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画卷-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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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忠机灵,从旁说道:“王爷可不是在这担心了一夜未睡,幸亏王妃和小郡主都平安无事。”
听闻朱棣担忧了一夜未睡,仪华心下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心颤了一颤;但听腹中的胎儿安然无恙,她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还好,她没有喝下那碗汤药,它还坚强的在她腹中。
她躺在床榻上,抚着小腹.眼里有晶莹的泪珠滴落枕间。
心里最怕的事没有发生,短暂的平复心扉之后,她抬起湿雾雾的眸子,目光缓缓地划过屋室。
大概是未时,外头暑气最盛的时候,屋内门窗都放下了细密的湘妃竹帘,又有薄如蝉翼的雪色纱帷重重落下,一层层阻隔了外面白晃耀眼的阳光,室内一片阴影绰绰。四面角壁还置了冰块,缓慢的溶化成水,释放出丝丝凉意。
可即使身处这样清谅的环境,仪华没想到她依然汗湿沾身,紧贴肌肤的小里衣粘在身上,极是难受。她微动了动身,眸光不经意的转动,这才看见床头上方放了一个炭炉子,炉上煨了瓷药罐,正咕噜咕噜地滚着汤药,气味微微有些熏人。
“王妃,这是道衍大师开的药。昨儿他连夜赶来,今早才到了王府给您看得脉。”顺着仪华的目光一看,也注意到已熬好的汤药,想起道衍交代过的话,阿秋又道:“您先等一会儿,奴婢去盛了粥过来。大师说您得用些吃食,才可以服药。”
仪华抬眼看着阿秋,轻轻点头。
阿秋会意,忙带着盼夏、迎春退下,只留了李进忠一旁伺候。
屋里少了人烟,仪华思绪渐明,她提起了精神儿,动了动微白的双唇,轻声问道:“我昨儿昏倒了,炽儿、熙儿……”
仪华脸色苍白,声音轻若游丝,李进忠看着心下微酸,忙打断她道:“王妃,您先别说话,等用些吃食再说。对了,您说世子他们,也不用担心,世子和二王子被王爷勒令不许看您,三王子年纪小也不知您病了,倒都是安安生生的上学堂。”
知适熙儿三兄弟都好,仪华脸上绽出了安心的笑容,她声柔似水道:“燧儿,早上起身见不到我,总是吵闹。也不知今早他哭没?”
有人掀帘从外走进来,道:“王妃早日康复,亲自照看三王子,他便不会哭闹了。”
来人声音温煦,有让人倾吐心声之感。李讲忠一听,就认出了说话的人是谁,他脸上立马推满了笑容,转身迎了上去,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热情招呼道:“王妃刚醒来,小的正想着去请大师过来。”
道衍慢慢地走向仪华,在离床榻三步之遥驻足,对身侧的李进忠露出慈祥友善的笑容,道:“贫僧将为王妃施针的银针,落在厢房里,有劳公公为贫僧走一趟。”
“这……”李进忠为难的看着道衍,这男女大防,即使有一方是方外之人,他也不敢留了他们单独相处。
可是道衍是今上钦点高僧,朱棣对道衍又敬重有加,不是他一个小小七品内侍能得罪。
看出李进忠为难,仪华向他点头示意,他这才依言退下。
屋子一时静静无声,只有药罐嘴发出“嘶嘶”的水声响,喷出乳白色的雾气。
道衍目光投向床榻,脸上神情是一贯的慈悲为怀的笑容,双手合十,平静地说道:“王妃应该有许多话要问贫僧。”
仪华嘴角牵动,恍惚浮现出一抹讽笑,道,“原来世人景仰的庆寿寺主持,竟不吝声名,对区区小妇人失言。”
没有理会仪华话中的嘲讽,道衍目中有笃定闪过,脸上还是那般慈悲的笑容,道:“王妃怎么断定是贫僧食言。”
怎么断定是他食言?
仪华冷冷一笑,望向道衍的目光,冰冷而犀利。
今日她一睁眼醒来,听见朱棣亲口告诉她,她腹中胎儿无事,她便晓朱棣知情——她身体曾受大创,根本难以有孕。如今奇迹有孕,却也是勉强之举,不但有难产丧命之危,生下的孩子也可能残缺。
否则以朱棣性子,若真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就决不可能留下她腹中胎儿。
而既然不是怀疑孩子的身份,却一回来就送上堕胎药,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已知道了她的情况。但是这个世上,知道这件事除了她自己,就惟独道衍一人。这般,不是道衍告违背诺言,又会有谁?
