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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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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便是团圆。

他有家了。

家里有那个女人,在等他。

钱货两清。刘伟几个每人提了个箱子,匆匆离开。

缅甸那边忽的一声枪响,九头蛇的团伙中,一人应声仆地。

“操——!!”

“快退!”

刘伟几个飞跑了起来,几乎与此同时,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九头蛇的武装狂乱地扫射,掩护撤退。

有人疯狂地在喊:“丢货——!丢啊!”

“丢你妈!”

郭子怒吼了一声,混乱的枪声中,他左腿一弯,跪倒在地,痛苦地嚎叫起来。

丢了货已经跑在前面的吴建山啐骂一声,回头来拉郭子。他的整个背部正暴露在陈铭生目标范围内。

陈铭生的眼睛漆黑,冷漠而稳定地拉开枪栓,手指压在了扳机上。

【你也知道我,自从我老婆生孩子之后,我他妈就把命当命了。】

锐利的十字定在吴建山的膝盖位置——他扣下了扳机。

枪林弹雨之中,一辆纯黑的雷克萨斯碉堡一般奔突了出来,目标是郭子和吴建山丢下的那两箱货。车顶探出黑洞洞的枪口,无情射击。

亡命之徒。

“名哥!掩护我!”

刘伟大叫着,箱子挡在身前,向陈铭生这边冲了过来。陈铭生身后不远处还有一辆车,这是事先策划好的撤退方案。

刘伟身强力壮,跑的奇快。

他冲向陈铭生的位置,陈铭生刚要转身坐起来,忽然感觉有一丝不对劲。

那种不对劲来源于他的经验,就像一根蜘蛛丝一样细,轻轻一颤,让他再次转头——

刘伟。

刘伟从一开始,目光就没有移开他。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慢慢露出的狰狞的笑容。

陈铭生反射性地反手拿枪,却已经来不及了,刘伟咧着嘴,大笑着。

“名哥!名哥——!”

陈铭生完全没料到,刘伟对他的恨已经深入骨髓,濒临绝境时竟不首先想着逃命,却是要报复他!

刘伟已经红了眼睛,双腿双脚将陈铭生狠狠地压制在地。陈铭生亦是和他搏命,双臂筋骨暴起。

“刘伟,警察来了,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

刘伟嘿嘿地笑着,脸上的疤痕狰狞可怖。

“名哥,我有腿,跑得掉。你就不行了,哈哈哈——!”

白吉的雷克萨斯抄了那两箱货,便要撤退。有人摇了窗子大喝道:“刘伟你他妈的干什么!还不快走!”

陈铭生趁刘伟这一分神之际,猛一记勾拳打在了刘伟胃部,那寸劲十足,刘伟闷哼一声,胳膊上的劲道便松了。陈铭生猛地翻身,将刘伟压在身下,他掐住刘伟的脖子,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刘伟的脸被掐成了猪肝色,他一双手乱摸,眼睛中竟然没有半点惧色,张着嘴“嗬嗬”呼吸,吐沫星溅在陈铭生的脸上。

刘伟的力气,好像在一瞬间松懈了一点。

陈铭生的腿撑不住太久,他想速战速决,举起拳头朝他的鼻梁骨狠狠打下去。

那脆弱的鼻骨在他的拳头下,瞬间变了形,刘伟的脸侧到一边,鼻腔和嘴里都喷出血来。

陈铭生打算直接制服他,却忽然觉得大腿根部蜂蛰般的一疼。

陈铭生稍稍一顿,一种前所未有的、猛烈的凉意从腹股沟爆发出来,暴风闪电一般袭向他的全身。他的十指指尖剧烈颤抖,头皮都在发麻。

那一瞬间,久经毒场的经验带给他的直觉让他意识到——

刘伟给他注射了海洛因。

怪不得刚刚那一刻,他的力量松懈了。他是在找位置,找准位置——

血液在人体循环一周的时间只需要二十秒。

高纯度的海洛因溶液从陈铭生的股静脉进入,瞬间进入他的心脏、他的大脑、他的神经中枢。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他用残余的意识,伸开双臂和腿,死死地缠住了刘伟。

陈铭生的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天边,冰冷苍白的月色下是飘雪的影子。

雪飘着飘着,燃烧了起来。

刘伟的拳头癫狂地打在他脸上、胸口、腹部。“操/你妈!狗日的!我操/你妈——!”

