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最远的恋歌-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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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是与自己画上如出一辙的模样。苏沫眯了眯眸。
屋檐上残留的雨顺着倾斜的檐角滑下,打在伞顶上发出悦耳的咚咚声。颜东不紧不慢绕过篱笆踱过来,将伞撑到她头顶:“怎么样,有印象吗?”
苏沫摇摇头。
那日她淋多了雨,高烧不止,一直昏迷。颜家二老一个电话飞到大洋彼岸,颜东当即放下手中工作,飞了回来。
他见到父亲,语气里尽是疏远和显而易见的埋怨:“我将她好好交在你们手上,这才几天就成了这样!”
颜正铭背对着他抽烟,身影已见衰老。
颜东不是不心软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放下。
曾经,颜正铭气得发抖:“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创下的颜氏,倒还不入你的眼了!”
他缄默,继而望着父亲笑笑:“我读医,只是为了还债。”
一别十多年,连电话都是寥寥无几。
怎能不心寒。
苏沫睡得并不安稳,滚烫的眼泪不停从紧闭的双目中流出。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海潮,冰凉刺骨的潮水透过口鼻渗入心肺,怎样挣扎都快被绝望吞噬。幸好有双宽厚有力的大手一把揽过她,从深海底带她一步步往上奋力游着。她无法看清他的脸庞,只能依稀感到熟悉和亲切,很是安心。
颜东,是你吗?
可是……又不太像。那又会是谁?
未睡多久便清醒过来,头疼欲裂。一起身便惊动了正伏在床畔浅眠的颜东,对上他满目的红血丝,苏沫心里兀地一软。
她抚上他的脸,哑着嗓子:“好好的,怎么就回来了?”
再多的怨气对上她温言软语的一句话,顿时都遣散无踪。颜东无奈笑笑:“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苏沫撅了嘴。
“厨房热了粥,我去给你端过来。”他走到房门口又突然回身,“哦对了,你要快些好起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要带她来的地方,竟是苑薇街。
颜东看着她顺着花架一直走,看她抬手分开五指遮住阳光,清秀侧脸微微扬起靥若桃花。她那样单薄瘦削的双肩,本不该承受这些生命之重才是。
他很心疼她。
苏沫转了一圈,回到他跟前,浅笑盈盈:“还有什么好地方要带我去?”
她什么也没有记起来。
颜东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笑道:“去清园吧。”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2
清园是坐落在凉城西郊的颜家老宅,距今已有四代之久。
颜东挺拔颀长的身形在前,稳稳压住她纤瘦的影子。月色下的清园被古树掩映,九曲回廊间绕有一片荷塘,碧水盈盈泛着清辉,苏沫半蹲下,手触及犹自茂盛的荷花轻笑道:“这样的宝地,可有什么故事?”
颜东也随她俯低身子,浅浅慢慢的语气仿似将她带回了那个时代。
“一九零几年,我曾祖父是南京军区的首长。他年轻的时候深爱过一个女子,后来因家族利益无奈娶了我曾祖母。那个女子带着孩子离开后一等便是十年。她过得并不好,孩子早早夭折,人也落的一身病痛。我曾祖母过世后,上天多情,让他们再遇。曾祖父于是建了这座园子,当作迎娶她的聘礼,并且用她的名字命为‘清园’。”
“真美。”苏沫慨叹。
颜东没有接话,她看他。俊颜覆着一层银润月光,温和朦胧。他察觉她的注视,视线对上她。
她忙转过脸。
颜东笑笑:“你也瞧见了,这园子上了年纪,各处都有翻修的痕迹,爸妈原定是让我结婚之后住进这里的。”
苏沫的脸颊愈发烫了。
她手松开荷叶,起身岔开话题:“下午我在苑薇街看中了一处房子,我想盘下来开家店,你说可好?”
颜东蹙眉,眼含讶异。
她兀自笑笑:“我不知道当年你为何要离开父母远赴美国学医,但我猜测你现在不愿意回来接手颜氏,是因为在你心底一直认为,这么多年来都是高子乔帮着你父亲打理,你一回来,相当于白白抢了他的功劳。”她顿了顿:“颜东,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沫沫。”她竟这样懂他的心思。
——所以你宁愿搬出来也不要进颜氏,担心日后我会因为你的缘故,向父亲做下的安排妥协是么?
