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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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妃看出吟儿心里疑惑,却并不害怕,心里特别高兴。告诉她小铁匣子能拍出人像的道 理。她说铁匣子里头装着感光片子,人和四周的东西有明有暗,镜头一打开就能自动将光线 吸进去,印在底片上,经过药水一冲人像就出来了。珍主子说了半天,她越听越糊涂,为了 不让珍主子觉得自己太笨,她连连点头,认真装作一副听明白的样子。
来珍主子这儿眼看就一个月了。珍主子对人挺和气,奴才们之间也不像储秀宫那边互相 猜疑。她不明白平儿究竟为什么会得罪珍主子?想起平儿,心里不由得暗暗羡慕,要能像她 一样赶出宫去那该多好,天天能和家里人在一起,陪母亲说话,陪她一块儿逛天桥庙会……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荣庆。她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发过誓,绝不想荣庆,也不想跟他 有关的事儿,可这会儿偏偏又忍不住想起了他,心想要是有他一幅相片那该多好,想他的时 候拿出来瞧瞧就行了。
过了午睡时间,吟儿来到东书房。珍主子在桌面上铺开宣纸准备画画,吟儿站在一旁替 她磨墨,她像佩服老佛爷一样佩服珍主子。珍主子书读得多,知道的事更多。她不但能写字 画画,还会弹放在墙边那架法国公使进贡的风琴,一边弹一边唱,非常好听。有时皇上来这 儿,珍主子弹了,皇上接着弹,有时两人一块儿弹,小时候她在家里见父亲吹过又细又长的 洞萧,在天桥大戏台见过人敲锣打鼓拉胡琴,婚嫁丧事见人吹过吹呐,可从没见过风琴这洋 玩意儿。她喜欢听风琴的声音,这种声音常常令她感动。
珍妃画了一幅水墨荷花。吟儿站在一旁连声说好。正在这时,光绪皇上突然悄悄走进。 吟儿慌了,连忙跪下请安。珍妃埋怨太监不事先通报。光绪挥挥衣袖,让吟儿起来,说他有 意不让太监通报的。光绪看一眼珍妃的荷花图,不等她问便评点起来,说她画得非常生动, 构图不落俗套,较以前大有长进。只是笔力功夫不深,墨色也不够透。珍妃连连点头,让光 绪替他题字。光绪欣然提笔,写下“墨趣天然”几个字,在下面落了日期。然后让吟儿拿起 画站在不远处,认真推敲了半天。尽管珍妃和吟儿都说皇上写得好,光绪仍然不满意地摇 头,连声说写得不好。
光绪和珍妃说了一会儿话,在放着黄绫软垫的炕几边落下身子,两眼望着窗边的帷帐陷 入沉思。珍妃亲自沏了一杯热茶送到光绪手上,让吟儿去太监值房通知那边替她取贡墨。吟 儿明白珍妃意思,她要和皇上单独说话,立即像只猫儿似悄无声息地走厂,吟儿出了东书 房,看见皇上那边跟来两名太监守在门外的过厅,显然皇上与珍主子有什么重要话要说,为 了防止外边的闲人才这样做的。
吟儿出了过厅,想起珍主子刚才交办的事,让敬事房替她送几盒琉璃厂一得阁出的贡 墨,于是穿过后院向太监值房走去。她走到西宫墙边一丛竹林边,听见身后有人轻声叫她, 她连忙转身站往,发现小回回笑吟吟地从宫墙侧门内走出来。见到小回回,吟儿心里非常高 兴,头件事便问他相片送到她们家里人手上没有。
“特意来告诉你,相片替你送到了。”小回回说。
“我妈她怎么样?身体还好吧,都说了些什么?”吟儿已经三个月没跟家里人见面了, 想从小回回嘴里打听一下家里情况。
“你妈见到相片,硬是以为你死了,让人用魔法印在相片上。我说你活得好妹的,你妈 不信,说一个好妹大活人,怎么会站到纸片片里头,后来经我好说歹说,你妈总算勉强信 了,捧着你的相片直流眼泪,什么话也没说。”
“我哥嫂见着了?”
