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画卷-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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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离启程只有两三日的一个晚上。
时过二更,仪华独自哄了熙儿三兄妹睡下。见朱棣还在自己专为他收拾出来的书房里,就让小厨房备了简单的两三样热食汤水去了书房。
冬夜天寒,本就飘着鹅毛大雪,不如何时又刮起了刺骨寒风,温度跟着又降了几分。
仪华呵了一口白气,端着漆盘的十指,冻得根根泛红,她赶紧刮过抄手游廊,让书房外的侍卫开了门,忙端着吃食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就见朱橡坐在书案后,手拿着一封信函,兀自皱眉思索。
仪华纳闷的看了一眼,即走过去放了漆盘在书案上,笑盈盈道:“在想什么?臣妾进来都没察觉。”
第二百二十八章 起风(二)
仪华纳闷的看了一眼,即走过去放了漆盘在书案上,笑盈盈道:“在想什么?臣妾进来都没察觉。”
朱棣就坐在那里,仿佛没听见仪华的话一样,依然凝眉看着手中信函。
仪华甚少见朱棣有如此出神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心,又见朱棣虽为理会她,却也对她没任何回避,想是信中内容可以一看。心念方转,她已微微侧首,凝眸看去,只见信函首行正写着盼了两年的事——“周王诚心悔改.圣上倍感欣慰,命解禁令……”
这一看确然仪华心悦,不再续看下去,她扯住朱棣的衣袖,就喜上眉稍道:“王爷,是圣上解了五弟的幽禁令!”
朱棣似被衣袖上的扯动拉回心神,他抬头看见难掩喜悦之色的仪华,心里忽然一暖,主动将那封信函递了过去,面上却不改一脸肃然,道:“你再看下面。”
看朱棣这样,仪华不由谨慎接过信函,揣着几分小心阅下。
此信乃朱棣安插在京师的暗人所书,语言文字自是言简意赅,信上内容却是不少,只见短短数语便记载着:其一,周王朱橚获释;其二,秦王朱樉因过被拘京师;其三,太子朱标自陕西染病而归:其四,十余位藩王中,今上朱元璋只令晋、燕、周、楚、湘五王在京朝贺。
阅过,仪华疑惑仍是不解,看着眉宇间犹存一分凝重的朱棣,她迷茫的摇摇头,无意识的垂下眼眸,下一瞬“太子病重”四字赫然跃入眼里。
刹那之间,仪华脸色倏然一变,猛抬头,述出令她心惊的四字:“太子病重!”
这四字似乎也在朱棣心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只见他脸色明显的变了变,方面有忧色道: “嗯,病来如山倒,皇兄这次病得是有些重了。不过皇宫聚集天下名医,皇兄又贤德慈仁,必定会化险为夷。”
朱棣的话清晰传入耳边,仪华却仿若未闻,只犹自沉溺于自己的思绪里。
自她生下熙儿以后,前世的记忆就已模糊,至去年又生下明儿,如今前世之于她,就如午夜的梦只是深刻,而没有任何熟悉的印象。但即使她遗忘了前世的一切,也牢牢记住一条——太子朱标死后,其子朱允炆立为皇太子,后与燕王朱棣兵戈相见.战败!
如今太子朱标病重,是否就是因为这一次病入膏肓而早逝?
可如若不是,秦王朱樉这些年屡有过失,皆不见朱元璋对其惩罚,为何只是这次大动干戈?毕竟太子朱标是在秦王的封地染病,无论其中真相如何,朱元璋才会迁怒一直维护的儿子。
再则朱元璋临时取消诸王的惯例进京,只召了晋、燕、周、楚、湘五位最年长的藩王入京,不难说明这与太子朱标重病有关……
难道太子朱标真的就是命丧于此劫?
如此一来,一旦太子朱标薨逝,京师局面就被打乱,这次进京朝圣也定会凶险!
可这世的历史与她前世所知的不一样,朱棣又会是她知道的那位永乐大帝一样取得最后的胜利,登上那帝王宝座吗?若不能取胜,陪上得就是燕王府上上下下近万人的生命!
一想到这个世间的历史可变性,仪华全身一阵发寒,牙齿涩涩发颤。
“怎么了……?”朱棣见仪华突然脸色一白,身子栗栗发颤,眼里也布满了惊恐之色,他看得心中一惊,猛然起身拽住仪华,满目焦急:“阿姝!说话!”
