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勒瑰恩十五篇跨次元旅行记-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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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欧麦德拉只有一间房,住着称为「独身者」的单身成年人,包括被赶出大欧麦德拉的男人和选择独居的女人。独身者可能常去一个或好几个家庭,跟别人一起下田工作,但独自一人睡觉,多半也独自一人用餐。一名早期访客对维克希村庄的描述是:「五间大房子住满互相咒骂的女人,十四间小房子住满闹别扭的男人。」
城市也维持这种模式。基本上维克希的城市就是很多村落聚集在一起对抗其他村落团体,建在河心小岛,或易守难攻的台地,或由壕沟和土木工事包围保护,城内有许多泾渭分明的社区,其性质就像乡间的村庄。不管在村庄、城市、或城市的社区,积怨、对抗和仇恨都是常态,世仇和袭击也无一日稍歇。大部分男女都死于外伤。尽管卷入数个村庄或两个城市的大型战争似乎从不曾发生,但村庄或社区的和平共存也只能靠暂时且轻蔑的相互回避,而且总是为时短暂。
维克希人并不重视权力或控制,打斗也不是想占据统治地位。他们打斗,是因为气愤,或为了报复。
这一点或许能够解释,何以尽管维克希人的智力和科技能力大可轻易发展出远程武器,打斗却是用刀子、匕首、棍棒,或赤手空拳——该说赤蹄空拳。事实上,他们的打斗受到许多限制,来自不曾明言的传统或极具权威的习俗。比方说,不管挑衅的事端为何,他们出击报仇时绝对不会毁坏作物或果园。
我造访过一个叫做阿卡格拉克的乡下村庄,该村与附近三个村子夙有世仇,所有成年男子都死于打斗,但在那些战争中,胜利者从不曾损伤或抢夺阿卡格拉克肥沃的河床土地。
我亲眼目睹村里最后一个男人的丧礼。他是个「白者」——也就是老人,先前独自出村,想为被杀的侄子报仇,却遭附近提卡村的一群年轻人乱石砸死。丢石头杀人是违反战争规范的,阿卡格拉克村民因而愤怒之至,尽管提卡村已极为严厉地惩处了那些违规的年轻人,造成其中一人死亡、另一人终身残废,也不足以平息他们的愤慨。阿卡格拉克仅存的六名男性都还未成年,要十五岁才可以出征作战,那是维克希所有男人和部分女人成为战士的年纪。这些男孩跟未满十五岁的女孩一起下田卖力工作,努力挑起死去男人的担子。如今阿卡格拉克的所有战士都是没有子女的女人,或者子女已经成年的女人,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突袭提卡村和另两个村子。
还在养育小孩的女人不是战士,打斗只为自卫,除非有小孩被杀,那么孩子的母亲便会率领其余女人出击报复。维克希人通常不侵入彼此的村庄,也不会刻意攻击或杀害孩童,但激战中当然难免有孩童遇害。那些非战士的女人,复仇的母亲,会公然走进杀了小孩的村子。她们不会杀小孩,但会杀死任何反抗的男人或女人。她们的道德立场是如此不可侵犯,通常都不会受到抵抗,村民就坐在泥巴地上等她们惩罚,任这些复仇者又踢又打、恶言辱骂、吐口水。她们通常会要求一份血的赔礼,也就是带走一个小孩来取代被杀的孩子。她们不会绑架或强迫小孩跟她们走,必须小孩自己同意或自愿。奇妙的是,通常也真的就有小孩愿意这么做。
不满十五岁的孩童也常跷家,跑去邻近的——也就是敌对的——村落。村里一定会有家庭接纳他们,跷家孩童可以在那里待到对自己村人气消为止,甚至就此定居。我在阿卡格拉克就问过一个小孩为什么离开自己的村子,那个年约九岁的女孩说:「因为我生妈妈的气。」
城市街道上几乎无时不有打斗,孩童常被意外波及受害。死亡孩童的亲人可以报仇,但跟村落不一样的是他们本身也可能遭到抵抗或攻击,因为社会规范在城市已经式微,甚至荡然无存。维克希的三大城极为危险,以致于街上鲜少看到超过三十岁的人。然而城市人口永远不缺替补,总是有跷家的孩童从村庄跑来。
