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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尘劫录-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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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门墙,我向获太尉求情,你性命料可无虞的。”

真人所言,正我所愿也,然而我却舍不得就此抛弃妻子。即便我并未被苹妍所迷惑吧,即便我与妻子之间并无真正的情爱吧,夫妇多年,亲情总会积累,数年前我都不肯抛弃她,如今怎能任由真人将她殛为飞灰呢?我望向苹妍,她也正转头望着我,目光似乎在问我将如何取舍。我轻轻摇了摇头,眼眸一转,意思是:“我不忍杀你,也保护不了你,你还是速速逃走了吧。”

“咄!”九德真人突然长斥一声,“此刻想走,焉可得欤?!”

我没想到为了擒拿苹妍,真人们竟然摆出如此大的阵仗来。九德真人斥声才毕,突然四周云雾腾起,西、北、东三个方位都显现出一位身披黑袍或紫袍的伟岸身影来。这三位真人我也是认识的,那正是邱山嚣宙宫上监化淼真人、岿山宵练宫住持承光真人,以及晟山至阳宫的善从真人。

乖乖,除了沌山,中原五山竟有四山的真人齐集此处。不过想想也对,这些真人都说并不畏惧苹妍,却怕她会逃走,不易捕拿,所以当年上钟蒙山的时候,就是五山真人会聚了一同前往的。当日所搜者一山,现在相距都不过数丈之遥,当日由我救护苹妍下山,现在我自身难保,难道苹妍真的会死在这里么?

想到这里,我突然双膝一软,竟然跪在了九德真人的面前,苦苦央告道:“自下钟蒙,此妖并未再祸过一个人。今日之果,唯我自种,不关她的事,请真人们放过她吧。”承光真人喝道:“既知是妖物,如何可以放过?!”

我脑中陡然想起父亲转述过的静笃真人说过的话来,于是改了几个字,脱口而出:“有情无情之物生焉,皆合于道,本无高下之分。以其害人,而我人也,故剿杀之,非我独贵而彼贱,非我独善而彼恶也。今彼既不害人,又何故而杀之?”

善从真人捋须微笑:“此子果有慧根,焉可不救?动手吧。”说着话,把手中拂尘一挥,我突然感觉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在自己身周。伸手去摸,那象是一股目不能见的气旋,指尖触碰上去,立刻就被反弹了回来。

糟糕,他们将我禁锢起来,那无疑是要对付苹妍了!

果不出我所料,只见四位真人各占一方,都往前迈了一大步,随即南方火起,北方水盛,东方雷鸣,西方泽陷,四部法术同时发动,直向苹妍身上打去。

真人们的道法,高深精妙,我是根本看不懂的,我只能辨认出在各部法术的围攻中,苹妍如同不堪重负似的翻身倒地,并且脸上露出了痛苦而无奈的表情。仅仅痛苦还则罢了,那种似乎放弃了抵抗的无奈,那种准备就此化为乌有的无奈,却使我胸口如受重锤猛击,疼痛如绞。我想起了第一次遇见她,那是在百木村中的匆匆一瞥,我想起了那曾经令我魂牵梦萦的凄艳的神情……

不,你们不能这样做!

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如果我当年没有玉笄护体,被苹妍杀了,她反倒不会落入如此凄惨的境地吧。如果我当年允许狐隐带走爰苓,她也不必要跟着我受此逃亡之苦,并且逃亡的终点竟然就是灰飞烟灭。这一切恶果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呀,你们何不殛我,而偏要去伤害她呢?!

她本无罪,她在前世承受了那么大的痛楚,被自己所爱的人所背叛,所杀戮,今世本为复仇而来,却因为我而再度置身濒死的困境。你们这些高踞人世顶点的真人们,就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么?!

象是出乎于本能的,我突然大叫了起来:“狐隐救我!我许你携她而去!”

第六十二章 寂灭

古诗云:寂寂其恒,嚣嚣其瞬,灭即是常,何所以问?

刹那间,满天的阴霾尽皆消散,刹那间,水火雷泽一切法术尽都沉寂。就在真人们的惶惑神情中,一个白衣男子突然出现在妻子的身边,并且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去。

我想要救妻子的性命,即便她从此离我而去,即便她从此归入另一个人……甚至不是人的怀抱,只要她能存活下去,只要她能得幸福,我愿意扯碎自己的心,愿意自己代其化为飞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呼唤出了狐隐,我看到狐隐那无比俊美的容貌,我看到狐隐露出的亲切的微笑,我突然又后悔了。我在心中大叫:“放过她!放弃她!死有何可怕,就让她被殛杀了吧,我将随她而死,总比生而分离的为好!”