一听朱棣唤“阿姝”的声音,仪华骤然拉回思绪,一凝神,就见一脸惊忧的朱棣;她怔了怔,神色复杂的望着朱棣半晌,才勉强挤了一丝笑容,摇头道:“没事。”
朱棣虽身为皇子却来自军中,洞察力敏锐,显然不信仪华没事。
他放开仪华,目光在她身上一扫,霍然停于她紧攥信函而泛白的手,眼睛微眯了眯,抬眸凝视道:“怎么了?它为何让你害怕!”最后一个尾音消失的一瞬,朱棣一下握住仪华拿信函的手,直直的看着她,目光深幽。
迫视下,仪华不得不对上朱棣的眼睛,那双眼睛深不见低,隐隐让她有说出一切的冲动,可她心中深藏的隐秘,却是无法向任何一人宣之于口;吸了吸气,她竭力沉静下起伏的心绪,坦然迎视朱棣,目含忧虑道:“常有御史上告秦王,皇上却按住不发,这次一反常态而为,怕是与太子殿下染病有关。”
话一顿,见朱棣目光陡然之间犀利无比,仪华当即竟有呼吸困难之感,她吁了口气,神色不变道:“皇上历来教导诸位王爷皇子‘兄友弟恭’,断不会做出让兄弟间起嫌忌之事,这次却这样,臣妾恐太子殿下他可能会病重不——”
“徐氏!”不及“治”字说出,朱棣已厉声喝住。
仪华似幡然反悟,脸色一惊,忙慌乱的退后一步,福身道:“臣妾僭越了。”
朱棣不语,只定定地看着仪华,面色如常,心下却另有一番波澜。
仪华垂着头,目不斜视地盯著脚下暗红毛毡,任着朱棣目光审视的在她身上,心中却压不住的五味莫辩。
良久,朱棣收回慑人的目光,想起仪华与他不谋而合的想法,眼里闪过一丝激赏,口中已然淡淡关切道:“道衍大师叮嘱你诸事不可累心,皇兄病重的事也别多想了,等去了京师便知。”说着,转身走向窗棂前,看着宫灯照耀下一片冰天雪地之景,似不经意道:“外面天寒,明儿不过一岁幼女,她又生来体弱,还是别带她一起去了。熙儿以前去过京师,对那里熟悉,还是带他去吧,也让他和堂兄弟们见见面。”
闻言,仪华心下瞬涌一股怒意,忍不住就想质问——要熙儿跟堂兄弟见面?是不是也要跟徐家表兄弟见面?好提醒太子朱标手下第一助力的徐辉祖,他两个妹妹的儿子,是燕王府唯一的王子?!
正犹处失望不忿之际,冷不丁朱棣蓦然回身,仪华不及收敛情绪,一下皆入朱棣眼里。她不由一怔,脸上僵硬片刻,一咬牙横下心,也不遮不掩就与朱棣相视。这样的沉默凝视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刻,也许是一眨眼而已,忽见朱棣脸色刚硬缓了缓,一声叹息溢出唇间。
见状,仪华忽觉无法再看朱橡眼睛,她低下头,只感心乱如麻,怎么也理不清心中思绪,只是想着这次进京可能有危险,而她不能让她的孩子面临任何的危险可能……以及那隐约一丝相信他的念头,驱使她不自觉的是过去,仰起头,望着他问: “熙儿性子霸道,臣妾恐他因此惹事受了罪……不要带他去可好?”
话问出了口,那一夜朱棣始终没有给予回答。
仪华也没再问过,余下两天地就收拾着行礼,安排了不在府里的一切事宜。
这样到了临行前的一日,朱棣却突然宣布熙儿留在府中。
第二百二十九章 起风(三)
十一月十五,为望日,宜远行。
天刚刚的一亮,王府大门前就车喧马嘶,二十余辆朱轮宝缨车一列排下,数百位黑衣铁骑腰挎大刀、身骑高头骏马卫护左右,一只高举“燕”的旌旗猎猎迎风于前,引领着仪仗浩荡的队伍威武前行。
仪仗喧赫,扈从严整,再有那象征身份的大书“燕”字,北平城的百姓老远就认出这是燕王府三年一度上京朝见得队伍。
街上来往的行人、商家旅店里的主客忙不迭在两旁观望,看着那似长龙的车辆不由纷纷议论“看见没?那后面几大车黑帷的全是上贡给皇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这话一起,围观的人全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当讨论正热烈那阵,人群中忽然有人嚷了一句“燕王威武,镇守边关”,又有人提及城内修路掏沟的事,霎时引起了围观百姓的共鸣,他们当街齐呼,振臂高喊,从“王爷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到“祝王爷王妃伉俪情深”的话语,一直久久不消……
仪华端坐在马车里,心神震荡的听着传遍街头巷尾的呼声,她强压住撩帘一探的念头,不敢置信万众的膜拜欢呼皆有她一份,却又强烈感觉到那种发至内心的虔诚。
无以名状的震惊之下,仪华惊喜的转头看向朱棣:“王爷,您听到没?”
