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素光同-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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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久善惨淡流亡,乘货轮逃往日本。
黑龙会的人亲自护送他抵达东京,奉如上宾。
却在下榻当晚,陈久善于浴室中被刺,额头被一枪击中,横尸浴缸。
此事被日本封锁了消息,直至日前才有国内报纸披露,并公布陈久善横尸的照片。
隔日国内轰动,各家报纸均第一时间已头版登载此事。
念卿捏着报纸快步穿过走廊,不理会门口侍从,径自推门走进霍仲亨书房。
霍仲亨正在同一名部属谈话,见她一脸肃容直闯进来,便颔首令部属退下,并随手将桌上一份文件合起。
念卿扬手将报纸仍在他面前。
霍仲亨瞟了一眼,漫不经心笑道,“你理会这些做什么,刚刚出院回来又开始操心。”
霖霖平安归来后,念卿再度入院,病情因受了惊吓略有反复。
这一去便在医院整整住了两个月。
一周前医生做了细菌检查,结果是阴性,透视显示肺上阴影已弥合消失。
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将她从死神手里夺回,自当年初遇,一路风波险恶,她紧紧随他走来,无数威胁波折都不曾让他真正恐惧……只有这一场病,令他惧怕到无以复加,几乎当真以为要失去她了。
而今霖霖脱险归来,她亦好端端站在眼前,看着她或轻颦或浅笑,甚而扬眉动怒,也觉世间至乐莫过于此。
他朝她伸出手,笑容温暖,“过来。”
她却直望着他,“仲亨,回答我,这是怎么麽回事。”
报纸上陈久善的死讯其实已算不得新闻。
霍仲亨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无。
可这消息对于她,无疑是意料之外的。
“晋铭仓促离开,就是去做这件事?是你让顾青衣暗里帮他?”她满目惊疑,望住他不敢置信。霍仲亨笑容不减,目光略沉,“你怎么猜到是他做的?”念卿变了脸色,“他走的那样仓促,骗我说带方小姐一股返乡安葬,一去就毫无音讯……原来竟是去做这件事?”
当日陈久善勾结黑龙会劫持霖霖,事败之后,霍仲亨大开杀戒,名为搜捕暴徒,全城清查级部,将光明社秘密据点一网打尽,近百人被逮捕下狱;暗里对黑龙会势力痛下杀手,下令抓获一个便就地枪决一个。顾青衣所在的情报密查局也趁调查陈久善政变之机,在政界中严厉清查,但凡插到受过黑龙会贿赂,与日本人往来密切的官员,皆被隔离审查。
此举另日本人在南方猖獗一时的特务活动遭受打击。
从政界到军界,黑道白道,或官或匪,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陈久善亦成了杀一儆百的活例。
“这是大总统默许的。”霍仲亨看着念卿,淡淡开口,“情报局本就不打算放过陈久善,他知晓政界内幕太多,逃去日本后患无穷。”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念卿毫不让步,步步追问,“陈久善早就该杀,可为什么让晋铭亲自谋划这事,情报局的人做什么去了,竟让他一介外人来动手?”
霍仲亨目光深沉,定定看了她,并不回答。
念卿深吸口气,缓声问,“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霍仲亨拿起桌上那份文件,一言不发递给她。
念卿接过来,翻开见着密密麻麻数页,页头都打上红色“机密”印章,匆匆看去,确实情报局审定的光明社案件详情,并附涉案者名录,最后红笔写就的一行行全是枪决名单。
入目赫然,背脊生寒。
“为何给我看这个?”念卿抬眼望向霍仲亨。
“你看看后面的签名。”霍仲亨平静开口。
念卿目光移下,蓦然眼前一跳,映入那熟悉的三个字——薛晋铭。
名字是毛笔手书,毫无疑问是他的字迹。
“情报密查局第六特训处主任。”霍仲亨缓缓道,“这是薛晋铭的新任务,免去原均无副督察的闲职,调任情报局,直接向大总统负责。此次刺杀陈久善的行动由第三特训处主任顾青衣负责,薛晋铭协从。第六特训处专为对抗日本情报渗透而设,首要敌人便是黑龙会——除了薛晋铭,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确再没有人比曾任警备厅长、熟知黑龙会底细、与日本人打过无数交道、身手胆略皆一流的薛晋铭更适合这个位置。
“这是他自己的意愿,也是我给大总统的推荐。”霍仲亨站起身来,看着念卿震惊神情,淡淡道,“十天前他已从日本返回,直接去往南方赴任,敏敏托付蒙夫人带去香港照料。”
念卿呆呆看着手中文件上熟悉的签名。
团奉献
习的是柳体,一笔笔倜傥秀逸,墨迹光润。
薛,晋,铭。
名门风流、倚红偎翠、挥掷万金的生涯你是真的厌了吧。
当热血激扬的壮志已在失落于现实,崎岖救过路上,你从北到南,从年少至如今,起起落落走了无数歧路冤路,到底,还是为自己选了这条最难走的路。
若非孑然一身,从此再无牵挂,他又怎能一往无前,甘愿为自己选上这条路。
霍仲亨皱眉看透她心底所想,“本想等你身子完全好起来再告诉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人各有志,他不畏惧,你也不必太过挂虑。”
念卿猝然别过脸,眼里坠下泪来。
霍仲亨凝望她半响,伸手抬起她下巴,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言表,只是她凄迷泪眼蓦然令她有了不安于纷乱的困扰,一句话浮上心头,竟脱口而出,“你打算为他愧疚一辈子么?”