“你哥不在家。你嫂倒是见了。她跟你妈一样,被相片儿弄糊涂了,捏着那玩意不松 手,哪里顾得上跟我说话。”
“就这些?”吟儿非常失望。她原本以为,能从对方那儿多知道一些家中的情况,没想 一问三不知。
“就这些了。”小回回苦笑笑,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好不容易去她们家一趟,竟然啥也 没说。他在脑壳里拼命搜索,试图记起一些吟儿感兴趣的事儿。想了半天,突然想起那天出 宫时遇上荣庆,兴奋地告诉吟儿,“我见到那位救人命的军爷了。”
“什么救人命的军爷?”小回回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吟儿被弄糊涂了。
“嘿!你忘了,就是秀姑姑出嫁时,跳上马背救小七爷的那位壮士。”
“会不会看走眼?”提起荣庆救瑞王家傻儿子的事,吟儿顿时呆在那儿,心想天下能有 这种巧事。
“我跟他面对面,说啥也不能看错。前一阵子去承德扫前站,我还远远见过他,当时不 敢认他。我问他多会进宫的,他说十多天前才随瑞王进京,如今也在紫禁城里当差。”
“他……他也在宫中当差?”吟儿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四岁的小回回见吟儿 问得仔细,立即来神了,将当天他不小心丢掉手帕包,荣庆帮他捡起手帕里包着的相片的事 说了一遍。
“他看见了相片没有?”吟儿紧张地追问,心悬在喉头口,差点儿没蹦出来。
“看见不就麻烦了。”小回回连忙回答。
吟儿满脸通红地站在那儿,半晌不说话,心想要让他看见自己的相片,那该多好啊!小 回回以为刚才的事吓着了她,连声安慰她,说没事儿,他连手帕里包的啥玩意儿也不知道。
“你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吟儿长长地喘了口气,伸手撩起额前的刘海,尽量装作一副 随便的样子问。
“他叫荣庆,在大清门当差,七品蓝翎长。”小回回口齿伶俐地回答。
听到这儿,吟儿全都明白了。无须置疑,这人肯定是荣庆,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会突然从 承德调到皇宫中当差。总之,荣庆的出现,而且一下冒到了她身边,这消息像一块巨大的石 头扔进水里,激起一片轩然大波。原先被她死死压住的情感像决堤的水,一下子冲垮了她理 智的防线。她恨他,更爱他。她坚信,他们家退婚的事一定是他父母的意思,他肯定不愿 意。
小回回见吟儿站在那儿发愣,不知她想什么心事,尽管他是个孩子,但宫中多年养成的 习惯,本能地克制着好奇心,跟她打了招呼,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吟儿与小回回分手后,一路向太监值房走去,让他们去敬事房替珍主子讨一盒贡墨。一 路上,她想着小回回告诉他有关荣庆的消息,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在珍主子身边当差,而 荣庆在万岁爷身边当卫士,皇上与珍妃两边走动得非常勤,万一有一天突然撞上他,他会跟 她说什么,而她又能跟他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她实在想不出在这种情况下,他俩见面有多 大意思。她的心就像石头落水后的水面,波纹渐渐回复了平静,原先那份激动没了,代之而 起的是一种深深的悲凉。
到了值房,发现茶水章在那儿与这边的首领太监在炕几上喝茶说话。原来他在珍主子那 边留下两名贴心的小太监,自己跑到这儿来歇歇脚。见到这章德顺,吟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 亲情。茶水章也一样,自从他离开储秀宫,也很少见到吟儿,即便有时打个照面,也顾不上 说话。
景仁宫首领太监听说珍妃急着要墨,不敢怠慢,当即留下茶水章和吟儿,亲自去敬事房 办理此事,要吟儿在这儿等他回来复命。他一走,茶水章便与吟儿说起话来。
对吟儿来景仁宫当差,茶水章心里一直替她捏一把汗,眼下为了新政,光绪与慈禧母子 俩闹得很别扭,加上朝廷上的大臣们也各持异议,在皇上皇后之间挑拨离间,矛盾似乎越演 越烈。慈禧表面上交了大权,骨子里却不放心,为了监控皇上和珍主子,才派平儿来景仁宫 当差,目的是要监视珍主子和皇上的动静。
不知情的人不知道,以为平儿犯了宫中的规矩,其实她是奉慈禧和李莲英的旨意才敢这 样干。因此茶水章唯恐吟儿不知道内情,甚至也私下替储秀宫打探这儿的消息,闹不好会出 大事。他一直想私下提醒她,苦干没有机会,这会儿首领太监一走,屋里只剩下他们俩,显 然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他几次想开口,但不知从哪儿说起。既要提醒吟儿,又不能说得太露 骨,因此在心里思忖着这话儿从哪儿开头。
吟儿瞅着茶水章那张亲和的脸,觉得他来皇上身边当差前后不过才半年,人一下子老了 许多,过去那保养得很好的脸失却了往日的光泽,显得很疲惫,眼神里充满某种恍惚。
“章叔!万岁爷身边当差,比从前辛苦多了吧?”