念及此,仪华燃起愤怒,一想到昨日的情形,她心下无尽的后怕。于是,面对道衍无事人一般的态势,她半分不留情面,敌视道,“大师固有不世之才,难道就以为可以掌所有之事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她的话句句藏针,字字带刺,一声声对向道衍。
道衍却全然不在意,仿佛对仪华的冷面相向早有准备,气定神闲道:“王妃乃中山王之女,当世奇女子也。王爷乃人中之龙,当世枭雄也。”
枭雄,生于乱世,豺狼野心。今时,天下大定,国泰明安。何来袭雄也!
仪华嗤笑一声,正欲启唇反讥,猛忆起历史记载靖难之役,她双目暴睁,死一般盯着道衍。
转念,想起今世史书上不同于前世的历史记载,如,巾帼枭雄武则天,在前世的历史记载中,她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皇;可是在这一世史书记载中,她依然是女皇,却只是第一位女皇,而不是唯一一位女皇。因为在这里,她下一位继承者是皇太女太平公主,然后才是唐明皇李隆基。
每想到这里,仪华眸中就有迷茫闪过。
这一次一样,她正渐迷茫之际,只听道衍说道,“……王妃的存在,犹如孝慈高皇后之于今上,王爷的身边同样也需要——”
“大胆!”仪华疾言厉色打断道:“今上先后,岂可随意提及。”
道衍呵呵一笑,揭过这一段道:“王爷此次北征大捷,一鸣惊人,正是大鹏起飞之时,需要贤臣相助之际。贫僧以为,王妃虽不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英勇男儿,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在王爷身边必才助力。”
犹言未完,仪华忽而大笑截断道衍的话,看着目中隐显光热的道衍,道:“就因为你认为,我对他可能会有助力,所以你违背答应过的诺言.只为了确保我安然无恙的待在他身边,直至他功成名就之日!”
说完这些,想明这些,仪华只觉可笑,又哭竿、笑不得,她真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让赞谋帷幄的道衍对她有如此高的评价,还是应该自叹倒霉,竟受到一个野心勃勃的狂热份子重视。
可又不对,以前数年来她与道衍的交往虽不浅,却只如一名信佛的贵妇人与寺庙高僧的交往。这样,若没有九年前那晚的窥规,单凭这些年的交往认识,她必认为道衍只是一名知识渊博的高僧。而他没在她面前流露出异举,便说明这些年道衍只当她是燕王妃。
那么,究竟是何事何时让道衍对她改观?
疑惑一生,仪华在不平的情绪驱使下,不觉冷声问出疑问。
道衍坦然笑道:“这一月与王妃的相处,让贫僧喜知王妃不仅是聪慧的妇人,更是一位难得的奇女子也。”
仪华怔住,思绪不解的回忆寺中一月。电光火石之间,她赫然想清,果真是棋如人生,这一月来每每下棋论道,她或多或少透露从前世遗留在脑中的一些看法见解,却万万没想到竟引起道衍的注意。
心思每一转动,仪华懊悔深一分,却兀自不甘,遂逞强笑道:“大师食言,向王爷透露实情。可谁知到头来竟成空,我腹中胎儿到底是保下来了。”
闻言,道衍深思片刻,神色古怪的看着她,道,“这事却出贫僧意料之外,王爷竟会同意留下你腹中胎儿。”
一言截中心中伤痛,仪华忽若失去全身力身之人,神色黯然。
残缺的孩子,是朱棣最深层的忌讳,她腹中胎儿却有一般的可能会有残缺!到底,她一意孤行强留下它,是否真的对。
仪华抚上平坦的小腹,缓缓地闭上眼睛,阻隔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泄出。
道衍望着闭眼假寐的仪华,脸上遮也遮不住的疲乏瞧出,有意结束方才的话题道:“王妃,贫僧一力劝您放弃这个孩,也是出于对您有益的考量。但事已至此,贫僧会竭尽全力护住王妃,直到您平安生产。”
第一百九十九章 寿宴(上)
仪华毕竟孕后身体易乏,说了这会儿的话 就又倦了,遂待道衍予她施了针,略用了小半 碗糯米粥,再服了一碗汤药,便重新睡下。后 醒来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灯火煌煌,四下里仍 静悄悄的,只是让她略感意外的是,陈妈妈正 坐在床前的一只绣墩上,守着她。