我内心如同被割裂为两个人,有两个声音在互相攻讦,互相争辩,不管是哪一方占了上风,我终究并没有把那句话喊出声来。我怀疑苹妍根本就了解我心中所想,情势陡变,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狐隐身上,只有我愣愣地望着苹妍,而苹妍也正在望着我,目光中流露出非常复杂的讯息,我根本就看不懂。

狐隐向妻子伸出手去,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收敛了笑容,转过脸来朝向九德真人。九德真人怒目圆睁,斥喝道:“妖物,汝也来作怪么?!”承光真人也说:“汝自修炼,从不害人,我故饶汝不死。今日若敢妨碍我们除妖,就连你一并殛杀了!”

狐隐微笑拱手:“世上有情之物,非独人而已。究其根本,妖而与人,差者几希?难道妖便生而为恶么?不为恶而不受诛,是汝等的怜悯与功德么?汝要殛人,我来相救,就是为恶么?”他一连四句反问,然后双眉骤然一立:“能殛我便来殛,诚恐不能如你等所愿!”

此言一出,真人们尽皆变色。化淼真人首先按捺不住性子,口中喃喃诵念,立刻一道闪电从他胸口迸出,直向狐隐面门打去。狐隐并不慌忙,等到闪电接近鼻尖的时候才轻轻一振两袖,立刻,闪亮的电光就消散于无形了。

这边电光刚息,那里九德真人一弹拂尘,又有一道火光朝狐隐射去。狐隐左手一招,把火焰收入掌中,然后微微启唇,把这道发散着五彩光芒的火焰吸入口中。“我已跳出三界之外,”,狐隐笑道,“三味之火又于我何伤耶?”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看九德真人的神情,似乎大感惊诧。狐隐笑道:“你们无奈我何,还不速速退去?”说着话,两袖又是一振,九德、承光、善从三位真人齐退一步,头上发髻如同被利刃斩过一般碎裂开来,黑丝、白丝,还有黑白相杂的发丝,全都随风飘散,那样子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只有化淼真人不肯后退,却面色凝重,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张开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狐隐朝向化淼真人轻轻摇头:“不识进,亦不知退,汝之谓也。逆自然而行,炼气何用?”九德真人怒斥道:“何谓自然,汝一妖物何可得知?!”狐隐回答说:“有情之物,生是自然,仍在生者,不可速其死。我天地开辟时在焉,我识自然耶,汝识自然耶?”

狐隐是为了救我,或者救我的妻子而出现的,就此刻来说,他就象是我的救世主一般。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仍旧对他充满了深深的妒恨之心。我盼望他获胜,如此妻子就可以得到保全,但我同时也盼望他被打败,否则他就会携我妻而去,料是从此更无相见之日。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愿望究竟是怎样的呢?我很想对狐隐说:“你先杀了我吧,我不欲看此后的结局!”

狐隐再次向伏身在地的妻子伸出手去,他的这个动作使我如坐针毡,全身上下无不处不刺痛。然而妻子依旧没有回应狐隐的举动,狐隐不禁轻声催促道:“夫人,且随我去罢,则汝夫妇之性命皆无虞也。”

妻子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狐隐,我注意到了她的神情,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那分明不是爰苓,而是苹妍。只听她同样轻声回答说:“双xiu的yu望,蒙蔽了你的双眼,我若是离门爰氏,真人们为何要殛杀我?”

狐隐仿佛也从苹妍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些什么,他突然后退一步,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奇特的难以表述的神情。你终于发现了么,你这个自恃本领高强的狐狸,终于发现自己一直在追求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间女子了么?不知道为什么,正当如此紧急的关头,我却突然想笑,想要指着狐隐的鼻子放声大笑。

可是恰在此时,突然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天地开辟时的老狐?哼,了不起么?八百年的寿岁,你又懂得些什么!”

