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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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托在一个月之后,离开了巴拿马,开始他的旅行,到世界各地去訪问名医,来医治他的伤口。
他的伤口,就算是一个医科学生看了,也知道最直接的治療方法,是将之縫起来。
但是古托知道那是没有用的。他也没有勇气,再看一遍自己的肌肉挣脫縫合线的情景,所以他一律拒绝。
古托真是试尽了所有的方法。在非洲,一个土人嚼碎了好几种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之上,并且把另一个身上全是可怖疤痕的土人找来,告訴他,这个土人曾受到黑豹的襲击,遍体伤痕,就是靠那几种草药治好的。但是,草药放在古托的身上,没起作用。
古托也曾遇到一个中国人,是一位中医。那位中医告訴他,在中医来说,医治久久不能癒合的伤口,最有效的一种中药叫“地龙”。当古托弄明白了所謂“地龙”,原来就是蚯蚓之后,他也毫不犹豫,把蚯蚓搗烂了敷上去,可是,伤口依然是伤口。
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古托完全生活在噩梦之中。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不是他个性坚强,坚决想弄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早已忍受不了而自杀了!
当他再回到巴拿马的时候,恰好是一年之后的事。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下了机,就租了一辆车,直驶回家。他的管家看到了他,觉得十分詫异,问:“先生,你是回来參加婚礼的?”
古托怔了一怔,婚礼?甚么婚礼?
他很快就知道那是甚么婚礼了──芝蘭和副总统的儿子的婚礼,一个电视台还转播着婚礼进行的实況。古托木然地看着披着婚纱的芝蘭在螢幕上出现,他甚至没有一点怀念,也没有一点哀伤,这一年来,他简直已经麻木了。他看出,盛装的芝蘭,美丽得令人心直往下坠,可是芝蘭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
在过去的一年中,古托和芝蘭完全不通音讯。他也无法想像,自己腿上有一个那么怪异
的洞,还能和一个女人共同生活。
那一个晚上,当他一个人独自站在阳台上发怔之际,伤口又开始流血。血顺着他的裤脚向下流,流在阳台的地上,顺着排水的孔道向下流去。
古托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伤口流血,并不设法去止血,因为他知道那是没有用的。他站着一动也不动,看着濃稠的血,自他体內流出来的血,发出轻微的淙淙声,自阳台的下水
道流下去。
约莫三十分钟,和第一次流血的时间一样,血自动止了。古托感到昏眩,他身子摇晃着,支持到可以使他来到床边,然后,他倒向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像这样的不眠之夜,古托也早已习惯了,他也早已习惯了注射毒品。
只有在注射了毒品之后,他才能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得到短暫的休息。第二天傍晚,
他又悄然离开了巴拿马,继续去年的旅程。
又过了将近一年,古托已经完全绝望了!那时候,他想起了以前连想都不去想的一件事──一个叫维维的胖女人,曾经告訴过他,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是和黑巫术的咒语有关的。
一件本来是绝不在考虑之列的事,但是到了一个人,已经在绝望的边缘上徘徊了那么久之后,就会变成唯一的希望了。
古托仍然不相信甚么咒语不咒语,可是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形下,他不得不去碰触任何有可能使他见到光明的机会。
他再回到巴拿马,到了那家医院之中。经过将近两年极度恐惧、疑惑、悲愤的生活的折磨,古托的外型也改变了,他变得瘦削、冷峻和阴森,给人的感觉是他看来,像是地獄中出来的一样。
他到医院中去打听那胖女人,那胖女人却已离开医院了,輾转问了很多人,才算是有了胖女人的住址。古托依址前去的时候,是在傍晚时分。
那是一条陋巷,两边全是殘旧的建筑物。那些房子的殘旧,使得走在巷子中的人,感到那些屋子随时可能倒坍下来,把在巷子中的人,全都埋进瓦担Ф阎幸谎
在狹窄的巷子中,有一股霉水的气味在荡漾着,一个污水潭中,有一群赤足的小孩在嬉戲。
古托走进巷子之后,问了几个人,才在一道附搭在一幢磚屋旁的木梯前站定。木梯是用水果箱的木板搭成的,通向一间同样材料搭成的屋子──那只能算是一个大木箱子。
古托踏着摇晃的、会发响的楼梯走了上去,到了那个大木头箱子的门口,问:“维维在家吗?”
