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杯乐-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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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在场众人忽然听到耳边似有尖锐的破空之声，那两个身影随即有片刻停滞，似乎被什么所阻，不能向前进击。兆惠则觉得手臂上被人猛地一拽，跟着一个人挡在自己面前，身边却似乎有劲风掠过，带得衣甲下摆都微微晃动。他定了定神，这才看出身前那人是木卓伦之子阿尔斯兰，汉名叫做霍阿伊的，又一瞥间见不远处地上落了七八枚指头大小的圆形石子，因是黑白两色，在土红的沙地上颇为显眼，想了想才晓得是围棋的棋子，不由心下疑惑。听前面传来低沉的呼喝声，心中一动，一挥手间身后一队士兵已上前包围了过去。与此同时只听“砰”的一声大响，竟然震得众士兵都向外退了一步，而有两个影子也轻飘飘地飞出圈来，落在兆惠身边。众士兵则齐发一声喊，各挺兵器向前，将原本有些松散的圈子围得严丝合缝。圈中那两个一直与众人纠缠不休的人影便各自发出一声长叹，不再有所动作。
兆惠先左右顾盼，见身旁那两人一个是陈家洛，另一个手持长剑，却是霍部人称“翠羽黄衫”的霍青桐。正要开口发问，陈家洛已走上前去，对着士兵包围之中的那两人举手道：“滕兄，哈兄，想不到跟两位在此处相会。”
“这两人名叫滕一雷和哈合台，是小和卓霍集占重金聘请的中原武林高手。”霍青桐在兆惠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跟着也上前冷笑道，“你们两位倒真是忠心，主子都已经逃了，还要替他卖命！”
“哼，死丫头，当初没要了你的命，让你在这里说嘴！”滕一雷恨恨地瞪了霍青桐一眼，心下甚为懊恼。他与哈合台二人的确是奉了霍集占之命，悄悄潜在乌什城中，待清军开来时伺机行刺主帅，以解败局。本以为清军中没有武林好手，两人自然是来去如无人之境，谁想又在这里碰上陈家洛霍青桐，虽然对方武功还不及自己，终是吃了敌众我寡的亏，只跟陈家洛对了一掌便被包围。自知现下已无生理，也不再说话，两人并肩站着，对圈外诸人怒目而视。
陈家洛却突然笑了一下，道：“翠羽黄衫说的不错，两位既然行刺不成，恐怕再回和卓手下，也不会被他收留。不知道两位此后有什么打算？”
“喂，小伙子，我看你人还不坏，怎么这个时候倒说风凉话？”哈合台是蒙古人，性情直率，便顶了一句。滕一雷也接上来道：“风水轮流转，现在是我们落在你们手里，要杀就杀，何必说那些废话！”
“呵呵，滕兄说得是。陈某和翠羽黄衫当初败给两位，承蒙手下留情，没有取了我们性命，所以陈某也想以德报德，只是……”
兆惠见陈家洛的目光向自己投过来，心下登时了然，想这正是收买人心的机会，眼前这两个人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做给霍集斯父子和回部众人来看。于是不再犹豫，点头道：“陈大人，这两位既然是武林高手，我——实在有爱才之意，左右这一次有惊无险，可否既往不咎？”
滕一雷二人一愣，都没想到这毫无交情的清廷将军会宽容了自己。陈家洛却会心一笑，道：“兆帅是三军主帅，这事自然由你作主。”一躬身便退了下去。兆惠知道他把这人情让给了自己，倒觉得这年轻人识趣，转头对二人正色道：“本帅奉天子旨意讨逆，你们却是奉了霍集占的命令前来阻挠，虽然身份不称，姑且算是各为其主，我不予追究。你们既然有这样好的身手，希望下次堂堂正正在战场上相见。”说罢举手示意，那包围的士兵“唿”的散了开去，整整齐齐排在兆惠身前。滕一雷与哈合台先听陈家洛有宽纵之意，这时竟连主帅兆惠也网开一面，眼见身周变得空荡荡的，似乎任由自己行走，一时间却怔在当地。半晌哈合台低声叫了一句：“老大——”
“嗯！”滕一雷和他目光一对，彼此都心领神会，并肩上前拜倒，朗声道，“我们情愿归顺大帅，在军前效力！”
兆惠哈哈大笑，亲自扶起二人。霍集斯父子与所率部众见清军主帅如此宽宏大度，也都露出心悦诚服的神情。霍集斯之子、乌什伯克漠咱帕尔忽然笑道：“差一点忘记了，我们还带来了一位客人，要请木卓伦伯克见一见。”
木卓伦和霍阿伊兄妹闻言都不解其意，只见不远处已驶过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众人跟前。车帷掀处，一个身影款款走了下来，不光是木卓伦等人，就连陈家洛也忍不住叫出声来，声音中既有惊讶和不信，又饱含着无与伦比的喜悦。
