口道:“舌头咬断那里还活的了,就算它是蛇人也活不成了。”
我也不相信蛇人会咬断舌头。蛇人的牙和我们不一样,只有几个尖牙,郎莫真要咬,顶多在舌头上戳几个对穿的小洞而已。我道:“没想到蛇人也如此刚烈。丁亨利说要软硬兼施,今天下午暂停。我看他是看不下那种酷刑了。”
我刚说完,一边的钱文义忽然放下往身上浇水的勺子道:“丁亨利心肠这样软?不太像啊。那次去五羊城。我和五羊城的人闲聊,说丁亨利别看相貌儒雅,平时彬彬有礼。打起仗来心可极狠。”
其实,丁亨利的心肠还是比较软的。那一次他虽然向何从景建议将我留在五羊城,如果我不肯就要杀了我,但最后还是放我回来了。只是这样一想也对,要是丁亨利真的心肠软,他也不至于提出这样的建议来了,我是在想不出丁亨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洗完澡,正是开饭时间。我刚要回自己营房,曹闻道一把拉住我,道:“统制,等等,今天我请客,一块儿喝一盅。”
我道:“怎么有这闲心请客了?”
曹闻道嘿嘿笑了笑,道:“今天是我生日,哎,但是,过年就三十一,本来该做寿了。”
曹闻道比我大四岁。他爱充大,说得是虚岁。我虚岁也已经二十六了,等过了年,也就二十七了。我不由一怔,喃喃道:“真快啊。”
十七从军,不知不觉十年过去了。十年里,我从一个士兵一路跌跌撞撞地厮杀,居然也成了一军都督,我刚入伍时当真连做梦都想不到。我不禁暗自苦笑,如果不是战争,我绝对升不了哪么快的。甚至可能在百夫长的位置上终老一生。我不喜欢战争,总盼着战争能早日结束,可是这官职却是战争带给我的。细细想来,真是讽刺。
我道:“老曹,你不结婚了么?”
曹闻道嘿嘿一笑,道:“算了。对了统制,忘了跟你说,上午薛侍郎来过一趟,你没在,他等了好一会才走的。”
薛文亦来过?我怔了怔。薛文亦升为侍郎后,忙得团团转,而他又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很不方便,很少能再看到他。一想到薛文亦,就又想到当初一同从高鹫城逃出来的四个人。张友龙已经和我绝交了,吴万龄现在在火军团,很少碰得到面,能常常碰面的只有薛文亦了,可是又因为我们都很忙,也男的见一次,不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一个个地少下去,也渐渐地疏远。
我道:“他来做什么?”
“好像是廉百策找他有点事,似乎是做些特别的箭。”曹闻道说着,看了看,高声道,“廉百策!廉百策!”
在五德营中廉百策排名还在他之上,不过曹闻道资格最老,他和廉百策也很熟了,廉百策不以为忤,走了过来,先向我行了一礼,道:“老曹,什么事?”
他赤条条地刑吏,看上去说不出的好笑。我强忍着笑道:“廉兄,上午薛侍郎来过了?”
廉百策点了点头,道:“我让他给我特制一些射雕弓。”
我诧道:“射雕弓?”
廉百策道:“是。这种弓的箭也是特制的,射程可达五百步。末将想在营中精选五十名箭手,专门射敌方大将。”
虽然雷霆弩的射程要远得多,但雷霆弩移动不便,所以廉百策要用那种射雕弓吧。想到五十个神箭手在交战时专门在敌后暗算敌方主将,我的心头也有点发毛。蛇人极少箭手,受了这样的暗算也无法还击。可好似如果将来与共和军有一战,丁亨利也这样对付我,该如何是好?我道:“你这办法也太毒辣了吧。”
廉百策摇了摇头,道:“这办法其实也只有对付蛇人有用。隔得远可,箭速就不会太快,蛇人看不远,要是我们,看到箭来了再躲也来得及,就算蛇人,也未必一定能射中,末将只想借此让蛇人的主将无暇指挥而已。”
我不禁释然。的确,从古到今,战事不知有几,这办法也并不新鲜,别人自然也想得到,但暗算敌方主将成功的例子却极少。我道:“这倒也是。不然打仗都不用打了,一把箭把地方主将射死便是,呵呵。”
廉百策也呵呵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