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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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倏忽间,她有了动静,她步履轻移,缓缓在陵园中走动了。
走动是走动,只是她的步履是那么轻盈,再加上长掩双足的衣裙,令人只觉她是在袅袅随风飘动,而不是走动。
偶尔,她也半转过那张娇靥,却只是惊鸿一瞥,就这惊鸿一瞥,已然让人觉得,那是人间少见,称她绝色,毫不夸张,她美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弯弯的秀眉微皱,似乎心中充满了难解的愁怨,娇靥凝霜,比夜色还要冷上几分。
那双清澈深邃,圣洁的美目之中,也好像笼罩着一片薄雾,显得那么迷迷蒙蒙。
她,该是当朝亲贵皇族中人,否则怎能入此禁区,留连不返?
可是,皇族亲贵对这玉泉山,已然是裹足不前,望而生畏了,那么这白衣少女是谁?
莫非是传说中的女鬼?
蓦地里,玉泉山上匹练划空,一道白光飞射而至,直落在距离这陵园十多丈远处的一株老松之上。
老松不摇,雪花未坠,此人之身法不可谓之不高,不可谓之不奇,可是,这已然惊动了那个白衣少女。
她娇躯微震,粉首倏转,向着老松投过飞快一瞥,适时,老松上的白衣人也有所觉,飞身而下,直落陵园之中。
然而,在这白衣人飞身落地后,陵园中的白影,竟仍然只是一个,那白衣少女已不知去向。
这白衣人僵立当场,怔住了,那是一张满布惊愕神色,俊美无伦的玉面,是号称武林第一高手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
他为什么惊愕,那要问他自己。
他自己所看到的,是那隐透高华气度的无限美好身形,那张清丽若仙,美绝尘寰的娇靥,那双圣洁的目光,那份轻愁,只是,他没有看得太清楚。
虽然他没看清楚,可是他直觉地,打心底里坚信,那位白衣少女,绝不是鬼。
然而,他却也看到,那白衣少女是在他落地之前,幽灵一般地凭空消失在夜色里。
而且,那白衣少女出现在陵园,消失也在陵园,若说那白衣少女的消失,是靠着一种高绝身法,那白衣少女身怀武学,他却又绝不相信。
因为,他自己明白,世上,绝没有这种武学,这种功力,能使自己消失于无形,便是连他的父亲,那位神功盖世,旷绝古今,技比天人的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也没有这种功力,也不能臻此神化境界。
那么,那白衣少女却不像是人,既不是人,便该是鬼,那个传说中,吓坏了两位皇族亲贵的女鬼。
难不成世上真有鬼?
朱汉民正自寻思间,蓦地里一丝冷风起自身后,直袭背脊,使他躲无可躲,机伶一颤,毛骨悚然,不寒而懔。
他霍然旋身,而,他心头一震,又是一丝寒意倏遍全身,头皮为之发炸,面前哪有半个人影?只是那茫茫夜色,寂静空荡的陵园,鬼气阴森的巨冢。
骇然之下,他脱口一声轻喝:“姑娘分明是人非鬼,何必相戏?”
口中这么说,其实,那个“鬼”字,在他心中占了九分。
话出之后有回音,可是那是他自己说的话声,除了那被他轻喝自树上震落的雪花之外,别无一丝动静。
突然,他挑眉一声冷哼,身形闪动,在陵园中搜寻一遍,仍是枉然,别说设有人影,便连个可资藏身之处也没有。
这一下,那个“鬼”字在他心中立刻占了十分。
饶是他傲骨铁胆,也不禁暗暗心寒,他方自打算离去。
蓦地里,一声无限甜美的清脆娇喝,划空传到:“哟,鬼,你站住!”
朱汉民一惊,循声投注,一条纤小红影起自半山,飞射而至,天!那竟会是美郡主德兰珠。
兰珠这时也看清了他,“咦”了一声,欺前一步,圆瞪着美目,娇靥上满是诧异惊愕神色,道:“怎么会是你?”
一阵香风袭人,朱汉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皱了皱眉,强笑说道:“不错,是我,我没想到会是郡主你?”
兰珠柳眉一挑,道:“怎么,你认为只有你敢来,我不敢来!”
