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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益生堂-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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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芝打趣说:“找啥呢?可没有燕窝鱼翅。”家礼吸吸溜溜喝了两口稀饭,说:“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你这时说叫我回,我咋好回。”家义心里烦闷,低声顶了一句:“既然你都答应了,又何必走过场来问我。”家礼惊愕地看着他,说道:“你这话说的,我咋叫走过场?就算走过场,我问个原因总还可以吧。”玉芝也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过分,脸上浮起一丝不快。
  家义说:“原因不是明摆着,茅山城谁不知道他们老二的事儿。”家礼说:“这事儿跟梅家二姑娘有啥瓜葛?她一个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义不依不饶地说:“有没有瓜葛,可不是你说了算。那样一个是非窝子,你非叫我去当女婿,不是睁着两眼把兄弟往火坑里推。”
  这话显然更加过分。家礼气得把手里的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说道:“你说话咋像甩石头一样,句句打人!我一个做大哥的,能睁着眼睛把你往火坑里推。人家魏家都能跟他们结亲,你咋不能了?”玉芝见兄弟俩话不投机,在一边急得直皱眉头,又不好插嘴。
  士云、士霞只顾了看大人吵架,饭都忘了吃。玉芝没好气地叱责道:“又在看死眼子!还不快吃了饭去做事儿。”两人便低了头,比赛似的大声喝粥。
  家义语气和缓一点说:“好,算我话说得过头了,可是魏家跟他们结亲那是过去的事儿。再说,魏学思在外头工作,山高皇帝远,比不得我在家门口,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盯着。”家礼说:“盯着又咋样?他们家风好,我们家风正,门当户对,明媒正娶的姻缘,怕谁盯着?”家义说:“家风家风,这时候不能光看家风,还要看别的。你天天读报纸,咋就是不开窍。”
  家礼赌气问道:“我是看报纸。报纸上啥时候说过不能跟梅秀成这样的人结亲?”家义说:“报纸上没说梅秀成,报纸上说了叫你提高觉悟,划清界限吧。益生堂本来成分就高,夹着尾巴做人,别人还有话说,再要摊上个反革命亲戚,你想想会是什么后果?”
  成分高的话打在家礼的七寸上,他内心藏着的那个秘密不期然地被触动,就像刚伸出手的小偷被人踩住腕子一样,他颓然败下阵来,心虚地摆着手,眼里的目光也失了刚性,说道:“好,好,你觉悟高,我觉悟低,我也不想硬把你往火坑里推。家廉这会儿不在。等他回来了,你问问他。我知道你信他的话。我早说了,你跟家廉如今翅膀硬实,派不上我这个大哥了,你们想咋的就咋的吧。”说完话,把椅子一推,饭也不吃,梗起脖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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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义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我又没说错话,干吗发这么大脾气。”玉芝寒着脸说:“你大哥脾气大,你脾气也不小啊。兄弟伙的,有话好好说,咋能端碗就吵架呢。”家义不好跟嫂子动气,辩白道:“我不是要跟大哥吵架。我是说明知道那是个刺架,为啥还偏要往里头钻。”玉芝说:“你大哥也是看梅家二姑娘人品不错。搁在以往,养兴谦的姑娘,哪是我们能求到手的。”
  这句平平常常的话,落在家义耳里,却像锥子一样剜心。他把最后一口粥喝下去,碗筷朝桌上一推,也站起来走了。
  玉芝看着家礼留在桌上的半碗残饭,气恼地说:“这哪是兄弟呀,简直是冤家。”转脸又对两个孩子瞪眼警告道:“今儿的事儿谁要说出去,我就拿锤子把他的牙齿一个个敲下来。”
  家廉晚上回来,进屋就发现气氛不对。家礼寒着脸不说话,坐在堂屋呼噜呼噜抽水烟。玉芝独个在偏厦碾药,碾滚子在药槽里哗啷哗啷响着,更衬出屋里的沉闷。他悄悄问士云:“是不是你惹大人生气了?”士云说:“不是我,是二叔。”家廉问她为啥,士云说:“二叔说他不想当女婿。”
  
益生堂 第一章(13)
家廉进到偏厦,把玉芝换下来,自己蹬着碾滚子碾药,故意问她:“大哥咋啦?好像不高兴。”玉芝脑门上沁着细汗,说:“为梅家提亲的事儿跟你二哥怄气。”家廉问:“这不是好事吗,为啥还要生气?”玉芝就把两人争执的事儿一五一十跟他说了,临了为家礼叫屈道:“你大哥真是顶着磨盘唱戏,吃力不讨好。你说,爹妈不在了,我们做哥嫂的就得多担待些是不是?我们咋会不为他好呢?”家廉两脚带动碾滚一前一后滑动着,看嫂子带着气,又像责备又像开脱地说道:“这个二哥,肠子里转的是本啥经,等他回来我说说他。”玉芝说:“看他那架势,你的话他也未必听。”家廉说:“他不听,我不依他。”
  家义回来时,家礼和玉芝已经睡下了。家廉听见门响,从自己屋出来。家义像是吃了一惊,问道:“你咋还没睡?”家廉说:“我等你半天了。”家义问:“等我?等我干啥?”家廉说:“到我屋里说吧。”他正忙着考学,桌上摊的都是书。等家义坐下了,他把桌上油灯拧得亮些,问道:“你去哪儿了,这时才回来?”