念卿闻言抬头,怔怔看他。
他也骤然沉默,眉心紧锁。
她张了张口,似欲解释,可又解释些什么呢。
终究,只得叹了一声。
念卿黯然将那文件放回桌上,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看她憔悴背影消失在门外,霍仲亨仍定定盯了门上出神,良久才回转身来。
心思却已乱了。
回思她孤身住院期间,自己忙于平息陈久善叛乱、肃清光明社余党、清剿黑龙会势力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又动身去见了养病归来的大总统,却将她和霖霖抛在身后,更留它病重孤零零一人……深深歉疚蚀上心头,他蓦地转身开门追了出去。
奔下楼梯,推开通往花园的门,一眼看见她抱膝坐在台阶上,小小背影和瘦削肩头,看来竟似个委屈迷茫的孩子。
他放轻脚步走过草地,到她身旁台阶,也席地坐下。
远处霖霖抱着皮球,正和墨墨滚在一起嬉闹,又玩的满身碎草泥污,脏兮兮像只小皮猴。
经过那次惊吓,霖霖照样爱玩爱疯,照样和小豹子玩在一起——只是,她毫无理由的变得不爱说话了,即便被父母问道,也只是摇头点头,想要让她说一句话难如登天。
大夫查过她耳朵声带都没有任何异常,最终认为还是惊吓过度所致,只能待她年纪渐长,慢慢忘记,慢慢恢复。
望着玩的不亦乐乎的霖霖,霍仲亨心绪柔软,握住念卿的手,握在掌心里摩挲。
她靠在他肩上,低低地问,“你在生我气么?”
他笑而不答,只侧首吻她额头,轻轻缓缓地吻下去……
书房的门半掩着,子谦领着四莲从楼上下来,本是来跟父亲知会一声——今日答应领四莲去听戏,却见父亲不在书房里,侍从只说刚出去一会儿。
子谦心里一动,叫四莲在外看着,对侍从假称有东西送给父帅过目,趁机溜进书房偷偷翻找起来。进来他对俄文书籍十分着迷,前日在家看一本俄文书,却被父亲发现,斥为异端邪说。父亲将那书收缴了带进书房,不许他看,自己倒看得十分认真。
子谦在书架上一眼寻到那本书,忙藏进怀里,一转身却看见摊开放在桌上的文件。
上面红彤彤一片字迹撞入眼里,令他陡然站住。
他十分清楚用红笔书写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第卅九记上
同豹子玩得正欢的霖霖,一扭头看见父母并肩坐在台阶上,正在做着奇怪的事情——霖霖歪着头,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咬妈妈的耳垂,又去咬妈妈的嘴……她蹑手蹑脚带着墨墨走近他们,冷不丁“哇”一声大叫!
爸爸果然被吓住了,回头瞪大眼睛看她。
霖霖指着他鼻子,“爸爸坏,爸爸咬妈妈!”
