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倦客-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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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依然睁着,好像要将这最后一战印进他的眼中,他身体四周的草地已经完全被染红。
傅红雪的手却在抖,他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有这么强的力量,如果他一开始便冷静地完全发挥,是不是萧四无就不必死?
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刀,雪亮的刀背,鲜红的血液,一滴滴落在地上,再溅开,散成一片蒙蒙的血雾。
卓玉贞也终于看见了傅红雪的刀。
——狭长的刀身略带弯曲,锐利的刀锋,不太深的血槽,除了那漆黑的刀柄外,这柄刀看来和别的刀并没有什么不同。
卓玉贞曾经非常好奇这把刀的样子,可她现在宁可一辈子都不要看清楚。
刀尖的血已滴干了。
傅红雪却弯下腰干呕起来,他几乎能感到自己已经站不稳,随时都会被崩溃,疲倦,饥渴击倒,他已感到头疼如裂,嘴唇也干得发裂。那可怕的病似乎又将占据他的心神。
他此刻就像个毫无自御能力的孩子,一把小刀,一根木柴都能将他击杀。
何况,接着而来的人手中是一把剑。
鲜红色的剑。
趁着傅红雪最疲惫,最崩溃的时候,燕南飞终于亲自出手。
这把剑此刻在正前方指着傅红雪。
傅红雪却似乎连抬头看一眼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咬着牙,像是不愿去看萧四无的尸体,可他更不愿意看见的,是那把剑。
路小佳的剑。
除了路小佳的剑,世上再也没有哪把剑能被他记得,更没有哪把剑能在此刻分离他的注意和痛苦。
哪怕是燕南飞的剑,哪怕燕南飞的剑已指着他身上各处致命点。
他用力咬着牙,但满眶热泪,还是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这强烈的悲伤和打击实在太痛苦,痛苦到他不忍去质问燕南飞任何关于路小佳带的情况。
萧四无死了,可萧四无是为了自己的心愿,飞蛾扑火,在所不辞,可路小佳呢?
路小佳的心愿有没有完成?路小佳是不是也像萧四无这样……
燕南飞就是希望傅红雪能在这种心碎和打击中,继续崩溃下去。
他心中暗恨。
如果不是萧四无的死亡刺激了傅红雪的理智,苗天王早就得手了,可是没关系,苗天王没有得手更好,毕竟,他要享受亲手杀死傅红雪的成就和乐趣。
傅红雪的确没有看燕南飞,他现在心情痛苦到混乱,根本不能再做一点刺激自己的事情。
他苍白的脸上,几乎已变得完全没有表情。
可是他另一只手却已握住了他的刀。
漆黑的刀,黑得令人心惊胆颤。
这把刀方才杀死了苗天王,在燕南飞看来,它已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无论谁看见这柄刀,都立刻会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足底升起。
傅红雪还是连看都没有看燕南飞一眼,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路小佳,活着,还是死了?”
他的声音奇异而遥远,仿佛来自远山,又仿佛来自地狱。
燕南飞不由得有些心惊,他一向以为傅红雪绝没有路小佳爱得那么深,那么认真,当初他甚至觉得,这套拿路小佳的“死”来刺激傅红雪的点子说不定就是个笑话。
可他现在知道,这不是笑话,他们根本就是在玩火。
玩火必自焚!
燕南飞已经有了种自己濒临自焚的感觉,很快他战胜了这种感觉,只冷笑着道:“路小佳是我的朋友,我却不是路小佳的朋友,所以我要杀他,轻而易举,你说他死了没?”
傅红雪心中又是一阵绞痛,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在燕南飞的咽喉上。
他冷冷地道:“我真好奇,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无耻的人?”
黑暗而巨大的阴影,压得他的心一直在往下沉,似已将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燕南飞淡淡地道:“哪里,总比你和路小佳之间畸形的关系要可见光的多,老实说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光是想的,就觉得受不了。也亏你们能这么光明正大,已经不仅仅是‘无耻’二字可以形容了吧。”
傅红雪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脸上又涌起了奇怪的红晕,似有火焰在燃烧,连平日稳如磐石的手,都微微有些颤动。
燕南飞知道他再次成功让傅红雪的情绪激动起来。
他有把握相信傅红雪已是命悬一线。
在傅红雪的情绪最激动的时候,燕南飞瞳孔收缩,趁机大喝,剑已出鞘,鲜红的剑光,如闪电飞虹。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晋江抽的厉害啊,还能继续看文的同学,真是辛苦了,还能继续留言的同学,更加辛苦啊!