这声音凝重、浑厚,如同金铁交碰,说不出的刺耳,而又直指人心。随着话语响起,一个诡奇的身影也在众人面前浮现出来,那人身高腿长,穿着炼气师的衣装,但其言谈举止却又绝对不似炼气师。

他的面色淡黄如金,眉高目陷,长颐无须,头发一半束扎为髻,一半却垂在脑后,倒象是个未成年的孺子。我认识这个人呀,这个曾经假冒是广宗真人门徒来见我,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后又飘然而去,不知所踪的家伙,我记得他曾自报姓名叫做“鸿蒙”。

如果真的是炼气师,即便真的是广宗真人的门徒,见到四位真人在场,态度总该恭敬一些吧,总该先上前施礼吧,然而这个鸿蒙骤然在场中出现,连眼角都不瞥向真人们,却只是歪头望着狐隐,满脸不屑之色,仿佛在看一堆破碎的瓦砾,甚至是一滩屎溺似的。

“你又是谁?”善从真人颤声问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是感受到了什么?为何在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惶惑和无助,就仿佛所面对的是一个巨人似的。鸿蒙确实身量很高,但还不足以使真人们仰视,他确实外形诡谲,来历不明,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让五山真人都感觉恐惧的人或者事物存在么?

听到善从真人的询问,鸿蒙头也不回地冷笑一声:“虚假之物,都灭。”说着话,他的衣袖如同被风吹拂一般飘动了起来,然后惊人的事情就发生了,几位真人和他们的弟子全都消失在了虚空中,就如同从来也不曾存在过似的。

鸿蒙究竟做了些什么?是他用法力把真人们转移走了,甚至是彻底消灭了么?但为何不见他念咒,不见他有任何施法的动作?甚至不见他的眉毛微扬,不见他的双手抬起?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可怕的道法么?竟然连真人们都无法抗拒他的道法么?

我仿佛置身梦魇之中,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竟然连心都无所可想,只好愣愣地盯着鸿蒙,仿佛在看一出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戏文似的。

就在鸿蒙衣袖抖动,真人们突然消隐的同时,我听到狐隐大叫了起来:“什么八百年寿岁?天地初生至今三十七万六千年矣,我与天地同寿!你是何物?我为何从来也不曾见过你,听说过你?!”

鸿蒙冷笑道:“你恐惧么?你为何喊叫?因为你也有所怀疑吧。三十七万六千年的寿岁呀,你究竟见了些什么?八百年前之事,你还记得一些什么?”

狐隐又后退了一步,他原本俊美的面孔变得扭曲起来,他整个人的轮廓都在浓淡之间、虚实之间,如同水波似的不停转换。他的身体在颤抖,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一个人会因为恐惧而抖成这个样子——他究竟在恐惧些什么?他自称与天地同寿,还有什么可恐惧的么?那个鸿蒙,究竟是谁?!

只见鸿蒙缓缓地举起左手,伸出食指来朝向狐隐,缓缓说道:“灭。”话音刚落,狐隐也突然消逝不见了,就如同脂融化在火中似的,如同冰溶化在水中似的。随即鸿蒙又把手指朝向了妻子,我不禁大叫一声,猛然扑过去,把妻子牢牢地拥抱在怀中。

“你是谁?你究竟要做什么?!”我疯狂地扯着嗓子大声喊叫。

鸿蒙用食指指向妻子,妻子抬起头,凝望着他的指尖,表情却显得格外的坦然。我牢牢地拥抱着她,拥抱着这个熟悉的柔软的身体,但她此刻的表情对于我来说却是相当陌生的。鸿蒙指着她,脸上突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随即这表情又转为淡淡的愤怒。“你不肯寂灭么?”他开口问道,“既知一切是假,为何不肯消失?”

“我不知道,”妻子回答道,“我不知道何者为真,何者为假,即便万物皆虚,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应该寂灭。”鸿蒙轻轻点了一下头,瞥了我一眼:“因为他不肯让你寂灭,你也以为自己的寂灭会损害到他。然而这一切全都是无意义的,你们根本就不该相遇,根本不该相识,一切错误,皆由此起。”

鸿蒙把袖子一挥,我突然感觉又一股巨大的力气当面袭来,似乎有一个无形的怪物扑倒在我身上,掰开了我的手指,扳开了我的手臂,把妻子从我怀抱中硬生生地抢走,然后把我高举起来,远远地扔了出去。

我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但随即不顾全身的疼痛再度爬起身来。我向妻子跑过去,我们相距也不过一丈之遥,然而奇怪的是,不管我怎样努力,不管我怎么撒开双腿,加快速度,我们两人间的距离始终不见缩短。这又是什么道法?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我终于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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