苏沫见他眸中光芒渐盛,不自觉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很喜欢清园。”
他含笑望她:你若喜欢,日后嫁我,我们便住在这里可好。
这话几次浮上嘴边,都被他生生按了下去。他怕吓着她。
……
桌球馆里,“砰”清亮一声,高子乔一杆全中。“为什么不直接向她求婚?”他勾了勾嘴角,回头问颜东。
他正往球杆头上抹巧粉,闻言也不抬眸,只是淡淡说:“谁说我要求婚了。”
“呵!谁不知道清园是你们颜家的命根子,你连准媳妇才能去的地方都带她去了,还说没打算求婚?”
颜东也不辩解,高子乔静了片刻,又问:“九年了,还不够她爱上你?”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眼里染了几分无奈:“似乎,还不怎么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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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3
苏沫之于他,总是安静得如同一朵半开的木棉。忽近忽远若即若离,像是指尖上的阳光,抓不住也系不牢。
但是,她一直都在温暖着他。
砰。
又一记满杆。
颜东转到侧面,换了话题:“我打算回国开家诊所,国外国内的手续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先替我好好照顾她。”
高子乔笑笑:“准备好见以航了?让我夹在你们俩中间这么多年,你终于良心发现不打算逃了?”
颜东也笑,他在心底揣摩这句话,子乔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见过陈以航了。
时间倒流至三天前。
陈以航从有阿荏的梦境中醒转。
窗外的零星雨点纷纷坠落,像极了奋不顾身的眼泪。他感觉心底生生裂开了一道口子,那些流年在弹指间随风逝去,而从今以后他生命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再将没有了阿荏。
——她被埋葬在他的回忆里,他只能一个人苦苦守着。
——若真能有机会再铺成一条抵达她的路,他愿意付出一切的生疼和悲伤,统统在所不惜。
“以航……你终于醒了。”杨昱美进房就看见他站在窗边,她走过去从背后紧紧环住他的腰,双眼微眯,头枕在他宽厚有力的背上,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他们的爱情是真实的。
陈以航垂下眸,望着自己腰间的手,一脸平静。
半晌,他轻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她急道:“以航,洗澡水帮你放好了,去洗下吧,会舒服些。”
“好。”
“以航,对不起……昨天关于杨颂荏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是我太急了,才会……”杨昱美紧紧咬住嘴唇,却被他打断:“我今早还有个会,来不及送你了。”
然后,浴室的门“啪”一声,关上了。
杨昱美禁不住颤了一下。
她脸上所有美好柔弱的表情在这一刻统统被揉碎,化作一滩毒液,闪着粼粼的光。这九年来,她做过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让他爱上自己。可他身边类似“萧潇”这样的女子走马观花般换得勤快,她每次都想要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为她留下一点点的自尊。
可她不敢,他的心已经上了锁,那把钥匙被她亲手毁了。因此她一辈子都只能在门外守着、伴着、陪着,却独独近身不得。
陈以航换上浴巾出来的时候,杨昱美已经不在了,空气里还悬浮着她的香水味道,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昱美,你连道歉的时候都喊她的全名,你对这个妹妹,到底有没有一丝感情?
烟被摁熄,他弹了弹身上的烟灰,下楼。
于南早就撑伞守在车边。
车缓缓加速,溅起一地水珠。
香楠大街200号,红灯。陈以航单手撑窗,只随意扫向窗外一眼便忽地低喝一声:“停车!”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4
于南愕然抬头,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陈以航已推开车门快步入了雨帘。
苏沫依旧是那日的靛蓝色长裙,独自撑伞似在等人。忽然起风,她抬手微微拂去脸颊上吹得四散开来的长发,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手上的包却因此掉在地上,她刚俯低身子,另一只手却比她更快拾起。
“谢谢。”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楚瞧见她低头不住道谢时轻抿的唇线,她未施粉黛的脸颊艳若朝霞映雪,她浓密的长睫闪如蝶翼。记忆呼啸间过树穿花,他想起多年前的公交车站与阿荏初遇,也是这样的狼狈和窘迫。
他的胸腔忽地又疼了起来。
苏沫擦干净包上的水渍,就要站起,陈以航蓦然慌乱,下意识紧紧去抓住她想抽离的手腕,再不肯放开。
她讶然抬眸,鼻翼竟擦过他的薄唇,她的心砰地一跳。看清是他,苏沫禁不住蹙眉,喝道:“你放开!”