那是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娇小身影，轻盈得宛如天边的云彩；她虽然蒙着面纱，但那绝美的容光仿佛已透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并在那里激发出莫名的震颤。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动作，但人人都感觉到身周的空气像是被清洗过一般透明纯净。木卓伦和霍青桐的眼中都已泛起了泪光。
“凯赛尔！”陈家洛突然再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越众而出，冲上前去，却在距离少女几步之遥的地方生生停住了脚步。他犹豫地伸出手去，又什么都没有抓住，只是手指在空中不断地颤抖着。那少女自从下车之后，一双潭水般深邃的双眸便在人群中静静地扫过，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在听到陈家洛的叫声那一瞬与他目光相接，就再也拆解不开，仿佛想把自己全部的心意都这样传递过去似的。见陈家洛停步，少女就毫不犹豫地纵身扑上去，轻唤着“陈大哥”，投入了他的怀抱。
陈家洛觉得自己正在一场梦境当中，周遭的所有景物都已消失不见，就只有怀中这个温暖的身体鲜明地存在着。他终于不顾一切地抱紧了这个身体，也感觉到对方拥抱着自己的力量，像是要彼此揉合在一起似的，充满了甜蜜的痛楚。跟着便听到香香公主那悦耳的嗓音，不像是从耳边，倒像是从心底直接传来：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一直在等着你……”
“对不起，凯赛尔……对不起……”陈家洛轻声回答着，生怕惊扰了这一场美丽的梦，“我来得太迟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香香公主从他怀中抬起头，微笑地凝望着他：“我记着你的话：不要放弃希望。你——就是我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啊对了，隐藏剧情还有二，cp是霍集占X陈家洛，有人要看么？
（其实还有三和四……剧情没到我先不说……


☆、二五　（四）

“凯赛尔！”身旁的呼唤声让两人从这个迷幻的世界中清醒过来，陈家洛身子颤了一下，便轻柔而迅速地将香香公主推开了自己的怀抱。而香香公主则没有片刻怔忡，又转身热烈地抱住了走上前来的木卓伦和霍阿伊，接受着父兄的安抚和疼爱。跟着霍卓部族的族人们纷纷开始欢呼，庆祝本族圣女的平安归来。在场的清军将士是和回部共同作战已久的，这时便也受了感染，一齐鼓掌雀跃。兆惠素知回人表达感情的方式直接热情，也不喝止，任由众人手舞足蹈。
陈家洛借机低头退了出来。他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忘情，只怕有损香香公主的名节，正在懊悔，一瞥间见霍青桐站在身边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自己，突然觉得脸上发热，不敢和她目光对视。霍青桐却温和地笑着走了过来，拉起他的手轻轻一握，然后才挤进人群中去和妹妹相会。
兆惠等着回部众人欢呼止歇，才下令就地整军，便由霍集斯父子引领着进驻乌什。因霍集斯是和阗伯克，日前已被木卓伦说降，这时又带着清军亲往塔克拉玛干之南，额里齐、哈喇哈什等和阗六城全部归降，开城相迎。至此，南疆诸城除叶尔羌、喀什噶尔两地仍掌握在和卓兄弟手中之外，已全部纳入大清所属。兆惠知道接下来的战役至关重要，便在乌什城中精心策划方略，预备直捣叶尔羌。而霍部军队在库车之战中损耗甚重，只得听从兆惠的建议，就地驻扎休养。
这日向晚，木卓伦便召集了霍阿伊兄妹三人，及族中长老、阿訇，一同在军帐之中会议。陈家洛自认是外人不便与会，刚回了自己帐内，却见霍阿伊笑着进来，伸手拖了他就走。及至会场中，木卓伦也看着他笑道：“陈公子还要见外，难道是嫌我们不够诚恳吗？”便亲自下座来，请他坐到自己身旁。陈家洛知道再推辞下去不恭，忙施礼称谢，和众人一起归座。
木卓伦向众人扫视一遍，郑重道：“清朝军队已经打败了和卓兄弟，他们的力量强大，整个回疆的部族加在一起也无法抵抗，但如果我们表示顺从清朝，也必会受到这强大国力的保护。我已决定，我们霍卓部族向博格达汗乾隆归顺，希望他能允许我们和平安宁地生活。不知道大家有什么意见？”