刘伟狠命地去掰陈铭生的手指,终于拔出自己的腿来,他狠狠地一脚踹在陈铭生的头上,拎着箱子奔向那辆车。拉开车门的时候,一颗子弹准确地击穿了他的心脏。

“生哥!”

“妈的,别动——!纳洛酮解毒!这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快点!你们,去接应二队,包抄白吉的那辆车!”

枪声乱,血腥味重。人影交织,叫声起落。

一切都和陈铭生无关了。

他瞳孔极度缩小,皮肤开始发紫。他瞪着天边的冷月,嘴唇一张,一合。再一张,一合。

所有的景象,都混乱了。

它们像一滴落入清水的墨汁,在一瞬间,四散开来,烟雾越来越大,最后又刹那间扭曲在一起,然后一同爆炸开来。

在那迸发的最深处、所有动态的最深处,有一幅淡淡的静止的画面。

一座空荡荡的寺院后院,有一个女人,在低头祈福。

十四之月,将圆,不圆。

第68章

毒解得很及时;但是伤害在所难免;而且深入骨髓。

陈铭生被安排在一间单人病房里,杨昭推开门的时候,他正在休息。

文磊在她身边轻声说:“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时常陷入昏迷;你……”

“我陪他一会。”杨昭说。

文磊点点头;反手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上;浑身脱了力一样。

他还记得;那天抢救陈铭生时的场景。老徐像疯了一样;在医院里大喊大叫,连跑掉了一只鞋都不知道。

那是漆黑的夜,比什么都黑。

抢救室外有一排凳子;可谁都没有坐;老徐使劲捶着病房外面的墙,捶得声音像闷雷一样。医院的医生护士出来,看见一排穿得脏兮兮的人,他们出言制止,老徐憋气地蹲在了门口,他按着自己的脸,手都在抖。

一起来医院的有四个人,除了老徐和文磊,还有一个跟他们一起来的人,文磊没有留在现场,他托了个借口,去洗手间。

他想起陈铭生的脸,想起他紧紧拉住他的手,那时他的神情已经有些涣散了,可他依旧跟他们说——

“抓住他们。”

文磊在洗手间哭成了一个傻子。

纯度这么高的毒品,直接大剂量地注入,陈铭生生死未卜。

而且,就算他被抢救了下来,如此强烈的中毒,也会给他的身体带来不可磨灭的损伤。很多不能预料的后遗症很有可能会伴随他一生。

一生。

文磊想着陈铭生,他最后想到的不是他的英勇事迹,而是那一天,冬日的那一天,陈铭生和他在那间小标间里,他就坐在他身边抽烟,然后从他的手里把电脑抢过去,把桌面的天气系统打开,找到了杨昭的城市。

而后,他看着那片小小的雪花,静默不言。

文磊把水龙头的水调到最大,把自己呜咽的声音盖住。

杨昭来到陈铭生的病床边。

几个月了?

杨昭问自己,也在问他。

她没有马上想到答案,但是不要紧,她有很长的时间,她可以坐下来,慢慢想。

好像只有半年不到,四个月?五个月?

可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陈铭生的手露在外面,杨昭看了一会,她慢慢抬起胳膊,拉住了他的手。

这只手依旧很宽,很大,可是却不再有力。

陈铭生消瘦了许多。

他的脸色很差,非常差。

他的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也带着伤痕。

他的头发稍稍长长了一些,遮在眉毛上面,眉头微微皱着,嘴巴也有些干裂。

陈铭生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杨昭紧张了起来,她以为他醒了。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他无意识地抽动。

她很快发现,这样的抽动很多次,杨昭不知道坐了多久,陈铭生的手抖了一下,杨昭抬起另一只手,将他的手稳稳地包在里面。

可这一次,真的是他醒了。

他睁开眼,没有完全睁开,他像一只疲惫的鸟,好像马上就要再次闭上眼睛。

可在他最后的一瞬,看见了杨昭。

他的目光慢慢移向她。

他一直、一直看着她。

终于,他认出了她,也认出了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这是真实,是真实的她。

陈铭生的嘴唇忽然颤抖了,他的手似乎想用力,可是却没能抓住她。

他还很虚弱。

杨昭低下头,她的发丝垂在陈铭生的脸边。

窗外,是一大片火红的天。

杨昭轻轻地说:“陈铭生,我来找你了。”

陈铭生闭上了眼镜,他的牙也咬紧了。

“是文磊么……”他的声音弱不可闻。

杨昭直起腰,“你怪他?”

