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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簪中录-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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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这样的女人,应该能活得非常好。即使眼前的日子似乎没有望得到头的希望,即使正坐在一艘暗夜大海上的小船迎接暗流,她也依然能从容淡定,过自己最好的一生。

长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她一抬眼看见黄梓瑕,便挽着杏色的披帛,搭着长龄的手臂沿着游廊缓缓向黄梓瑕走来。

黄梓瑕凝视着面前的王皇后,她似乎心情极好,唇角微微含笑,几乎让人想不到她已经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女子,更丝毫没有身在离宫的幽怨气息。

她并未在黄梓瑕面前停下,只示意她跟着自己一起到后面花园中走走。

晚霞虽已升起,但夏日热气尚且升腾。即使站在树荫下,她们也感觉到微风炎热。

所有闲杂人等都已避在后面,王皇后在树荫下的石栏杆上坐下,黄梓瑕赶紧对她说:“恭喜皇后殿下!”

王皇后瞥了她一眼,问:“喜从何来?”

“奴婢见皇后殿下意态愉悦,容光焕发,想必不日即可回宫了!”

王皇后微微一笑,说:“稍有眉目而已,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黄梓瑕见她这样说,已经是成竹在胸的模样了,便赶紧垂手恭听。

“听说皇上此次亲自指你,让你调查公主府的案件,可有此事?”

黄梓瑕回答道:“是。但此事如今尚无眉目。”

“我不信杨公公出马,还会有捉摸不透的案件。”王皇后含笑望着前方低垂的紫薇花枝,又轻描淡写地说,“当然,若是此案能让皇上看清郭淑妃的真面目,或者是牵扯上不为人知的□□,就更妙了。”

黄梓瑕细细琢磨着她话中的意思,不敢接话。

王皇后目光流转,落在她的身上:“杨公公,你觉得呢?此案可有这样的倾向?”

“如今案件未明,奴婢……尚不敢揣测。”

“有什么不敢揣测的?你如果觉得为难,本宫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王皇后抬手轻轻拉下前方的紫薇花枝,在眼前细细看着,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公主自出嫁之后,郭淑妃时常以探望女儿的借口前往,听说驸马亦从不避嫌,常杂处饮宴……”

黄梓瑕没想到她居然会给自己提供这么关系重大的线索,不觉有点心惊,一时不敢说话。

“还有,同昌公主,最近是不是养了个面首?你若有兴趣,亦可查访一下,或许能有什么收获。”

面首……黄梓瑕心知,王皇后所指的,应该就是禹宣了。

他与同昌公主的流言,果然在京城沸沸扬扬,竟连王皇后都有所耳闻了。

黄梓瑕默然垂眼,感觉到有一股灼热的血潮抽搐般自自己的胸口波动而过。她竭力低声说:“奴婢……自会留意。”

“自然要留意,本宫看你最会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不是么?”她以花枝遮住自己的半边面容,却掩不住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黄梓瑕,郭淑妃如今得意忘形,正是本宫回大明宫的最好时机。等到本宫重回蓬莱殿,第一件事就是重重谢你。”

黄梓瑕立即俯首说道:“奴婢不敢,奴婢自当尽心尽力。”

说完,她候在那里,等着王皇后其他的吩咐。

但王皇后却只挥了挥手,说:“下去吧,本宫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黄梓瑕微有诧异。若只为这几句话,王皇后自可遣人转告她,又何必特地召她过来?

但她也只能在心里疑惑而已。她低头向王皇后行礼,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累累垂垂的紫薇花盛开在她的眼前,即将掩去最后一抹辉光的夕阳染得花园一片金紫。

她一抬眼,看见远远的殿阁高台之上,琐窗朱户之间,有个身着紫衣的男人站立在窗内,用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她。

即使离得那么远,即使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她也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审视着她,顺着她的额头,一路滑落到鼻梁,到下巴,到脖颈。他的目光比刀锋还要锋利,比针尖还要锐利,那种仿佛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她在这样的盛夏傍晚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甚至连手臂上都起了细细的毛栗。

而那个人看见她僵硬的身体,却忽然笑了出来。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的手,轻轻搭在身旁的一个透明琉璃缸上,黄梓瑕这才发现,他的身边,放着一口直径足有一尺的圆形琉璃缸,缸内有数条小鱼游来游去,有黑有白,最多的,是红色的。