犯了个很废的错误:把后章的草稿和这章的前段一起发上来了,而这章的后段没了……都怪我喜欢提前将每章片段打出来,然后组在一起。结果出现这种事……OTZ 抱歉,我最近果然和晋江一起抽风了……
焦尾
剑锋生生停住,竟是卓玉贞挡在傅红雪身前。
“让开。”燕南飞皱起眉,英俊的面上神情却已是十分不耐。
辛苦谋划了六年,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不愿让任何人破坏它。
“不。”卓玉贞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她却突然变得无比坚强,她的手中是萧四无的断刀,她用这柄断刀抵着自己的腹:“你若执意要杀他,我今天就跟着我们的孩子一起死在这里!”
燕南飞眉宇间有怒气凝聚,却生生停下手,脸上的表情也有瞬间的愕然。
卓玉贞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随后她便知道她错了。
因为她听见了琴音。
燕南飞就是因为这琴音才停止了攻击。
空灵的琴声,就仿佛是和晨雾同时从虚无缥缈间散出来的。
缥缈的琴声,又像是远方亲人的呼唤。
牵引着失散的人前来团聚。
傅红雪突然感觉放松了一些,这琴声让他的心灵立刻就起了种奇妙的感应,然后他整个人都似已与琴声融为一体,杀人流血的事,忽然间都已变得很遥远。
燕南飞仿佛从噩梦中惊醒,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都和着悲伤与齿冷:“谁让你来的?”
于是卓玉贞看见了“她”。
她双目含情,秋波荡漾,带着柔雅的,有些倦懒的笑容,红唇齿白,纤纤手中怀抱这一把琴,袖上所绣的蝴蝶随风翩翩而动,细细看去竟像和着琴音飞舞一般。
这样的姑娘,光是用“漂亮”或者“优雅”来形容,远远不够。
几乎不像人。
如天上皎月幻化成人形,冰清的骨,玉洁的肤,让人有种感觉,无论在多么危急的情况下,她总是优雅的,并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睥睨。
与明月不同的是,她有心。
明月有心。名为明月心。
她怀中的琴也非俗物。
形式古雅的琴,看来至少已是千载以上的古物,琴尾却被烧焦了一处。
——这便是故老相传的天下第一名琴‘焦尾’。
卓玉贞咬住嘴唇,她已经感到自己的手随着方才的琴音有些放松,又连忙将刀抵紧一些,她知道自己对付不了燕南飞,更何况又来了一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高手。
明月心看了看地上萧四无的尸体,目光中划过一丝急切和清寒:“燕南飞,公子早命你住手,你为什么还要让萧四无来送死?”
燕南飞冷然道:“公子是谁?他早说过一切都交给我,更不会在一旁作什么决定,他凭什么命令吴画他们不听我安排?既然只有萧四无一个愿意听我的话,那我就用他便是。”
他转头看着明月心,神情似笑非笑,大是不屑:“莫非他命令你来阻止我?凭你那拨弦弄音的功夫,就妄图跟我的蔷薇剑一较长短?”
明月心目中傲气一闪,缓弄琴弦,淡淡地道:“我的功夫怎样,你何不拔剑一试?”
燕南飞“哈”地嗤笑一声,道:“还是算了吧,我怕你看了我的剑,会一头撞死在你的焦尾琴上。”
这是很明显的侮辱了。
明月心却没有生气,而是慢慢抬起眼帘,对燕南飞笑了。
一笑惊艳,却又不失幽深到可细细品味的风情。
如同唐朝最瑰丽的诗句,如同宋朝最婉约的词卷,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恨不得拿笔细细绘了,供在神坛上,又唯恐天下画匠技术不精,污扭了一丝一毫。
琴声随着她的笑容同时响起。
美人一笑,纤指弄弦。
琴声悲凄,仿佛一个久经离乱的白发宫娥,正在向人诉说着人生的悲苦。
生命中纵然有欢乐,也只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只有悲伤才是永恒的。
一个人的生命本就是如此短促,无论谁到头来难免一死。
为什么要挣扎奋斗?为什么要受难受苦?为什么不明白只有死才是永恒的安息?