妈妈扑哧笑出声,爸爸的脸却腾地红了。
“怎么平常不肯说话,一看到这种事就来打岔?”霍仲亨哭笑不得地拎起女儿,捏住她小小的鼻尖,想趁机逗她多说几句话,她却怎么也不肯开口,扭着身子也不让父亲抱。
霍仲亨只得放下她,假装板起脸,在她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大约是落掌稍重了,霖霖小嘴一扁,放开嗓子嚎哭,却根本没有一滴眼泪。
念卿知道那是她假哭的小伎俩,全然不以为意。
伏在地上的墨墨却不乐意了,呼地站起来,毛茸茸大脑袋不客气朝霍仲亨顶去。
毫无防备的霍仲亨顿时被黑豹子压倒在地,傻乎乎的墨墨并不知自己已长成庬然大物,仍以为可以像幼时一般腻在人身上玩闹……此刻一见主人被扑倒,越发兴奋,赖皮地腻在他身上不肯起来,直至被侍从赶来边拖带推地弄开,仍呜呜着撒娇。
险些被压得喘不过气的霍仲亨,总算被念卿搀扶起来。
看着咬唇忍笑的妻子和拍手大笑的女儿,他只得狼狈地整了整衣服上草屑泥土,佯装镇定地咳嗽一声,“你陪霖霖玩,我回书房去了。”
转身一走出花园,他便沉下脸训斥身后侍从,“怎么不将那只豹子拴上链条?压着小姐怎么办!”侍从忍笑低头,听见他转身自顾嘀咕,“真是,什么时候长那么肥了……”
其实念卿也在思虑着这个问题。
墨墨毕竟是猛兽,如今越长越大,爪利齿尖,稍微有个不慎,后果不堪想象。况且霖霖也不能终日同只豹子疯玩。她已经三岁大了,也是时候教她读书、识字、音乐、舞蹈、绘画、骑术、射击……想想竟要学习这么多呢,做小孩子未尝不比大人辛苦。
念卿牵起霖霖,带她到小客厅的钢琴前,抱她一起坐在琴凳上。
跳跃琴音在她纤长手指下流淌,一曲《致爱丽丝》温柔回旋,美妙如天籁。
霖霖只安静了片刻,便悄悄溜下地,爬到三角钢琴下面探头探脑,琢磨这庞然大物的声音从哪里发出。
念卿叹口气,无奈地想,这丫头对音乐是完全没有天赋了。
“夫人!”
身后门被乓一声推开,四莲急急奔进来,耳边两粒翠玉坠子颤悠悠晃着,“夫人,您快去劝劝,子谦又惹了父帅,正在书房里闹呢!”
念卿心下只道是子谦又言语冲动,这父子俩总是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她已习以为常,若有哪一天相安无事才是奇怪。然而四莲话音未落,楼上仆佣惊骇叫声传来,隐约听得有人叫着“少爷,少爷——”
四莲与念卿一时都变了脸色,慌忙奔上楼,只见侍从已冲进书房拦住霍仲亨,子谦正被仆人从地上搀扶起来,嘴角赫然淌着血。
“你打死我也改变不了这事实,天下人都眼睁睁看着,不管你做了多少好事,后世只会记住你的专制暴虐,你留在历史上的名字只会是封建军阀!”子谦抹去唇角的血,昴头看着霍仲亨,毫不示弱地冷笑。
两个高大魁梧的侍从也拉不住盛怒之下的霍仲亨,只拼命挡在他与子谦之间。
念卿来不及出声,只见霍仲亨拂袖摔开侍从,又是一掌掴在子谦脸上。
子谦踉跄退后数步,鼻子里也淌下鲜血。
四莲奔上去将他扶住,哀声求恳,“父帅,别打了!”
念卿也挡在霍仲亨身前,紧紧拽住他衣袖,焦切对四莲说,“快扶子谦回房去。”
子谦却将眉一扬,越发挑衅地看着父亲,“你除了会动手还会什么?除了打我,你这个父亲又做过什么?”
霍仲亨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手却在微微发抖。
念卿知道这是暴怒的佂兆,若再将他激怒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一时间慌得变了脸色。偏偏子谦仍然不知死活,又冷笑道,“你既然不分青红皂白,将那些无辜学生都算在光明社余党里枪决,不如也算上我一个!省了我总在面前碍你的眼,你反正也不需要这么一个儿子……”
霍仲亨猛地推开念卿,一转身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佩枪。
念卿眼疾手快将枪夺下,失声叫道,“四莲,快带子谦走!”
四莲拼尽全力拖住子谦胳膊,颤声道,“求你了,子谦,求你别闹了……我们走……”
“要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