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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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章替光绪点了暖房的纱灯,这才离开那儿,一路出了殿叫。眼下是春天,天黑得 晚,已经进了酉时,天还没黑透。他站在门边看看天色,心里却想着再过一会儿珍主子该来 了。殿外丹墀上二个值夜太监看见他,连忙迎上来向他施礼,“章公公吉祥。”
“你们别进殿了。”
“今儿轮我俩给万岁爷‘坐夜儿’。”
“我替二位坐了。你们回去歇着吧。”茶水章这么一说,那两人自然已不得,连声说谢 地走了。因为茶水章说他年纪大了,瞌睡少,常替他们代班,所以小太监们见怪不怪。
小太监走后,茶水章站在汉白玉砌成的丹墀上,望着四周渐渐暗下的天色,又看一眼东 暖阁窗榻上的灯光,不由得深深叹口气,他深知光绪对他不很满意,觉得他不够贴心,不敢 跟他说掏心话,不像李莲英和慈禧在一起无话不说。特别皇上烦心时,总想跟他说点儿什 么,偏偏他不敢答腔。其实他何尝不想陪皇上说说话。他不是不想,是不能也不敢。他怕皇 上说了什么机密,李莲英逼他说;“他说了岂不是对不住皇上,他索性一点儿不知道,对方 就拿他没办法了。
他是万岁爷身边的老人,除了先前的宫监太监王商,这儿没人再比他在宫中当差时间更 长,也没人比他更了解光绪。可以说他是看着光绪长大的,一想到这他心里便说不出的感 慨。岁月磋跎,一晃许多年过热,十三年前,他离开光绪身边时他才十四岁,如今早已成为 堂堂的大男子汉了。
光绪自小悟性好,心地善良,但性情内向,遇事优柔寡断。他四岁便被接入宫中,长期 在生性做强的慈禧身边长大,因此事事处处习惯了听从这位皇爸爸的话。正因为这样,所以 他才非常喜欢生性好强,活泼外向,遇事非常有主见的珍妃。特别最近以来,他受翁同和等 人的影响,决心要在朝廷推行新政,而珍妃竭尽全力支持他,因此两人感情越来越深。在珍 主子影响下,光绪变得比过热自信,也更有主张,过热难得一笑的脸上时时挂着笑容。
珍妃对光绪的影响越来越大,本能地引起慈禧的警惕。
平常百姓家,婆媳之间本来就很难相处,处于权力巅峰的帝王家更不用说了,在这儿, 普通人际关系与权力紧紧联系在一起,顿时变得极其复杂和微妙。慈禧本来就不喜欢脾气性 格跟她有些相似的珍妃,加上光绪为了珍妃冷落其他宫妃,连她内侄女隆裕皇后也不放在眼 里,因此更迁怒于珍主子,认定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与光绪娘儿俩之间的关系相互疏 离,甚至围绕着新政的矛盾,她都认为与珍妃分不开,所以光绪跟珍主子越是爱得死去活 来,慈禧那边越是心存警惕,不放心光绪,更不放心珍妃。
他来养心殿这儿当差已经三个月,他一直小心侍候,总算还说得过热。最叫他为难的是 珍妃常常晚上偷偷来皇上这儿。按说这也没什么,偏偏由于老佛爷憎恶珍主子,总想在她身 上找茬,对这一点非常吃紧。李莲英也常常向他打听这种事儿,不说不好,说更不好。每次 问到这种事儿,他都说不知道。但宫中人多口杂,迟早会让其他人知道,向慈禧那边透了音 信。那边的人认为他有意不报,这边皇上以为是他通风报信,到头来他两边作蜡事小,说不 定在珍主子身上惹出祸来,就不好办了,为了这,他心里替珍妃担心,几次想提醒皇上,话 到嘴边又不敢告诉他。光绪总觉得他不贴心,其实他不是不贴心,是不敢贴心,怕自己知道 得大多,对万岁爷没好处。就像珍主子这件事,他真要提醒皇上,皇上一气之下不知会闹到 谁头上,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因此,每次事先得知珍主子要来,他便想方设法将其他人支 开,自己一人留在这儿,这样一来值夜的差事自然落到他头上。
春寒料峭,拂面的晚风紧一阵松一阵,他在白玉栏杆边站了一会儿便冻得浑身微微发 颤。他看一眼黑透的天色,估计珍主子该来了,这才轻轻走到殿门边,将门扉虚掩着,然后 躲进大殿右侧的值房。果然过了一会儿,一条黑影轻轻走上台阶,一闪身进了东暖阁。他认 出那是珍妃。等她进了门,他才悄悄走出值房,远远跟着她身后。等进了大殿才转身将门插 上,然后走进皇上住处对面的西暖阁,在门边椅子上坐下,一边抽烟一边瞅着昏黄的油灯发 呆。