他冷笑出声,好像她跟他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放开。
这样想着,陈以航手上的力气转而加大,硬生生将她扯着站了起来。
苏沫倒抽凉气,手腕被他捏得泛红。两人的僵持中,颜东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身后:“沫沫?”
苏沫回眸,怕他误会,更加急着挣脱。陈以航倒没再用力,施施然松开了手,朝颜东意味深长地笑道:“真巧,你回国了。”
颜东微怔,静默看着他。他们……分别有十二年了吧。
“以航,好久不见。”他的言语很轻,气氛一时变得微妙。
苏沫瞧见了陈以航长睫半敛下眼底迸发的冷冷寒光,可再一瞬间,他已然微笑迷人:“我认错人了,就是来向她道个歉,你们聊。”他指了指苏沫,算是解释。
苏沫瞪了他一眼,心道:你这样子是道歉吗。
陈以航暧昧笑笑,单手插在口袋里转身很快走远。颜东蹙眉凝望那个方向,半晌才温柔问她:“走吗?”
“好。”她按捺住额角兀然浮起的熟悉疼痛感,点点头。
走到车边的陈以航却忽然停下步子回望,颜东撑着的伞朝她那边倾去,他比她高了一个头,而她则像是倚在他的怀里,两人相携慢慢地行走在细雨中。
此时此刻的他们,背影纯净美好的仿似一幅画。
陈以航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上车前他又看了一眼刚刚那栋颜东走出来的房子,远远的几个字:parsons诊所。
他笑了笑,看样子颜东要将美国医术界的事业逐渐移至国内了,陈以航食指微动弹去一截烟灰,拨通秘书王岚的电话:“我要竞标会上颜氏那个女孩子的资料。”
“是,陈董。”
陈以航挂了电话,朝于南示意:“开车,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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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早已灯火霓虹,办公室里,陈以航疲惫地揉揉眉中,对敲门声漫不经心回应道:“进来。”
王岚的头发高高挽起,一袭黑色修身西装,显得整个人干练清爽。她毕恭毕敬将一份资料袋放在桌上,看了一眼老板,就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陈以航睁开眼睛,手捏了捏感受它的重量,很轻。钢笔在指尖转了几圈,他一一扫过薄薄的几页纸,心底忽就泛起一丝心疼。想不到,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就被这样几句话,轻描淡写地给带过了。
手机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陈以航瞥了一眼号码,眉心深蹙,他长久盯着兀自震动的手机,终是接起:“什么事?”
对方有些忐忑:“是这样的陈先生,您在苑薇街上的老房子,颜家少爷坚持要买下来,这事您看?”
“不卖,也不租。”他头也不抬,口气很冷。
“是是是。”经理已经在抹汗:“那等苏小姐再过来的时候,我带她去看别家。”
陈以航批阅文件的手蓦地一停,问道:“哪个苏小姐?”
经理解释了事情大概:原来是苏沫想盘下这间房子开店,颜东便打算在回美国前帮她办妥。经理觉得头疼,这房子从来都是死守不卖的,可陈以航和颜东他一个也开罪不起,犹豫再三这才一个电话拨来汇报情况。
“什么?您下周过来亲自和苏小姐谈?”经理不禁愕然,来不及思考就忙不迭答应。
而美国那边最新跟进的医疗项目出了些状况,颜东没歇几日就飞了回去。
当天,苏沫独自来到苑薇街。
撇去这一整条街带给她的熟悉感不提,她倒还真说不清这些蔷薇掩映的屋子中,为何独独挑中此家。
空落落的屋子,灰尘却寥寥无几。
苏沫在沙发上坐了会,自顾上到二楼逛了起来。
慢调子的江南烟雨小城,阳光甚好的老街,她琢磨着底楼的院落里适合摆放一张藤椅,养养花品品茗,再辅以画画誊写宋词做书签,也该别有一番滋味才是。颜东笑言沫沫你真没追求,她也浅笑不反驳。
只一瞬间,目光移至里间的一面墙上时,神思忽就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