那刁蛮劲儿,令人难于招架,朱汉民忙道:“不,那倒不是,我是没想到。”
兰珠从琼鼻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想到,你又会想到什么?别把我看的跟容真、海若一样的没胆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便被吓坏了,海若是个女孩儿家还有可说,容真却是一个大男人,真是丢人了……”
朱汉民心知她口中的容真是指那哈贝勒的三贝子,海若是指和亲王的六格格,笑了笑,道:“他们不知而来,被鬼吓坏了,那是他们胆小,郡主知而敢来,那郡主的胆子,的确要比他们大。”
他是为避免罗嗦,不得不奉承几句,不过事实上,这位刁钻美郡主的胆子,也的确是够大的。
岂料,兰珠那娇靥上浮现了一丝得意的笑意,只可惜那一丝笑意在她那娇靥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
倏地,她一绷娇靥,道:“没人要你夸,谁要你夸了?”
敢情是说好说歹都不行!
朱汉民皱了皱眉,道:“郡主,我是句句由衷,这也是事实!”
兰珠道:“事实也没人让你说。”
朱汉民无可奈何,对她,他穷于应付,双肩一耸,摊手淡笑,道:“不说就不说,行了么?”转身就走。
“站住!”背后,响起了兰珠一声娇喝。
朱汉民慢吞吞地转回了身,道:“郡主还有什么脾气要发?”
兰珠脸一红,道:“你要上哪儿去?”
朱汉民道:“惹不起我该躲得起,这里是外地,又充满了阴森鬼气,我是早走为妙,怎么,不可以么?”
兰珠美目一瞪,逼近一步,道:“你说谁是鬼?”
朱汉民有点啼笑皆非,道:“郡主阁下,你误会了,我有几个脑袋?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说郡主,事实上,这地方……”
兰珠威态稍敛,哼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我话还没有说完,不许走!”
朱汉民抬头说道:“看来我今夜的麻烦惹大了,郡主阁下,有话请说吧,我洗耳恭听就是!”说着又走了回来。
兰珠那香唇边上,又有了一丝轻微笑意,扬了扬眉,道:“告诉我,离开客栈之后,你又上哪儿去了?”
朱汉民手向脚下一指,道:“玉泉山,郡主不是在这儿碰见了我么?”
兰珠眉宇间倏地掠过一丝幽怨神色,冷哼说道:“这是因为你没想到我会来,也躲不掉了,要不然的话……”
朱汉民心头刚自一震,兰珠她突又改口说道:“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客栈?”
朱汉民未答反问,道:“我离开客栈的事,是玉珠告诉郡主的?”
兰珠点了点头。
朱汉民道:“那么,郡主就不会不知道,玉珠也不会不告诉郡主,我现在是大内侍卫奉命缉拿的叛逆,如此,我能住在人家店里,让人家客人不敢上门么?”
兰珠道:“你倒是挺会为人家着想的!”
朱汉民道:“我这个人由来只替人家想,而不为自己想!”
兰珠哼了一声,美目深注,道:“那么,你又为什么连我们也不招呼一声?”
朱汉民道:“郡主错怪我了,我猜想玉珠必会去找我,我留了封信给老掌柜的,虽是给老掌柜的,可也等于招呼玉珠。”
兰珠扬了扬柳眉,道:“我认为你礼貌上,该到我家去一趟!”
朱汉民道:“那是礼貌上,事实上,我不能那么做,我也不敢那么做,有的时候,为了顾忌利害,是不能拘小节的。”
兰珠道:“你是怕连累了我们?”
朱汉民坦然说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兰珠道:“可是你知道,我爹、我哥哥跟我,没一个怕事!”
朱汉民淡淡道:“那是容叔、玉珠跟郡主的厚爱,我却不能让容叔在立场上有所为难,更不能连累了你们。”
兰珠道:“这么说,你是好意!”
朱汉民道:“我不敢这么说,不过,至少,我没有恶意!”
兰珠道:“你很会说话,使人无从责备你!”
朱汉民道:“谢谢郡主,那是郡主大量谅解。”
兰珠沉默了一下,在这沉默的片刻间,她的态度缓和了不少,看了朱汉民一眼,轻轻说道:“你可知道,我爹跟我哥哥……都很着急?”她没说自己。
朱汉民心头震动,表面上他却平淡地道:“谢谢容叔跟玉珠,也请郡主转禀容叔,告诉玉珠,不必着急,也不必为我担心,我直说一句,大内的侍卫,京畿的铁骑,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兰珠柳眉一挑,倏又轻柔地道:“你就是这么自命不凡,自以为了不起的自负让人讨厌,你知道,大内还有很多狠手未曾动用?”