座中众人这一年多来早都看到清军征战的威势，又因霍集占掳了本族圣女作为人质，意图胁迫，人人心怀愤怒。见清军到处各城望风而降，香香公主无恙归来，倒都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保得平安。当下纷纷点头，竟无一人出言反对。木卓伦转头看着陈家洛道：“陈大人是朝廷钦差，我们部族的诚意就请代为转达。”
陈家洛点头答应，见香香公主突然站起，竟向自己躬身一礼，道：“请陈大人向博格达汗致意，就说霍卓部族的女儿希望表达她和她族人的忠心，她愿意前往京都，侍奉在博格达汗的左右。”
“凯赛尔，你——”陈家洛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想从座中站起身来，却觉得肩上一沉，已被木卓伦按住，听他沉声道：“不错，这是我们霍卓部族最诚挚的心愿。”别人都再说了些什么，陈家洛总没有听见，只觉得心里突然开了一个洞似的，过往的一切都从这洞中漏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蓦然间看到香香公主抬起眼来与他对视，那双深黑如水的眸子中闪着悲悯的光，竟和当初在库车的地牢中相对之时毫无二致。他瞬时明白了她的心意，知道她为了她的族人可以奉献出一切，而他自己仿佛也回到了地牢当中，被重重的铁链困锁住，没有办法动弹，只能任凭入骨的寒冷侵蚀着身体……
及至会议结束，众人便都散去，陈家洛茫然地走到大帐门口，猛地回头，见香香公主果然还站在那里，看到他的目光时，就再次双手抚胸，深深地行了一礼。陈家洛突然一笑，走了出去。
他其实脑中一片空白，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待来到自己帐前才觉得全身乏力，恨不得睡下去就再也不必醒来。忽见帐边站着一个身影，头上再熟悉不过的翠羽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怔了一下，打起精神道：“青桐，有事？”霍青桐走上前来向他打量片刻，摇头道：“你太累了，先去休息吧。”
“我又没干过什么正经事，”陈家洛笑道，“哪说得起这个累字？”
“你呀……”霍青桐叹了口气，却转了话头，“出去走一走，好吗？”
这时乌什已由清军管辖，但大半军队仍是驻扎城外，两人信步出营，走了不远，只见城上火光照耀，军士不断来往巡逻，野地里却黑沉沉的，依稀能辨出一片片军帐，映着头上月光，忽然觉得宛如一场深沉的梦境。
“我先说一件事。”霍青桐毫无征兆地开口，话音虽压得极低，像是怕人偷听了去一般，语气却十分郑重。陈家洛知道她素来严谨，便认真地点了点头，听她道，“你对我们族人的恩情，我没有忘，我的父亲、兄长和妹妹也不会忘记，你但有需要，霍卓部族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为你献出生命。凯赛尔进京，只是为了让乾隆相信我们是诚心归顺，不会对我们产生戒备，但她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凯赛尔叫我告诉你，到你起事的那一天，她在京中得到消息，立刻面向西方圣地自尽，这样我们就可以倾全族之力，响应你的行动。只要能为你做到这件事，她的灵魂就会永远含笑了……”
陈家洛猛地抓住霍青桐的肩膀，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眼前竟变得一片漆黑。恍惚间觉得自己被扶着坐了下来，勉强抬头分辨时，见自己靠在霍青桐身上，忙自嘲地一笑，便欲撑起身子。霍青桐伸臂抱住了他，柔声道：“你歇一会儿，什么都不要想了……听话……”
陈家洛自从识得她起，从没听她用这般温婉轻柔的态度说话，又觉她臂弯中十分温暖，像是能稍解心头悲苦。这时候疲倦得连自尊都无力挣扎，靠着她怔了片刻，唇间一松，轻轻吐了口气，便昏睡过去。
霍青桐反而感到轻松了些，扶他枕在自己腿上，随即仰望着头顶无垠的星空。她想起一年之前，陈家洛初来回疆相助自己部族时，两人也曾经这样安静地共处于夜空之下。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这个自己用全部生命爱着、也爱着自己的男人，同时还对自己的妹妹有着深深的眷恋。她也知道自己的任性，才会不顾一切要了这个男人，竭尽全力地陪伴在他身边。她还知道，其实她的妹妹也和她自己一样任性，因此他们三个人所做出的决定，没有一个能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