他连问了两声,才听到里面传出了那胖女人的声音:“去‥‥‥去‥‥‥明天再来!今天我没有钱!”
古托吸了一口气:“我不是来收帐的,是有一些事要问你!”
古托一面说,一面已伸手去推门──那是一块较大的木板,虛掩着。
他推到一半,门自內打开,维维看来更胖了,胖得可怕。然而,当她看到古托的时候,
她的神情,却像是见了鬼一样。
古托苦笑:“你还记得我?”
胖女人双手连摇:“我不能帮你甚么,真的不能帮你甚么!”
古托叹了一声:“我不是来要求你的帮助。只是两年前,你对我说过一些话,我完全没有在意,现在我想再听一遍。”
胖女人眼簾低垂,望向古托的左腿。古托沉声道:“它还在,那个不知怎么来的伤口,一直在‥‥‥”胖女人叹了一口气,又望向古托。大概是古托那种绝望、哀痛的神情感动了她,她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古托进来。
古托在她的身边擠了过去,那个大木箱子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而且也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坐。古托只好站着,等胖女人转过身来,他才道:“两年之前,你提及过咒语──”
胖女人怜悯地望着古托:“是,我‥‥‥在医院,第一眼看到你的伤口时,我就知道那是血咒语所造成的。”
古托屏住了气息,因为那阵阵的臭味实在太难闻了:“为甚么呢?”
胖女人嚥了一下口水,道:“因为我见过,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见过。”
古托的神经陡然之间,紧张了起来:“和我一样,腿上‥‥‥出现了一个洞?”
胖女人摇头:“不,看起来像是被刀砍的。我的叔叔,是一个巫师,那个人来向我的叔叔求救,真是可怕极了。在他的右肩上,看起来,就像被割甘蔗的利刀,重重砍过一刀一样,肉向两边翻着,红红的,可是又没有血流出来,真可怕──”当她讲到这里的时候,她真的感到害怕,以致一身胖肉都发起抖来。她抖得如此之剧烈,令得古托彷彿听到了她肥肉抖
动的声响。
古托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有救?”
胖女人叹了一声:“当时,我正在帮我叔叔舂草药,我叔叔是很有法力的巫师,地位也很高──”古托陡然尖叫了起来:“別管其他的,告訴我,是不是有救?”
胖女人的声音变得缓慢而低沉:“当时,我叔叔讲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他一看到那人展露了伤口,就整个脸色都变了,然后问:「多久了?」
“那人哭着回答:「一年多了,流过两次血,求求你,再这样下去,我不能活了,真是活不下去了!」”古托的面肉不由自主地在跳动着,这正是他在心中叫了千百遍的话:再这样子下去的话,实在没有法子再活了!胖女人又道:“我叔叔摇头,叹了一声:「我没有法子,你是中了咒语,血的咒语。你一定曾经令得一个人恨你恨到了极点,这个人用他自己的
血和生命来施咒,要令你在噩运和苦痛中受煎熬。」“胖女人讲到这,向古托瞟了一眼。古托语音乾涩:”我没有,我一生之中,绝没有令得甚么人恨过我,要令我‥‥‥在这种悲惨的境地中生活!“
胖女人缓缓摇着头,像是不相信古托的话。古托的口唇顫动着,他想要辩解几句,可是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辩解有甚么用?那个伤口就在他的腿上!
他向胖女人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讲下去。胖女人道:“当时,那人就哭了起来,叫嚷着,我记不得他叫嚷些甚么了。好像是他在表示后悔,同时要我叔叔救他,因为我叔叔是当地最出名的巫师。”
古托不由自主喘起气来:“你叔叔怎么说?”