黄梓瑕看着这个人与这些鱼,只觉得一种可怕的压抑让自己十分不舒服。她转过身,加快脚步,几乎逃离般走出了立政殿旁边的小花园。

她走得太急,以至于没看到那个男人的身边,不久便出现了王皇后的身影。

王皇后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快步离开的黄梓瑕,低声说:“她就是黄梓瑕,夔王身边那个杨崇古。”

“嗯。”他随意应了一声,依然看着黄梓瑕离去的身影。她走得很快,仿佛在逃离一般。

“她对我们,真的能有什么价值吗?”王皇后又问。

他笑了笑,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声调略高,语气却低沉,透出一种令人觉得矛盾压抑的悠长韵味:“急什么?等你回宫的时候,不就知道了。”

王皇后微一扬眉,问:“她真能成功?”

“就算她不能成功,你有我,而她有夔王,这样若还不能保你重回大明宫,那什么人能保你?”

王皇后微抿双唇,桃花般颜色的唇瓣上,因为精神焕发而显出一种艳丽的血色,令她更加美艳不可直视。

那人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低头观察着鱼缸中的小鱼,然后自言自语道:“哦……好像小鱼们饿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将食指放到唇边咬噬,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他将自己的手放到鱼缸中,随着鲜血的洇开,鱼缸中的那些小鱼顿时活泼泼地游动起来,围聚在血腥的来源处,竞相贪婪地舔舐他手指上的伤口。

王皇后站在他的身边,冷眼旁观。

那些鱼聚拢在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旁,淡红色的血与艳红色的鱼,看起来就像是大团大团的血花一般。

她忽然觉得自己略有不适,便转过头去,将目光重新投在远处的黄梓瑕身上。

黄梓瑕穿着绯红的宦官衣服,快步走到宫墙的尽头。天色渐晚,她就像滴入墨色中的一点朱砂,眼看着被吞噬殆尽。

有时候,黄梓瑕真的是佩服李舒白的。

别的不说,一个人可以什么事情都管,什么衙门都操心,什么外邦都要打交道,也不能不算是一种奇迹了吧。

她这样感慨着,在户部蜷着脚嗑瓜子,拿着刚从大理寺拿过来的卷宗,想着那个案件,一遍顺便看着李舒白坐在案前处理各种案宗。

“王知事,这是你前日撰写的律疏编注,第三十七页有一处月份出错,第十六页、第五十四页各有人名错误,你可再校对一遍。徐知事,你把蒋伟旭历年的升迁调过来,应该在存档处第一排第四间档案房调第十二排架上,皇上明日早朝要擢升他,到时记得进呈御览。张知事,你明日知照程侍郎,关于史承曜调任云州刺史一事驳回,史承曜叔父昔年曾于云州犯案,依例需避讳,三年前曾任兖州刺史的梁庭芳丁忧即将期满,可任此职……”

黄梓瑕觉得自己的瓜子真的嗑不下去了。

她捏着瓜子,默默在心里想,这可怕的记忆力,会不会连十年前某一天早上起来窗前的树上有几片叶子还记得?

不多久,户部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他带着她前往工部。

工部的人看见李舒白,顿时上下狂喜,只需上半天班却特意等夔王到傍晚的工部尚书李用和自不必说,连门口的牵马人都喜形于色。

黄梓瑕一看见那大堆的账簿,上面满满全是赤字,顿时了解了他们的痛苦——摊上当今皇上这样喜欢营建行宫离院的人,简直是本朝工部的大不幸啊!

李用和每交代一次账目,都要痛苦一番:“去年,同昌公主出阁,营建公主府简直是掏空了国库,今年初,又营建了建弼宫,到现在亭台楼阁尚有不齐,实在是不知道从哪儿筹钱了。可现下,又到了不得不花钱的地步——就在前日的暴雨中,京城南面地势低洼的几个坊市都被水淹了,下水道压根儿排不出去,积水最深处足有丈余啊!王爷您也是知道的,上头的明渠还好,这地下暗渠的钱,是怎么花都不知道的,那些工人在地下乱挖一气,负责水道的人也只能站在上面看一看,看外面清理得整齐,就要结钱,其实里面到底怎么样,谁知道呢?这不前月刚刚疏通过的水道,已经堵住了,昨天,隶属我部的陆知事,竟掉在水里,被水淹死了!现在京城里议论纷纷,都说是我们工部自作自受,简直就是让我们工部无地自容啊!”