维克希孩童从婴儿时期就受到相当粗鲁的对待。毫无疑问,维克希父母热爱自己的孩子,而且对所有孩童都怀有强烈责任感——所以跷家的小孩总是会被接纳,得到跟村里小孩一样好(或一样坏)的待遇。婴儿无时无刻不受到父母和亲戚的照顾与关注,但那是一种暴烈而不耐烦的照顾,绝不温柔。巴掌、摇晃、咒骂、喊叫和威胁是每个小孩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过,对十五岁以下的孩童,成年人的确会试着控制自己暴烈的脾气。暴力殴打小孩的人会被其他成年人殴打,而伤害小孩的独身者则会被名符其实地「踢」出村外。
小孩以戒慎的态度面对所有成人,跟同侪相处则比较不成问题。他们吵打不休的行为似乎大部分出自模仿。维克希婴孩不大哭闹,神情严肃,注意观察四周。没有大人在的时候,维克希小孩可以相当和平地一起工作、一起玩耍。逐渐接近十五岁的战士年纪时,这种情况就有所改变,不管是出于生理变化还是文化预期,总之他们开始挑衅打斗,受到任何冒犯都恶狠狠地报复,而且老是呕气闹别扭,不时还爆发抓狂似的暴怒。
造访满是怒气冲天居民的大型欧麦德拉,你会觉得维克希成年人好像成天只会叫喊、斥责、咒骂和争执,但他们生活的真正法则在于相互回避。大部分成年人——即使同属一个家庭亦然,独身者就更不用说——大部分时间都以好战的言行维持距离和独立。他们之所以可以轻易忽视我们这些「鬼魂」,这是原因之一——他们大部分时间对彼此也都视而不见。若对方没有明白邀请,维克希人接近另一个维克希人到伸臂可及的范围是不智之举。靠近独居者的房子是很危险的事,不管你是那人的姊妹还是陌生人都一样。如果非这么做不可,他们会站在一段距离外,喊出各种表示警告与求和的仪式性句子。就算这样,独居者也可能不予理会,或者一脸怒容地现身,手持短剑赶走来人。女性独居者甚至比男性脾气更不好、更危险,这点已是恶名昭彰。
尽管维克希人对彼此很不耐烦,但他们可以也确实一起工作。他们极具效率的农业大部分是集体劳动,依照有效而不变的习俗进行。对于相关习俗的细节,他们总是大吵争执不断,但工作还是继续做下去。
他们种植的谷物和块茎类作物富含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他们不吃肉,唯一的例外是几种蛴螬,那是昆虫的幼虫,他们刻意让它们寄居在作物上,当作调味料。他们有一种浓烈的啤酒,是用某种种子作物酿造而成。
除了父母管束或教导小孩(通常受到后者闹别扭或大吵大闹的抵抗),无人声称自己有高于其他人的权力。村里没有村长,田里或城市的工厂里也没有工头。他们的社会没有阶级制度。
他们不累积财富,避免经济霸权一如避免社会霸权。若任何人得到比同一群体里其他人多出许多的财物,一定立刻就会分给大家,或者用在群体的需要上,比方修理房舍,购买工具或武器。男人常送武器给仇恨的对象,表示侮辱或挑衅。女人负责管理家庭、孩童和病人,因此有权囤积食物以备不时之需;但若一个家庭有多余的收成,他们会尽快与人分享,把谷物送出去,为全村举办盛宴,宴会上众人猛喝啤酒。我本以为酒后的维克希人会大开杀戒,因此第一次见识全村大宴时我相当紧张;但啤酒似乎能平抚维克希人的愤怒,他们不但不争执,反而可能整晚多愁善感地回忆过往的死者和争执,一起哭泣,互相展示自己的伤疤。
维克希人坚信一神论,视神明为一股摧毁之力,没有任何生灵可以长久与之对抗。对他们而言,人生在世是对律法的叛逆,是对无可避免的劫毁的短暂反叛。星辰也只是歼灭之火所散射的火花。各种维克希仪式及咒语以不同的名字称呼神,包括「结束者」、「无边毁灭者」、「无可避免之蹄」、「等待之虚空」、「砸脑之岩」。
神体是黑色岩石,有些维持天然形状,有些雕凿打磨成圆球或圆盘。私人或集体的膜拜仪式主要是在这些石块前生起一堆火,吟诵或呐喊仪式词句,同时用后蹄猛踢木鼓,发出吵杂巨响。维克希人没有僧侣或神职人员,但成年人都会确保孩童学会这些仪式。
