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女们-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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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世界到处都是牛，这咋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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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棍村的光奶奶，该走、不走；硬挺着，死缠。

　　当年，她曾勇敢地提出了：吹牛，一定要上税！并，为之奋斗了一生。

　　不忍看她痛苦，有便人道：“奶奶，你放心地去吧；我们一定会替你向上反映。”

　　光奶奶象没听见，嘴里不停地咕噜：“吹牛一定要上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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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墙拐角，几个老汉蹲着，在嘀咕：

　　“吹牛、上税，咋个法么？”

　　“吹牛上税，你就是拿到联合国去议，也未必弄出个名堂来。”

　　“人家美国总统也吹牛。小不实，为啥叫小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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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忍看她痛苦，有人跑出来、跑到村口；而后，从村口往回跑，边跑边喊：

　　“报纸来啦－－从明年开始，吹牛要上税喏！”



　　床边，有人道：“你听－－从明年开始，吹牛要上税了……”

　　光奶奶，这才咽气、蹬腿，走了。

　　
　　做姑娘时，光奶奶不住在山里，住在镇上。

　　娘是绣女，她从小跟着学绣。

　　爹做小生意：收绣品，卖给要的人，赚点过手钱。

　　家里，不算富，却也从不愁吃愁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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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地人，喜爱唱山歌，祖辈上流传下来的；男女相爱，多数都以歌为媒。

　　一日，一男子在绣女的楼下唱道：

　　“哥哥没名叫光棍，心想绣女不敢言；送支情歌上绣楼，让妹梦里也觉甜。妹妹有情丢句话，哥哥也想甜一甜；来年花轿抬妹去，从此快活一年年！”

　　那光棍在楼下，一唱就唱了三天三夜。绣女好奇，探头看了一眼，却被光棍瞧见；光棍不走，又唱了九天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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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棍走后，镇长派人来给自家的少爷提亲。

　　小户人家，高攀不起。绣女她爹，就以此为由，回掉了。

　　事后，她爹对绣女说起这事。

　　“谢谢爹爹。”绣女道。其时，绣女的心里，对光棍已经有点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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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光棍又来到绣女的楼下唱情歌；一唱，就唱了十八天。

　　绣女，动心了，走下绣楼、走到镇外，与他对歌：

　　“戏水鸳鸯并蒂莲，花开花落一年年；谈情说爱来日长，敢问哥哥可有钱？”

　　光棍回道：“山歌一唱山路短，情歌一唱月儿圆；妹妹谈情莫提钱，哥哥攒了几十年……”

　　
　　攒了几十年？那，一定是个很会过日的人！绣女心想。

　　绣女答应了，光棍就上绣女家来正式提亲。

　　知光棍是山里人，绣女爹不允。

　　可，绣女自己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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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女爹，劝绣女：“山里都穷。”

　　绣女道：“人家说了：哥哥攒了几十年……”



　　绣女爹，又劝道：“你，别信他。穷山恶水养刁民……”

　　“别信他，信你？我嫁给你？”绣女道。她爹摇摇头，知道没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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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嫁那天，绣女一早就起来、梳妆打扮，等着花轿。

　　不料，来迎亲的，却是滑杆。

　　花轿咋变成了滑杆？绣女哭了。光棍解释：山路，花轿不好走。

　　也是。绣女想：事到如今，只有上滑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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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光棍家，自是吃喜酒、入洞房，没啥好说的。

　　第二天，绣女扶着床、爬起来做饭，道：

　　“吹牛！攒了几十年……我，还以为是钱；结果，不是。”

　　
　　嫁给光棍后，大家就不再叫她绣女，而叫她光棍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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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棍媳妇，这时才知道：这村，就叫光棍村。

　　大家，都是光棍，也都叫光棍。张姓，张光棍；李姓，李光棍；王姓，王光棍……

　　同姓，按长幼排，如：张大光棍、张二光棍、张三光棍……等；有时也简化：张大、张二、张三……

　　而她老公，独门独姓，又是独苗；没人与他争，所以就叫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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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棍有了媳妇，村里的光棍们，渐渐就犯了红眼病。