李舒白微皱眉头,接过账本,却没说什么,坐下来开始翻看。

九杨花踪迹(三)

回到夔王府中,天色已完全黑了。

李舒白一下车,景祐便赶紧迎上来。

李舒白边往里面走,边对他说:“给我弄两把大铁锁,越大越吓人越好。”

景祐也不问什么用,应了一声就下去准备了。

黄梓瑕想了一想,顿时明白了他的手段,不由得咋舌:“王爷,这样会不会太狠了一点……”

“他们偷懒的时候,有想过自己太狠了吗?”李舒白瞄了她一眼,不为所动,“水道堵塞淹死人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有觉悟,这是会死人的大事,不是可以拿钱敷衍了事的时候。”

黄梓瑕点头,心想,让这位不好惹的主儿盯上了,估计明天开始,京城管水道这件事,就要从肥差变成苦差了。

她正在想着告退的事情,李舒白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就乖乖跟上去了——虽然这位主难伺候,但一起吃饭她还是很乐意的,毕竟她现在肚子真的饿了。

不过这顿饭吃得并不安生,才吃了几口,景祐已经进来了。他的手中果然捧着两把看起来就令人畏惧的大铁锁,黑黝黝的,十分沉重。

他把锁给李舒白过目,又对黄梓瑕说道:“崇古,周侍郎的小公子过来找你,就在门房处等着呢。”

“周子秦?”黄梓瑕和李舒白对望一眼,两人都看见了彼此眼中会心的意味——果然来了。

他挥手说:“让子秦直接来这里,看出了什么事。”

“当然是出大事啦!”

周子秦穿着一身胭脂红长衣,腰间是翠绿色腰带,头上戴着顶鸡油黄的纱冠,全身上下充满了刺目的颜色。

他本来就是一惊一乍的人,这回更是夸张,那种眉飞色舞的劲儿,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这句话最好的注解。

“王爷,崇古!下午啊,我在大理寺查看驸马韦保衡那件事的相关人口录——你看到过吗?”

黄梓瑕点头:“大理寺誊抄了一份给我。”

“哦,我坐在大理寺内看的。就在黄昏的时候,你也知道,大理寺的人都古古怪怪的,房子也阴森森的,所以我看了两遍之后,没看到什么有用的,就准备要走人了。结果就在此时,你猜怎么着,外面哄哄嚷嚷,说是死人啦!”

“死者是谁?”黄梓瑕在他一大堆废话中捞出唯一有用的内容,问。

“简直是让人意想不到,简直是石破天惊,简直是令我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啊!”

李舒白也终于忍不住了,皱眉说道:“长话短说!”

“孙癞子死了!”周子秦立即风格大变。

孙癞子,那个趁着滴翠昏迷而犯下禽兽不如之事的畜生,果然死了。

黄梓瑕琢磨着韦驸马的那句话,又问:“凶手是谁?”

“不知道!目前线索头绪……可说是一个也没有!”周子秦说到这里,才感觉到自己一路跑来口干舌燥,抓过桌上的茶水先给自己灌了一通。

黄梓瑕和李舒白无奈地对望一眼,各自按捺住性子,坐在案桌两边等着他说下文。

周子秦灌下了一壶水,才擦擦嘴巴,说:“不行,这个我简短不了,我一定得从头开始说起。”

“说。”黄梓瑕简直无语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你们不要怪我太会东拉西扯,这事我真的不交代不行,不然你们不知道里面的人谁是谁。话说京城内有个钱记车马行,生意做得很大,老板名叫钱关索,估计你们是不知道啦……”

黄梓瑕和李舒白又默然对望一眼,黄梓瑕以一种复杂而奇异的口吻说:“知道,听说过。”

周子秦毫无察觉,继续说:“你们知道就最好啦。钱关索是长安最有名的车马商,官府很多马也都是他帮忙弄的。我见过他,一个矮胖子,整天乐呵呵的,果真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他从前年开始啊,生意不仅在车马上,还笼络了一批泥瓦匠、土木匠,甚至连京城工部通下水道的人都有几个在他那儿挂着职,如今京城修缮房屋、营建塘池之类的也都找他——哎,他还振振有词,说衣食住行四件事,前两样家中娘子管,后两样他管,这就叫……”

黄梓瑕听得真有些无奈了:“子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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