胖女人道:“我叔叔说:「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血咒是巫术中最高深的一种法术,我连施咒都不会。据我知道,整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懂得施血咒的方法。至于解咒的方法,我连听也没有听说过!」那个人听了之后,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成了一片灰色‥‥‥先生‥‥‥你怎么了?那个人的脸色,就像你现在的一样!”古托的身子摇晃着,已经几乎站立不穩了,但是他还是勉力挺立着,道:“我没有甚么,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胖女人吞了一口口水:“那个人‥‥‥两天之后‥‥‥发了疯,在甘蔗田里,夺下了一柄割甘蔗的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古托发出了一下呻吟似的声音来,向外面直冲了出去,他几乎是从那道楼梯上滚跌下去的。
他自己十分清楚地知道,只要他的意志力略为薄弱一点,他也早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了!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条陋巷的了。胖女人的话,令得他思緒一片浑沌,本来就是一片黑暗,现在黑暗更濃更黑了!
咒语,血的咒语,巫术,黑巫术中的最高深的法术‥‥‥这一切,全是不可接受的,但是却又縈迴在古托的脑子之中,驅之不去。古托自己问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些事呢?”
古托实在无法令自己相信这些事,虽然他把一切经过详细地敘述着,但是他仍然无法相
信。
原振侠也可以感到这一点,他感到古托根本不相信那胖女人的话。即使在完全没有出路的绝望境地之中,他仍然不认为去寻求咒语的来源,是一条出路。这可以从古托惘然、悽哀
的神情中看得出来。
原振侠沉声道:“巫术和咒语,毕竟太虛玄了些!”
古托苦笑了一下:“我的遭遇这样怪异,或许正要从虛玄方面去寻求答案!”
原振侠挥着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便白费了!”
古托的声调有点高昂:“或许我们从小所学的,所謂人类现代文明,所謂科学知识,根本一文不值。至少,它们就无法解释在我身上发生的现象!”
原振侠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 幝巯氯ィ剩骸昂罄从衷跹俊?
古托道:“我隐居了六个月,不瞞你说,在这六个月之中,我搜集了很多有关巫术方面的资料,详细阅读它们。我已经可以说是巫术方面的专家了!”
原振侠“哦”地一声,并没有表示甚么意见。
古托欲言又止:“我不想和你讨论巫术和咒语,就在这时候,是我三十岁的生日了,我根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原振侠陡地一挥手:“等一等,你的生日?”
古托扬了扬眉:“是,我的生日,每一个人都有生日的,有甚么值得奇怪?”
原振侠感到了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道:“可是,你说你是一个孤儿!”
古托微侧着头:“是的,这就关连到我的身世了。我对我的身世,直到现在为止,还一无所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可是‥‥‥可是我从小就受到极好的照顾,我想,王子也不过如此!”
原振侠更不明白了,他并不掩饰他的不满,所以他的话中,充满了諷刺的意味:“孤儿院照顾孤儿,会像照顾王子一样?”
古托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自然甚么也不知道。但在我一开始懂事起,我就知道,我和所有其他的孩子不一样,是受着特別照顾的。”
原振侠望定了古托,古托吸了一口气:“我长大的孤儿院,规模相当大,设备也十分好,有好几百个孩子,全是和我同年龄的。他们每八个人睡一间房间,可是我却有自己單独的
房间,还专门有人看顾我。我的飲食、衣服,全比旁的孩子好了不知道多少,而且,当我和任何孩子发生 幹粗剩械娜硕家欢ㄕ驹谖艺庖槐摺V钡轿矣辛耸欠枪勰钪螅也胖溃耆俏也欢缘氖拢腥艘捕记馕の遥 ?
原振侠又諷刺道:“听起来,这孤儿院倒像是你父亲开的!”
原振侠这样说,当然是气话。天下哪有人开了孤儿院,让自己的儿子可以在孤儿院中,受到特別照顾这种怪事!
古托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报之以苦笑。由于他的笑容看来是如此之苦涩,那倒令得原振侠感到过意不去,他没有再说甚么,只是又替古托斟了一杯酒。
古托缓缓转动着酒杯,道:“在我应该受教育的时候,我也不和其他的孩子一起上课,而是每一个科目,都有一个私人的教师──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我从小以来接触过的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