隔几相坐的朱棣,正靠在铺挂了一层棉毯的车壁闭目养神,听见车厢里另外一人的声音,缓缓睁开眼,谈淡地瞥了一眼睑颊红彤彤的仪华,复又闭眼道:“还以为你不会主动与我说话。”
仪华一怔,想起这三日对朱棣稍嫌冷淡的态度,没想到他竟然耿耿于怀,又念及昨日得知熙儿不去京后,有意一缓这几日气氛却难以找到机会,不如就趁这个当头……可对于朱棣将一切儿女私情、父子亲情置于权势野心之下,她虽然明明知道也能理解,却终究有几分难以释怀。
仪华捂着手炉坐在对面,眼睛若有所思的瞅着朱棣,心绪徐徐转动。
一时正犹疑不定着,惊见朱棣不如何时睁开眼着着她,那目光沉定无波,仿佛在等着什么一般。
仪华看着心思一动,暗下只道夫妻相处需包容与妥协,也不再稳坐不动,从温茶水的罐子里取了茶壶到了一杯热茶,微微倾身递到朱棣面前,就着方才的话,道:“民众的呼声,确实让臣妾震惊。”顿了顿,坐回去轻撩窗帘一角,见马车已经出了北平城,续道:“现在都城十余里远,仍感耳畔嗡鸣震响,王爷每次在营中带兵操练演习时,想必其声定振聋发馈,其势也豪气万千,不知那时王爷站在点将台上,看到的是什么?想得又是什么?可有震惊?”
仪华本是想随意起了话,不想一说之下,却是来了兴致,不觉连声相问。
常言“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或是仪华的好奇的语气,半晌之后,朱棣睁开眼睛,端起清香四溢的热茶,呻了一口,品不出茶水好坏,只觉热茶入喉一下暖了脾胃,舒服的吁了一口气,这才扬起薄薄的双唇,道:“民众拥戴的感觉确实不错,不过比起演练习兵时,战鼓刀戟将士们发出的声响,却又差了一大截。”
有些事见仁见智,虽不能相提而论,却也不妨各抒己见。
如此仪华心下不赞同的话到了舌尖,又咽了回去,只是一边捧着茶轻呷细品,一边听着朱棣说起军中见闻。
朱棣与仪华相处多年,即使二人关系最融洽的时候,也很少交谈。是以,仪华一直以为朱棣除非必要,却是不喜言谈,这会儿听他娓娓道出,才发现朱棣叙起事来,或详细或简略自有一番见解,却每每引人入胜,仿佛身临其境、亲眼所见般。
经过这一天后,仪华发觉只要她询问,朱棣总会专注的为她讲解,而这些皆是她感兴趣的。于是接下来的行程中,她就每日边问边听,不但消磨了旅途中的枯燥,也增加了许多见闻,渐渐地,萦绕在心头的那几分难以释怀与去京城的紧张感,已在不知不觉中沾散了不少。
就这样,千里之遥的路程,一个多月的行程,在腊月二十六日这天结束了。
当天傍晚,他们就到了京师应天,随行的五百多黑衣铁骑不能一起进城,因而留下四百多名在城郊外燕王妃的一个陪嫁大庄子里,只带了整一百铁骑、数十名侍人进入皇城。
在通过外郭城门,向内城城门行去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是周王和徐辉祖一超前来迎接。后来了解,原来他们两人是一起从东宫出来,见一人是接兄长朱棣,一人是接幼弟徐增寿,因情面上的事便一同前往。
既然提到东宫,朱棣自然要担忧皇长兄一番,提出立即前住东宫看望太子朱标。奈何胞弟与舅妻皆反对,说是未有今上圣喻,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东宫。如此一来,朱棣只好暗压心中波澜,告辞徐家二兄弟,重上了马车先回在京的燕王府,同行还有周王。
京师不比北平,仪华不能下马车于大庭广众之下与兄弟小叔交谈,遂待朱棣上了马车听得一切,心中愈发确定太子不是病重已是危矣。
朱棣心有城府,仪华借先知历史而猜想到的,他自也想到。
大约为此,两人之间一扫一个多月来的轻松氛围,车厢里好像凝结了一层紧张的空气,隐隐有压迫胸腔之感,不觉都沉默下来。
马车又徐徐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到了京师燕王府邸。
内院二门处,朱棣先下马车,又扶仪华下马车,吩咐道:“你一路风尘,先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