　　过去，有啥偷鸡摸狗的好事，总会叫上他；如今，就不叫了。

　　而山里穷，不搞点偷鸡摸狗，日子不好过。

　　光棍媳妇呢，因嫁到山里，无脸面与镇上的娘家、娘家的亲戚们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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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正难过着，突然间－－

　　霹雳一声震天响，光棍统统得解放！

　　幸福呵！光棍们一起涌起地主家去，吃大户。

　　大家齐动手，杀猪、宰羊……把八仙桌抬到院子里，当院摆席。

　　痛快呵！光棍媳妇，也在其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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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酒肉，再一起动手，分浮财、分金银珠宝、分绫罗绸缎。

　　而后，再分田、分地、分山、分水……分光所有。

　　光棍媳妇，分得了几件光鲜的好衣裳，就穿着回了趟娘家，也显摆显摆。

　　后终因话不投机，与娘家人断了来往。

　　
　　那年月，幸福呵！

　　人们，憧憬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为了美好的明天，开始大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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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志们呀么嗬嗨，大生产呀么嗬嗨！

　　赶英超美打倒帝国主义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罗呔。

　　齐动手呀么嗬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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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热情无比高涨，勇敢地喊出了－－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当地人，有唱山歌的功底；办农民赛诗会，光棍媳妇就道：

　　“石头山上种粮食，粮食堆满石头山；光棍村里娶媳妇，媳妇反比光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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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是罪恶的三年自然灾害。

　　老天爷，坏东西呵！光棍村里，就饿死了不少人。

　　光棍，也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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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棍死后。村里人，就不再叫她光棍媳妇，而称她光奶奶。

　　光棍的死，让光奶奶陷入了深深的反思。

　　痛定思痛，她勇敢地提出了：吹牛，一定要上税！

　　
　　后来，上面有了号召：农业要学大寨！

　　人们，又热了起来。

　　农业学大寨，开山造梯田－－

　　有没土，不去管它；先把石头山，凿成楼梯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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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上面又有了号召：单改双。

　　单改双，就是：把种单季稻的田，改种双季稻。

　　好呵！一季变两季，岂不就是：一块田，变成两块田了吗？

　　谁会想到呢？人，累得个贼死；两季加起来的总产，竟还不如那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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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难过，突然间－－

　　霹雳一声震天响，光棍重新得解放！

　　终于，又分田了；农民，又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可，没多久，又开始还山造林、在石头缝里种树，不种白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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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改革和开放！生产队长，终于不叫队长了，而改叫村长。

　　当一届村长，开一个小厂。村长相应号召：带头，先富起来再说。

　　而乡长，就吹吹牛、开开空头支票……而后，升官。

　　县长？县长，就不知道了。不敢乱讲。

　　
　　光奶奶的儿子，跟他光棍老爹一样，会吹牛！

　　唱唱山歌，就拐回来个媳妇。

　　歌词，还是那句：“妹妹谈情莫提钱，哥哥攒了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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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儿子又第一个外出打工。

　　几年，没回来；回来，就穿皮鞋、带手表。

　　走时，把媳妇也带了出去……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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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奶奶，带着孙女过。

　　孙女，长大了，要去：千里寻父母。

　　走时，光奶奶千叮咛万嘱咐：“孙女，记得回来看看奶奶呵！”

　　孙女说：“奶奶，我会记住的、会回来看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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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女，走了。



　　孙女，也没有再回来。

　　
　　那年，省里来了个巡查的大官，罢了一批贪污腐败、瞎指挥、吹牛不作为的官员们的官。

　　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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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里的大官，路过光棍村时，光奶奶便问：“我能跟你说一句话吗？”