“当奴才的,辛苦不在话下,就怕侍候不好主子。”茶水章沉吟片刻,反问吟儿,“你 在这儿都好吧?”
“珍主子待我们这些下人很和气,规矩也不像老佛爷那么严。”吟儿下意识看一眼空空 的值房,见门里门外没人,压低声音问起平儿的事,“章叔,当初平姐姐究竟为什么事得罪 了珍主子?”“都怨她自己。”茶水章闷闷地说,借着平儿的事提醒对方,“听人说她在这 儿不安分,做了不该做的事… ”
“她到底做了什么事?”
“她不该将珍主子这边的事传到储秀宫。”茶水章犹豫了一会儿说。
“那… 会不会是李总管让她传的,要不她敢!”
“这就不好说了。”他看一眼吟儿,心想她比自己估计得要聪明得多,既然这样,他索 性把话挑明了,“不论谁叫你传话,你也该好妹想想,不能脑子长在别人肩上,你想想,皇 上皇太后本是母于俩,平儿在中间瞎掺合什么。皇上皇太后吵得再凶,到头来总是一家人, 气没地方出,不拿你出气拿谁出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吟儿这才明白,原来平儿替李总管打探珍主子这边情况,才惹下这样大的祸事。她连连 点头,认为茶水章说得句句在理,当奴才的,在主子之间有什么好掺合的。茶水章所说的是 他的亲身经历。他在皇上这边,除了平时装糊涂,两边和稀泥,绝不向李莲英传话,也不得 罪他。好在他是宫中的老人,李莲英尽管对他心有不满,也拿他没办法。他说这些话,除了 提醒吟儿,多少也有些试探的意思,看她是不是也像平儿那样上了李总管的贼船,替人家当 耳朵使。
“只要不替别人当眼睛耳朵,别的什么事都好办。”茶水章看出吟儿没有卷进慈禧和光 绪之间的矛盾,心里顿时落下一块石头。他认真告诉她,在这儿只当你长了一双手,眼睛耳 朵全没用,只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吟儿嘴上没出声,心里更觉得宫中的事实在太险恶。其 实这事儿也不能怪平儿,李总管是内廷总管,她只是个小小宫女,总管交办的事她敢不干? 所幸的是总管没让她学着做平儿那样的事,否则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啊!
荣庆一进瑞王府,便受到隆重的礼遇,两名王府太监一直将他从大门送到花厅,瑞王亲 自站在花厅外的台阶上,多远就抱着拳迎上前,热情地抓住荣庆的手,连声说着“荣壮士 到,本爵有失远印”的客套话。一进花厅,两名年轻侍女迎上前替他宽衣解带,将他的外套 和圆锅帽挂在衣勾架上,然后拉开酒桌边的椅子请他就座。他看一眼瑞王,站在那儿不敢入 座。
“坐,坐呀!”瑞王指着酒桌边的椅子,催荣庆入座。
“谢王爷!”荣庆等到瑞王坐下,方才在椅子上缓缓落下身体。
瑞王在王府花厅里摆了一桌酒,特意请荣庆来家里作客,面子上是为了答谢他当时救自 己傻儿子,骨子里却有着另一层意思,他不能眼睁睁让这样一位侠胆忠心的壮士给光绪皇上 挖走。
面对满满一桌酒菜,瑞王陪着他这个唯一的客人坐在酒桌边,好儿名侍女和太监在一旁 侍候,对荣庆来说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他受宠若惊。不安地打量着这间豪华的花厅,觉得这 儿比皇上用膳的地方也差不到哪儿去。两个人用餐,四,五个人在一旁侍候,这等气派也只 有在王府中才可能出现。他与王爷一边喝酒,一边在心里思忖,瑞王为什么要如此隆重款待 他。如果说他救过王爷儿子,王爷将他从承德调人京城皇宫,从普通军士一下子提为蓝翎侍 卫,已经算对他恩宠有加了。
瑞王连连举杯,让他喝酒。开始他不敢放开胆子喝。喝着喝着,人一高兴再也顾不得许 多,不但酒下口快了,胆子也大起来。瑞王见荣庆喝出了情绪,挥手让侍女和太监退出花 厅。荣庆见四周没人,只剩下他和王爷,喝得更来劲儿,话自然也多起的事实在太险恶,其 实这事儿也不能怪平儿,李总管是内廷总管,她只是个小小宫女,总管交办的事她敢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