宫中规矩很严,皇上晚上要召谁到身边侍寝,都得由内廷钦天监事先登记造册,然后派 太监将被召幸的宫妃送到养心殿,所以哪个宫妃一个月内与万岁爷同房几次,册上记得清清 楚楚。万岁爷晚上要幸驾那位宫妃的住处,也同样要登记留册。光绪天天离不开珍妃,除了 一个月正式召她入宫八,九次,剩下的只得另想法子。那就是万岁爷称自己忙于公务,一个 人留在宫中,让珍妃装扮成宫中的太监偷偷溜到这儿,免得其他人闲话。
珍妃穿一身太监穿的长袍,外罩一件马褂,轻轻挑起厚厚的御寒门帘,像条鱼似地一溜 身进了东暖阁。
“珍儿!”光绪正愁着满肚子话没人说,一见她走进,激动地向她招手,“康有为的统 筹全局书出来了,写得好,写得好极了。”珍妃走到书案前,拿起康有为的上书,仔细看了 一遍。其实这封上皇帝书已经改了好几次,每次她都认真看过,这是修改稿,不仅陈条清 晰,文字流畅,而且读起来朗朗上口。不等她看完,光绪便扶着她肩膀连声催问她,“怎么 样?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
“确如皇上所说,写得好,看了叫人振奋。”珍妃连连点头,“皇上朱笔圈点得也好, 要是真的按这上头所说的办,要不了多少年,大清国一定会强盛起来,那时候洋人再想欺侮 咱们就难了。”
“是呀,这么好的奏折,谁看了都振奋。可偏偏有一些人,说这不合祖制,那不合国 情,还特意纠集一帮酸秀才,东拼西凑写许多破玩意儿,对康有为的统筹书逐条加以反驳。 说到底就一个意思,祖宗的法典一条也不能动。”光绪一提起瑞王、恭亲王和倭仁便一肚子 火,将桌面上厚厚一摞反对新政的奏本使劲一推。
“哼!他们也不想一想,祖宗的条文大多是二、三百年前定下的,那时候连洋火洋油都 没见过,更不用说洋枪洋炮了。现在洋人已经打进家门口了,还抱住祖宗的留下的框框不 放,那只有把大清国拱手让给洋人算了。你说说,到底谁不合国情?”珍妃激动地涨红了 脸,显得比光绪更气愤,“他们口口声声骂康有为不安好心,依我看他们才不安好心。”
“对对!珍儿说得对极了。”光绪怎么能不喜欢珍妃,闷在心里一肚子气没人说,她三 言两语便切中要害,句句说到他心里。接着他又告诉她,受康有为上书影响,许多官员,包 括两湖总督张之洞等一些封疆大吏在内,纷纷上书朝廷,没想主理朝廷部阁大臣们竟敢压下 这些奏本不报,要不是翁同和大学士和杨深秀等人即时上报,光绪根本见不到这些支持改革 的意见。
“这叫不像话!皇上广开言路,他们倒好,堵个水泄不通!要是各部各省全学着样儿, 您就什么话也听不着了。”珍妃一听这事比光绪还着急,“皇上对这种事决不能手软!”
“那倒是,只是牵扯六部堂官,法不责众啊。”
“皇上还没瞧出来?人家是拧着劲儿跟您叫板呐。”
“你意思是他们串通一气了?”
“臣妾听翁老师说,那些王公,老臣们近来活动得厉害,成天往太后那边跑,一心想把 皇上拱下去呢。”珍妃几乎本能地认为这事儿和慈禧有关。在这点上她与慈禧一样,一旦对 方有什么大的动静,她总想到慈禧,正如慈禧听到光绪这边任何不顺心的事,也认定是珍妃 的坏主意。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都是强女人,因此天生相克。几乎所有问题,光绪都跟她 心往一处想,唯独沾到他的皇爸爸,他总觉得珍妃太偏颇,究竟他是从小在慈禧身边长大, 亲情太深的缘故,还是他本能地畏惧对方,一碰到跟慈禧有关的事儿便绕着走。也许两者都 有。
“皇上是不是不信我说的?”珍妃见自己提到慈禧光绪便不说话,心里更替他着急,她 坚信一条,如果光绪对慈禧狠不下心。对她抱有过多的奢想,他要想当上名副其实的皇帝是 不可能的,更不用说在朝廷实行新政。这不仅仅因为她和慈禧这种婆媳关系一向不怎么好, 或是她们类似的性格令她俩走不到一块,这其中还有一种女人的直觉。
“新政谁也挡不住,不论是谁,谁顶着谁就回家抱孩子去!”光绪愣了一会儿,终于咬 牙切齿地说。
“皇上真要这样想,那就不能顾及法不责众呀,”珍妃步步逼紧。
“这… ”光绪摸着下巴上一片短短的胡茬,犹豫不定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显然下不了 决心。
“皇上,您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就得狠下心来,杀一儆百!”