然后琴声又开始诉说着死的安详和美丽,一种决没有任何人能用言语形容出的安详和美丽,只有她的琴声才能表达。
卓玉贞原本也听得如痴如醉,此时却觉得不对。
她发现自己居然产生了一种“想死”的心理。
这琴声如同死神的手拨动琴弦,劝人放弃一切,到死的梦境中去永远安息。
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但还没有完全被控制。
那是因为她的武功并不强。
以琴音为攻击,武功越强,修养越高,感悟越多……就越容易中招,越容易被扯入危险的困局。
她没有完全中招,是因为她并没有这么多相同的感悟。
她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姑娘,有着自己平凡的命运,感悟不到临顶高峰俯视众生的痛苦。
可傅红雪不同,他完全能够听懂曲中的寂寞。
人生如雪无涯,站在寒冷的顶点,看不见来路,找不到归途,独有生杀予夺的能力,却连自己周围的人都保护不了。
与自己有羁绊的人一一倒下,一一归于尘土,空余一人于高台上。
千古寂寞伤心与,谁人相伴于一哭?
唯有死亡。永恒的死亡!
在那里,既没有苦难,也不必再为任何人挣扎奋斗。
在那里,既没有人要去杀人,也没有人要逼着别人去杀人。
在那里,既没有分离,也没有感情上的歧视。
傅红雪的手已开始颤抖,衣衫也已被冷汗湿透。生命既然如此悲苦,为什么一定还要活下去?
他原本就是一个人,现在依然是一个人。
琴声更悲戚,傅红雪好像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没有光明,没有希望。
琴声又仿佛在呼唤,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些离去的人。
路小佳。秋水清。萧四无。
他们是不是已获得安息?他们是不是在劝他也去享受那种和平美丽?
他说过再也不离开路小佳,如果路小佳已经死了,他是不是应该跟着一起死?
他曾经让路小佳等了五年,如果不是小五插手,他说不定还会让路小佳等更长的时间。
现在他又怎能忍心再让路小佳在冰冷黑暗的土地下等一辈子?
傅红雪终于拔出了他的刀!
刀光一闪,斩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明月心额前的几缕发丝。
刀已入鞘。傅红雪苍白的脸就像是用大理石雕成的,坚强、冷酷、高贵。
他看着明月心,仅仅是淡淡地道一句:“焦尾是不愧是天下名琴,断其弦实在可惜。”
弦断之后,明月心发丝飞散,一口血喷在琴上,她原本就是强行弹奏不为她的能力所能控制的曲调,被傅红雪一斩后,更无力控制自己的力量。
知大势已去,她惨烈地笑道:“为什么?”
傅红雪冷冷地道:“你以为我知道人生短促,难免一死,便会放弃希望,你却不知道死也有很多种。一个人既然生下来,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安心。”
一个人活着若不能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又怎么能死得安心?
“就算活着只有耻辱,也该想法子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去洗清耻辱,否则就算死了,也同样是种耻辱。”
“就算活着是个错误,也该想法子去做一件正确的事情,去改正错误,否则就算死了,也同样是种错误。”
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经不起打击的懦夫,才会用死来做解脱。
傅红雪道,“活着并不是耻辱,死才是!”
他苍白的脸上发着光,看来更庄严,更高贵。一种几乎已接近神的高贵。
明月心看着傅红雪的时候,眼色中已不再有惨然悲伤,只有尊敬。
她忍不住道:“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人,从别人无法忍受的苦难和打击中,你却找到了生命的真谛,别人给你的打击越大,你反抗的力量也就越大。难怪公子羽一直跟我说,没有人能杀得了你,哪怕是你自己。”
她又笑了笑,这笑带点嘲弄:“燕南飞,你找谁不好,偏给自己找一个这样的对手。”
傅红雪没有动,也没有去看燕南飞的脸色。
他已感到一种无坚不摧、无孔不入的杀气,只要他一动,无论什么动作,都可能为对方造成一个出手的机会。就连一丝肌肉的抽搐,也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燕南飞似乎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冷冷地道:“不管傅红雪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一定要杀了他。武林就像是个独立的王国,只能允许一个帝王存在,不是我,就是他!”
傅红雪道:“这次只怕你错了!”
燕南飞的眼睛忽露出那种说不出的悲哀和讥诮之意,道:“我没有错,有很多事都能证明,除了我之外,你就是当今天下武功最强的人。”
命的牵系,运的羁绊,必然的相遇,就注定要有一场繁华落尽的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