陈铭生的嘴角似乎动了动,杨昭觉得,他好像是想笑,可是看不出来。

陈铭生晃了晃头,说:“不……不怪。”

杨昭依旧握着他的手,她说:“你累了么,休息吧。”

陈铭生说:“你住在哪……”

杨昭说:“我自然有地方住,你不用担心我。”杨昭说话过程中,陈铭生的手又抽搐了一下,杨昭顿了一下,说:“你好好养病。”

陈铭生沉默了。

门开了,杨昭看过去,是文磊带着医生来了。

“嫂子,大夫要检查一下。”

杨昭点点头,让开了地方。

在医生给陈铭生做检查的时候,杨昭和文磊在屋外等着。杨昭说:“检查要多久?”

文磊说:“十几分钟吧,很快的。”

杨昭点点头,说:“跟我来一下吧。”

杨昭和文磊下了楼,天已经暗了,杨昭站在路灯下抽了一根烟。

“你跟生哥说话了么。”文磊问。

杨昭说:“他的具体情况怎么样,我坐在他身边,他的手总是发抖,一下一下的。”

“是……”文磊想尽可能说得轻松一点,“就是一点小毛病,没什么影响的。”

杨昭抬起眼,直直地看着文磊。

文磊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忍不住移开目光。

“别骗我。”杨昭说,“你不说,我也会去问医生。”

文磊咬了咬牙,说:“海洛因中毒,他现在还没完全好,会有点这类的反应。”他仔细看着杨昭,观察着她的表情,然后他发现,杨昭在他说话的过程中,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文磊很快说:“不过都会好的,真的,嫂子,对生活没有影响,一点都——”

“是因为神经么。”杨昭忽然说。

文磊闭嘴了。

杨昭说:“毒品中毒,应该会对神经系统造成创伤。”

“嫂子……”文磊哑声说,“你……”

杨昭看着他,“我怎么。”

“你……”文磊艰难地说,“你别嫌弃生哥,真的,你别嫌弃他。对了!他现在有钱了,他也能让你过好生活。”文磊似乎对杨昭有些拿不准主意,他慌乱地往前走了一步,离杨昭近了一点,他低声说:“嫂子,生哥留了一笔钱。我没骗你!他是为了你才留的,他也能给你好日子,所以……”他手握着拳,说:“你别嫌弃他,你、你留在他身边,留下来,行么?”

杨昭听完他急促的话语,慢慢抬起头。她没有看文磊,直接越过了他,看向夜幕降临的天空。

她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惫。

烟,燃尽了。

杨昭掐灭了烟头,扔进垃圾箱。

她低声说:“回去吧。”

医生给陈铭生做完了检查,护士就进来给他换药,陈铭生头上的伤很重,纱布摘下来的时候,杨昭看见他额头上缝了五六针,伤口歪歪扭扭,就像一条蜈蚣一样。

陈铭生现在依旧很虚弱,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护士甚至给他排了尿。

杨昭在一边看着,他就像一个脆弱的石像,一不小心,就会碎成片。

等到所有一切都做完,屋里重新剩下陈铭生和杨昭两个人,杨昭来到床边,她发现,他醒着。

他在看着她。

只有他的眼睛,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不,也不是完全一样了。

他的眼神比之前更沉,更深,更沉默了。

杨昭坐在他身边,拉住他的手。

陈铭生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依旧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目光里好像有千言万语,可是最终,依旧归为平静。

杨昭低下头,轻轻地说:“陈铭生,这跟你说的不一样。”

陈铭生的目光更痛苦了,他张开嘴,没有声音,但是杨昭看懂了。

他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杨昭。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杨昭的手紧了一些,她的脸色还是平淡的,“那不是你的错,那只是你的选择。”她轻声说,“只是你的选择而已……”

陈铭生的手回应了她。

轻微的、缓慢的。

杨昭看着他的眼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知道了,他目光中的含义。

他在害怕。

这种害怕来源于很多,对已知的,对未知的。

而这种感觉,被他自己归总在一起,最后拧成一条叫叫告别的长绳,勒住了他的脖颈。

杨昭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陈铭生贪恋这种感觉,他的脸微不可察地向那只手的地方靠了靠。

杨昭感觉到了,她慢慢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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