“难道将礼部六位堂官一律开缺?”
“依我看没有什么不可!”珍妃觉得他要是迈不开这一步,成日纸上谈兵,那下一步什 么事也做不成:“这些人不是成天叫着祖宗大法吗?皇上就以‘堵塞言路,有违祖训’为 由,先将这些人撤了,这样不但向天下昭示皇上改革的决心,更鼓励其他人一心一意为新政 效力。”
“好!就按你说的办。”背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走动的光绪突然在珍妃面前站住,两眼盯 着她,心里不得不佩服她敢作敢为的气派,同时在她身上看到与慈禧相似的某种东西。他情 不自禁地想起慈禧说过珍妃喜欢抓权,并暗示他小心提防。也许身处权力巅峰的人,一旦碰 到权这个字,哪怕是身边最亲密的人,都会本能地有一种提防。想到这儿,他脱口而出,夸 奖中隐含着一丝试探:“珍儿!你要是个男儿,朕一定让你掌管军机处,你一定会成为我最 得力的助手。”
“不,臣妾不要做男儿,更不想掌管军机处,我只想做现在的女儿身,能一辈子陪在皇 上身边,伺候皇上,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珍妃扬起两道弯弯的秀眉,乌黑的眼睛深情地 望着光绪,显然她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对方隐藏着的某种试探。
光绪被她诚挚坦然的剖白所感动。他为自己一瞬间冒出的疑虑深为内疚,心想明明皇爸 爸是个喜欢揽权的人,才会对珍妃生出这种想法,自己竟然也会这样想,实在是太不应该。 他一边在心里责备自己,一边伸手将珍妃搂进怀中,温存地亲她脸和脖子,一边喃喃絮语: “也许是老天爷要中兴大清国,特意把你赐给了我。”
“不,是老天爷恩宠我,才把皇上赏给了我。”珍妃依偎在他怀中,竟然忘了君臣之 礼,说皇上是她的人。光绪笑笑,纠正她的口误:“我应该是四百兆臣民的皇上才对。”珍 妃紧紧搂着他脖子,身体像鱼儿在他怀里扭动,轻声在他耳畔说:“皇上是万民的皇上,但 也是珍儿的男人!”她边说边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被她主动亲了一下,本来就心猿意马 的光绪浑身像干柴被火点燃,心窝里顿时涌出一片暖流,随着炽热的血在身体内涌窜。他再 也不顾及君臣礼仪,双手操起她腰身,突然将她抱起,向屏风后纱帐斜卷的龙凤床走去……
茶水章独自坐在西暖阁困得不行,听着西长街传来沉沉的更鼓声,恨不能用火柴棒撑住 上下眼皮。替万岁爷守夜,他不敢有半点马虎,连靠在茶几上打个盹也不敢,更不用说在这 种时候叫手下人来这儿顶替他。为了撵走瞌睡,他索性出了西暖阁,在万岁爷寝宫外黑黑乎 乎的大殿里来回走着,殿外的寒气令他头脑一下子清醒许多,不像人在暖阁里昏昏欲睡,瞅 着东暖阁紧闭的宫门,不由得生出许多想法。他深知万岁爷与珍主子情同意合互相恩爱。别 的不说,他来这儿当差后就没见过万岁爷召过其他宫妃,包括隆裕皇后和珍主子的亲姐姐在 内,皇上心里似乎只装着珍妃一个人,一天见不到她都不行,哪怕做做样子召见一下皇后和 其他人都不肯。对这事儿不但皇后和其他宫妃心里有怨言,慈禧也同样心怀不满。他不明白 为什么皇上明知许多人不满,特别是老佛爷对这一点非常吃紧,甚至想在这上头抓珍主子把 柄,而皇上却我行我素,丝毫没有半点顾忌。
俗话说“儿大不听娘使唤。”记得皇上小时候非常听老佛爷话,她让他向东他绝不敢向 西,这不仅是怕她,其中也包括对她的崇敬和信任,自皇上成人后,特别他亲政以来,他与 慈禧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母子关系便渐渐生出一丝裂痕。有人说他们娘儿俩政见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