  家义颓然靠在椅子上,肩膀耷拉着,样子很疲惫,说道:“出去办了点事。”家廉问:“你今儿跟大哥吵架了?”家义说:“谁告诉你的?”家廉说:“先别问谁告诉我的。我只问你,你不同意这门婚事,究竟是看不上梅秀玉,还是看不上她那个家?”
  家义两眼盯着摇来晃去的灯火苗,面无表情,对家廉的话像是没听见。家廉追着问:“你是看不上梅秀玉?”家义模棱两可地说:“看上咋样?没看上又咋样?”家廉说:“看上就是看上,没看上就是没看上。你到底是看上还是没看上?”
  家义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比哭还难看,说道:“事到如今,看上没看上对谁都无所谓了。”他不想深谈,把桌上的书拿在手里翻了翻,问道:“复习得咋样了?有把握吗?”家廉说:“白天事儿太多,就靠着晚上这点时间,记不住。”家义说:“好好考!考上大学,能走多远走多远,能不回来最好不回来。我是不行了。”家廉说:“你的事还没说完,先别扯我的事。”家义说:“我的事没啥好说的。”说着站起身,伸腰打了个哈欠。“睡吧,天太晚了,明天我还要起早。”
  家廉急了,说道:“你坐下,我还有话问你。”他把家义揿在椅子上,问他:“你到底为啥那么在乎梅家老二?”家义说:“不是我要在乎,是不在乎不行。我今天把话撂这儿,四姐跟梅秀琬那点关系,将来都说不清会出啥事。”家廉不屑地撇嘴摇头。“我才不信呢。照你这么说,不跟旧社会株连九族差不多了。”
  家义赶紧拦住他。“小声点儿,谁又不是跟你吵架。”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半身隐在半明半暗的光里,表情模糊地说:“我实在太累了,啥也不想说了。”走到门口,又停下,像是跟家廉解释。“我知道大哥是为我好,我也不是故意跟大哥过不去,有些事我一时跟他说不明白。”家廉从他的话里听出一股心如死灰的苍凉意味儿,一时里有种反应不过来的茫然。家义的脚步声往后面去了。家廉沮丧地把桌上的书一划拉,差点儿把煤油灯碰翻在地上。
  家义第二天一句话没留,带着《 速成识字法 》跟文教科的人到乡下扫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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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瞅着媒人要来讨八字,家礼急得六神无主,在屋里转着圈儿说:“我点头同意的,如今又要我开口说不行,真不如把我架在油锅上炸了。”
  玉芝坐在天井给士云补衣服,脚前放着针线笸箩,手里拿着几块布头比画大小,说道:“你不想辙,光急有啥用。”家礼看着门扇上的暗八仙图案,拍着脑袋说:“想啥辙?我又没有八仙过海的神通。”玉芝说:“叫老二回来呀,他不浑身都是主意吗。”家礼烦闷地说:“你就少提他了,听见他的名字我就头大。”
  玉芝说:“我倒是有一招,不知行不行?”家礼赶紧凑过去问:“啥招?”玉芝说:“媒人来那天,你就跟他说,家义八字太硬,算命先生说他克妻克子,叫他们自己开口回绝这事儿。”家礼说:“既是克妻克子,早点儿为啥不挑明,这不明摆着是个借口。”玉芝反问他:“这招不行,你还有啥好招?”