　　“可以、可以，你说、你说。”省里的大官，亲切地回答。

　　“你认识国家税务总局的局长吗？”光奶奶问。

　　大官笑了，亲切地问：“有啥事？”

　　“带一句话，可以吗？就跟他说：吹牛，一定要上税！一定要上税！”光奶奶道。

　　大官一听，就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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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官走后，村里有见识的人都在议论：这回，有希望了！

　　有水平的大官，从不当面答应啥的；开怀大笑，就表示他知道了、记住了。

　　没准，还会请去当专门提意见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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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脸呵！光奶奶，回了趟多年没回的镇上娘家。

　　镇上的人说：“这事要等，等到春天开会；人家大官，才好提。”

　　那就等。到了春天，光奶奶又去镇上打听，镇上的人说：“这会刚开，得等半月。”

　　那就再等。过了半月，再去镇上打听，镇上的人说：“这事，不是一次就能定下的；每年，都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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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奶奶，就每年春天都到镇上去打听。

　　一等，就等了好几年，没有音讯；光奶奶火了，道：

　　“腐败呵，腐败！省里的大官，咋连老百姓让他给捎上去的话，也要贪污呢？”

　　光奶奶，谁也不相信了。

　　村里村外，山上山下，逢人就宣传、呼号：“吹牛一定要上税！”

　　
　　昨日，光奶奶死了，入土为安了。

　　山里，没有条件火化；在大山里，火化是奢侈。

　　光奶奶，就土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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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的乡亲们，捐了些木板，给她打了口棺材。

　　还给她换上了多年前，斗地主、分浮财时，分得的绫罗绸缎。

　　化了妆后，她又象从前的绣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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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人，还在她的墓前，立了块大青石碑。

　　碑上，没别的，就几个大字－－

　　吹牛，一定要上税！

　　
　　创作于　2008…6…16　至　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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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少女
顾晓军小说·三卷《山　村　少　女》

　　
　　古榕树，一如巨型伞、撑在山坡上。

　　太阳光，裸奔而来；在古榕的树冠上，歇息着。

　　半个村落，没在树影里。

　　树荫下的村口，一条山道，蜿蜒着、逶迤着……伸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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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方，还是山、相似的山。

　　山连着山，绵延、起伏……恰如海浪。

　　只不过，群山不会瞬间消失，也没有很大的变化。

　　或者说：山的变化，不是时间的过客、能用肉眼分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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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的山，有顶、无尖。

　　山尖，叫先人们削去了；垒上坝、蓄上水，叫天田。

　　山腰的阳坡上，也都是一层又一层的梯田。

　　也不知：先人们，用了多少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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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竹、花、草……无怨无悔，在山里生活着。



　　有的，从石缝里、生长出来。

　　大山，是极贫瘠的。

　　贫瘠的土地，供养着这些凄苦的生命。

　　
　　嘀嘀咕咕……古榕树，独自在西斜了的夕阳里。

　　没有谁，会注意到它的絮叨。

　　几千年了。在村口，一站就是几千年。

　　看星辰、看日月、看山景、看世事……看人，也看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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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歇在树冠上的花喜鹊，沐浴着西斜了的阳光，没原由地开心、乱叫。

　　母猪在树荫里，刨了个坑、趴下去睡觉。

　　鸡婆婆，领着它的孩子们、到处寻找可以充饥的食品。

　　各种野花，无声地暗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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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家的狗狗，又到村口来转悠。

　　路的那一头，没有人来。古榕对少女家的狗狗，这么说。

　　站得高，能看得很远。

　　老了，老得已成精……知冷知热、识好识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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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狗，没有听见。

　　花喜鹊，只知道乱叫，从来不在意别人。

　　谁也没理会，古榕树的存在。

　　张望了一会、转悠了一会……狗狗，便又转回家去。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伸向坡后、竹林旁的小木屋。

　　小木屋的后面，敞着个小院落。

　　院子里，散落着青石板的桌、青石的凳。

　　两肘，支在石桌上；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