侍候在塌前的还有阿秋,她见仪华意外的 看着陈妈妈,笑着解释道:“嬷嬷心细,又懂 得多,不像奴婢粗心大意。王妃您如今身体正 虚,又嬷嬷在一旁照顾总是好的。”
陈妈妈在仪华意外的目光下,不觉慌忙起 身,一时尴尬的立在床旁,正不知道如何是好 的时候,却听阿秋帮她解围,不由向阿秋投以 感激一笑,方谨守本分的侍立在一边,但心里 难免忐忑,倒生出几分紧张感来。
阿秋也有几分紧张,自半年前陈妈妈让疏 远后,就再没到仪华身边伺候过,现下她恐照 顾不周,私自找了陈妈妈来,却不知仪华是否 应予。
仪华恍若未觉二人的紧张,依然沉默不语。
一时间,屋子里气氛莫名沉滞。
陈妈妈强颜一笑,敛衽行礼道:“愿王妃 早日康复,奴婢告退。”
仪华看着默然行礼告退的陈妈妈,乍一转 眸,瞥见陈妈妈鬓间忽生华发,她心下却有不 忍:也许这半年的惩罚已足够。
“等一下!”一念之下,仪华叫住陈妈 妈,道:“许久没吃嬷嬷做的冀州酱菜,现在 有些想念了。”
陈妈妈惊喜转身,眼睛泪光莹莹,似生怕 仪华变卦一样,不迭点头道:“哎!王妃想吃 就行,奴婢这去备,很快就好。”说着匆匆退 出寝房。
等陈妈妈离开,阿秋上前一步,忽然跪在 脚踏上,欲以解释道:“小姐,昨儿您突然昏 厥,奴婢那时真的很怕,才请了嬷嬷她……”
语未完,阿秋却巳失声痛哭,呜咽不止道: “小姐,您为什么要瞒着奴婢,您的身子情 况,根本不允许怀孕呀!”
感受到深深地温情,仪华心下温暖,抬起 手拭去阿秋脸上的泪痕,缓缓道:“这些年经 历了许多事,那一次是九死一生,可最终都 化险为夷。我相信这一次也一样,它一定会平 安出生的。”
许是仪华话中的笃定,也许是仪华有说服 人心的力量,阿秋缓缓止了泪,铿然点头道: “是,不会有事的,小姐一定母子平安!”
仪华但笑不语,垂下眸,手轻覆上腹部。
努力地活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不知是心念坚定,还是奇迹的发生,仪华 病愈的非常快,一反怀孕前两月的体弱身虚, 脸色气韵渐渐地好了起来。仅仅五日而已,已 过了流产的危险,她能下床了。
不过她毕竟有丧命之危,半分马虎不得, 不仅需要道衍与府中良医驻守一旁,还需一日 三餐一般服食汤药。那汤药十分苦涩难喝,仪 华一沾口立马就吐,为了让汤药入口,她每每 需要服食好几碗。但为了平安生产,仪华总是 一碗不差的用下,事后又恐身体虚乏,咬着牙 强食下膳食。 在这样艰辛养胎的十日间,朱棣未再来过 一次,但每日为她诊脉的道衍,总会带来朱棣 的消息。她对此从不表达,也不做任何回应, 然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想到朱棣, 也后悔那日她的过激行为。可是朱棣那日的行 为亦伤害了她,她有她的骄傲,让她全然不在 乎发生过的事,主动向朱棣低头 一一她,做不到!
时光易逝,半月一晃而过。
这短短十几日的光景,让仪华来不及思量 她与朱棣之间的僵局,转眼巳到朱棣三十岁生 辰宴。
朱棣素来不喜浮华,每年生辰都简单过 了,甚至有几年生辰之日,是他人正在巡视边 防,竟无人提及他生辰。这次他年跃而立,又 逢首战大捷,北平官员念念于心,早一月之前 已经大肆准备生辰贺礼,只等六月初一登门道 贺。
于是,这一日不过申正,燕王府大门外已 热闹极了。大门外的青石板巷道上,已陆陆续 续的停了长长一溜儿马车,立在门阶上向下望 去,竟是远远的望不见尽头,只能听见嗒嗒的 马蹄声从前方传来,那是又一辆前来祝寿的宾 客马车。
到了掌灯时分,王府寿宴方始。
承运殿内宫灯高照,红纱低垂;美貌婢 女,俊俏内侍,穿梭席间。
殿席之间宴宴笑声,环佩轻响,丝竹鼓 乐,声声入耳,不绝于缕。
殿上正中,各阶官员暗中较劲,一个个挖 空心思献上寿礼,只为博得朱棣一笑。寿礼皆 为各种珍奇精品,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惊呼 迭起。
一个时辰过后,百名官员的贺礼毕。红 漆金蟠螭宝座上,朱棣举起御赐金搏杯,殿下 百名官员命妇起身,高举手中杯盏齐贺。朱棣 仰头一饮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