  家礼想了想,脑子依然像一盆糨糊,不得已说:“这话你去跟媒婆子说吧,明儿一大早我躲出去。”玉芝脸一板,说道:“自己惹的事儿自己去了,我可不愿意在后头替你擦屁股。”家礼想逗得她高兴,调侃说:“你不替我擦屁股,未必还叫别人来擦不成?”玉芝白他一眼,还真笑了,说道:“越老越没正经了!”家礼说:“话不正理正。你说跟媒婆子缠起来,是不是你们女人比男人有办法?”玉芝尽管不愿意,可也只能这么办了。
  晚上家廉回来,玉芝诉苦似的跟他说了这段经过。家廉说:“嫂子你多担待。”玉芝说:“好人都叫你大哥做了。”
  媒人进门,一听掌柜的不在,涂着胭脂的老脸果然急出一道道褶子,哎哟连天地喊叫道:“这是咋说的,梅家那边儿还等着听信儿呢!”玉芝赔着笑脸,又是递烟,又是上茶,核桃、花生、点心摆了一桌子,说道:“我表妹的娘屋舅舅嫁姑娘,好日子定在今天,实在是不能不去。他走时留了话,有啥事儿你问我。”媒人说:“还问啥,八字拿给我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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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一章(14)
玉芝把椅子往她跟前挪挪,故作神秘地压低声说:“有件事儿,我们当家的那天没好跟你说。我想来想去,这事不能瞒你,免得事后叫你落抱怨。”媒人问:“啥事?”玉芝扭头朝两边看看,说道:“算命先生原来给我们老二看过八字,说他命硬,一辈子克妻克子,忌神太重。”
  媒人一听,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滴溜滚圆,叭叭把大腿拍得山响,说道:“这话当初咋不说?你们答应了我才去回的话,这样一闪,叫我往后咋做人。这不是自己拿手打自己的脸。”
  玉芝抓起一把花生塞在媒人手里,一脸内疚地说:“我们当初是想,命硬归命硬,兴许跟梅家二姑娘八字相合呢。谁知道二番到算命先生那儿一问,他说我们老二三年之内不能提亲。你说这话我们要再瞒着,天上雷公能饶了我们。”见媒人半信半疑,玉芝又给她装支烟,话里带着奉承说:“选亲不如择媒。他们梅家选了你这样一个说亲娘算是找对了。我们也是一半看梅家的门第,一半看你的面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要怪,只能怪我们汪家没这个福分。”
  媒人坐在椅子上,架着二郎腿,用小手指上的长指甲剔着牙,依旧冷着脸说:“本来人家就说我们这些做媒的没有半句真话。其实我们图个啥,腿跑细了,嘴皮子磨破了,弄不好还要两头看脸子。”
  玉芝体恤地拍拍她的腿,说:“我们当兄嫂的也难做呀。说了他要听还好,他要不听,你只能干着急。如今又是新社会了,街道上不是天天在宣传婚姻自由吗?我们也不敢强逼,万一惊动政府的人出来说话,我们谁都逃不了干系。你说是不是?”
  媒人一听政府,气势略收敛了些,问道:“那依你们的意思该咋办呢?”玉芝起身把家礼走前包的二两天麻、二两阿胶拿出来递给她,笑着说道:“还劳驾你跑腿,到梅家那边好歹替我们道个歉,说和说和,免得街坊四邻的为这事伤了和气。等隔些日子,由我们当家的亲自上门给梅掌柜赔不是。”
  媒人一见玉芝递过来的东西,脸上立时有了笑意,一口大黄牙齐整整露出来,伸手半推半就地把礼接下来,虚情假意地说道:“哎哟,这又何必呢,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坊。”她把东西塞进大襟布衫里,像不放心似的在外用手拍拍。“我说不收吧,反忤了你们的好意。”


  玉芝说:“收下,收下。你要不收,我们还不好意思。”媒婆说:“梅家那边我去说和说和看看。按说呢,你们这也是为他们好,命相相克可不能勉强。梅掌柜脾气你知道,少不得还要看一下他的冷脸子。不过,我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玉芝又软硬兼施地说了些客套话,媒人才絮絮叨叨地起身告辞。临走,五指张开,把盘里的花生抓了一大把捏在手里。玉芝端起盘子说:“都带上,都带上。”媒人嘴里说着:“皮薄了,皮薄了。”又抓了一大把,用帕子包着,嬉笑着出了门。
  到了梅家那边,梅秀成出去了,只有他女人在家。媒婆怕露出收礼的破绽,半句好话不敢多说,只管编派汪家的不是。梅秀成女人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个中蹊跷,气得撇着嘴说:“真的是命相不符,还是有别的道道?没准儿是看我们屋里出了老二这宗事儿,怕沾腥带荤吧。”
  媒婆赔笑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养兴谦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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