那说话的神态,令朱汉民心弦为之震撼,而他的语气,越发地显得平淡,扬了扬眉道:“再谢谢郡主提醒,我自己会小心的。”
兰珠沉吟了—下,面有犹豫为难之色,道:“你不能照我爹的话,早一点离开北京么?”
朱汉民只觉全身热血往上一涌,现在他明白了,满族的女儿家,并不是完全刁钻、倔强任性的,也有她温柔、娴静的一面,可是他不明白,兰珠为什么有时候表现得那么令人头痛,他强忍激动,道:“郡主该知道,我在大事未了之前,不能离开北京。”
兰珠道:“什么大事?”
朱汉民隐瞒了一半,道:“找我妹妹小霞。”
兰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你爹交付你的使命?”
朱汉民心头一震,毅然说道:“郡主,我不否认,这比找小霞更为重要。”
兰珠那眉宇间再现幽怨色,道:“你知道,这在我们之间,划了多深一道鸿沟,难道你非要那么做不可?难道你不能看开些么?”
朱汉民挑眉说道:“郡主,我要直说一句,那绝不可能,容叔、玉珠跟郡主都是明白人,该知道,这桩使命,我必须担负,义不容辞,虽然成功失败无法预卜,但在神州未复之前,大汉民族的子子孙孙绝不甘休,不过,郡主,那是对朝廷,对容叔,我说过,我不敢。”
兰珠默然不语,良久始道:“你是说,这不会影响我们两家的交情,两代的感情?”
朱汉民毅然点头,答得坚决,道:“是的,除非到了最后一刻!”
兰珠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没说话,她脸上的神色很复杂,复杂得令人难窥万一。
须臾,她忽地扬眉笑道:“不谈这些个徒乱人意的事儿了,告诉我,你来这儿干什么?”
朱汉民自也愿意避免谈这些,笑了笑,道:“郡主来这儿,又为了什么?”
兰珠娇靥上笑容消失了一些,微微地低下了头,道:“世上没个人好谈心,找鬼谈谈也是好的。”
朱汉民身形一震,心弦一阵轻颤,他立刻又发现了满族女儿家跟汉人女儿家一处不同所在。
前者,虽然有点含蓄,但敢于表白,敢于说出心底里的事,后者,却永远将心事深藏在心底,羞于启口。
其实,那也是兰珠承袭了乃父的血统,乃父的性格,与一般为皇族亲贵,宦臣人家有所不同的地方了。
因为,德容兄妹素慕朱郭之风,心仪武林,也各有—身颇为不俗的武学,尤其受那盖世奇豪,已然故世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影响,异常之大。
兰珠的这一句话,使得朱汉民难以接口,他想用沉默来躲避,可是兰珠却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你呢?”
朱汉民心头又复一震,良久始憋出一句:“我只是为了好奇!”
兰珠忽地笑了,美目凝注着朱汉民,道:“先前,我还以为你就是鬼呢,其实,你本是个……”
娇靥红,改口说道:“你看见鬼了么?”
朱汉民简直有点心惊,忙道:“看见了,只是……”
“看见了?”兰珠慌忙以玉手掩了檀口。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我先躲在玉泉塔顶,郡主知道,那地方能把玉泉山的一举一动,一草一木尽收眼底,后来我看见这儿出现了一个白影,于是,我就赶了来,可是等我赶到这儿的时候,她却已发现了我,一转眼就不见了!”
兰珠瞪圆了美目,道:“你设看见那白影是怎么不见的?”
朱汉民摇头说道:“惭愧得很,我觉得她如同幽灵一般地消失于无形!”
兰珠喃喃说道:“这么说来,真有鬼了!”娇躯一颤,向朱汉民靠近了一步。
女儿家的胆子,毕竟还是小,这回朱汉民没躲。
兰珠倏地仰起娇靥说道:“是个男的,还是个女鬼?”
朱汉民道:“是个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兰珠沉吟了一下,道:“你看见她的脸了么?”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是在她发现我回头探视的时候。”
兰珠面有悸色地道:“是青面獠牙,披头散发,七孔流血,舌头拖得长长的?”
朱汉民失笑摇头,道:“不,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她很……”住口不言。
兰珠猛地抬眼,美目紧紧凝注,一眨不眨:“她很美,是么?”
朱汉民被她看得有点不安,犹豫了一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