我出席了阿卡格拉克那名白者的丧礼。他的遗体赤裸放在木板上,胸口放着他的欧麦德拉供奉的神石,双手掌心也各放一枚黑色小石,卷起收回前蹄里。四名近亲以直立行走的方式将遗体抬到火葬场,其余村人则四蹄着地跟随在后。火葬场已堆起大量圆木及柴枝,遗体安放其上,旁边另有一小堆用枝干节瘤生起的火,已经闷烧了约一小时。人们徒手捡起燃烧的节瘤和余烬丢向火葬柴堆,呐喊吼叫,看来充满无法控制的纯粹愤怒。死者的孙女一再大嚷:「你怎能这样对我?你怎能就这样死了?你根本不爱我!我永远不原谅你!」其余亲戚和晚辈也痛骂死者不在乎他们爱他,骂他丢下他们、在他们需要他的时候跑掉、活了这么久但终究还是死去。这些控诉和斥责显然多是出自仪式与传统,但人们的表现确实无疑充满气愤。他们哭泣,扯下身上的皮带和饰品咒骂着丢进火里,揪扯头上和手臂上的毛发,把泥土和黑灰抹在脸上身上。只要火势稍减,他们就会跑去取来更多燃料,愤怒地堆上去。如果有小孩哭泣,大人会不耐烦地塞给他们一把干果,说:「闭嘴!把你的牙齿吃下去!祖父才没有在听!祖父丢下你们了!你们现在变成没价值的孤儿了!」
夜晚将至,人们终于让火堆逐渐熄灭。遗体已烧得一干二净,就算灰烬余火中仍有骨头碎片,也不埋葬,但那块神圣黑石则取出放回神龛。筋疲力尽的众人拖着脚步回到村里,锁上大门准备过夜,不吃饭也不洗澡便上床睡觉,带着烧伤的双手和疼痛的心。我心中毫无疑问,全村人都以那老人为傲,因为维克希人要活到变成白者真的很不简单,而且有些人是真的很爱他;但他们的悲叹是控诉,他们的哀伤是愤怒。
安沙拉克的四季
献给麦肯席桥的欧斯普瑞夫妇,
他们的生活方式是本篇的灵感来源。
我跟一名安沙拉克老人长谈过。我们在他的跨次元旅社结识,那旅社远在西大洋的一座大岛上,远离安沙拉克的迁徙路线。如今这是安沙拉克唯一容许其他次元访客落脚的地方。
克艮梅格住在那里,以本地人的身分担任主人和向导,好让访客感受到一丝地方色彩,因为除此之外,这地方跟其余上百个次元的热带岛屿没什么不同——阳光普照,微风阵阵,慵懒,美丽,树木长着羽毛般的枝叶,金色沙滩,滚着白色毛边的蓝绿色大浪扑打在舄湖外的暗礁上。访客来此大多为了驾船、钓鱼、徜徉海滩、畅饮发酵的「萸」,此外对这个次元或对他们所遇到的唯一本地人毫无兴趣。起初他们会看他,当然也会拍照,因为他的模样令人印象深刻:身高约七呎,瘦削,强壮,结实,因上了年纪而略显弯腰驼背,头形窄,一双又大又圆、黑金分明的眼睛,还有一只鸟喙。鸟喙有种全有或全无的特性,使得长着喙的脸无法像有鼻有口的脸那么表情丰富,但克艮梅格的眼睛和眉毛传情达意清楚无碍。他虽然老,但依然热情澎湃。
置身在缺乏兴趣的游客之间,他有点无聊、有点寂寞,当他发现我乐意听他讲话(当然不是头一个或最后一个,但当下是仅有的一个),便很高兴地告诉我关于他族人的事。在天气温和的长长夜晚,我们对坐啜饮大杯冰萸,泛紫的黑暗夜色遍染星光,粼粼海潮中满是发亮的生物,一群群萤火虫有如浮云,在羽毛树的羊齿叶间阵阵明灭。
他说,打从开天辟地以来,安沙拉克人一直遵循一种「道」,称之为马丹。我族人之道,做事之道,事物本然之道,该走的道路,藏在向来这个词里的道:跟我们的语言一样,他用的这个词也都具备这些意义。「然后我们偏离了道。」他说。「短暂偏离了一阵子。现在我们重回我们向来遵循的方式。」
人们总是告诉你「我们向来这样做」,然后你会发现他们的「向来」指的是一两代,或者一两个世纪,最多一两千年。跟身体的、种族的方式和习惯比较起来,文化的方式和习惯只是昙花一现。很少真有什么事是我们这个次元的人类向来都在做的,除了觅食觅水,睡觉,唱歌,说话,繁衍,养育子女,然后很可能聚集在一起到某种程度。事实上,我们非做不可的行为之少,正可视为我们的人类本质。我们是多么具有弹性,可以找到新的事情去做,新的道路去走。我们是多么巧妙地、富有创意地、焦急绝望地寻找正确的道路,真正的道路,我们相信自己早已在错综复杂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