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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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在四周的禁军当即哗然,特别是枣核脸等人火了,一拥而上要揍荣庆。荣庆心一横, 当即跳起来,抄起挂在营房内墙上的大刀,“谁敢上!”禁军一个个愣在那儿。这时元六从 地上爬起,向众人挥挥手说:“都站开!谁也不许上!谁上来谁是寒碜我!我一个人儿还拿 不了他?”元六转脸拍着胸口对荣庆说,“会使吗?朝这儿砍!”
荣庆手握大刀,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你砍呀!浑小子!”元六大叫。
望着脸不改色的元六,荣庆反倒软下来。尽管昨晚上的事跟元六有关,但总不能说元六 存心害他,坏了他对吟儿立下的誓言。腿长在自己身上,自己经不住别人劝,跟他们去了妓 院,这能怨谁?想到这儿,一股热流顶上鼻沟,心里禁不住地发酸。他扔了手里的大刀,一 屁股坐在地下,双手抱着脑袋,在心里狠狠诅咒自己:怨我太混帐了,做出这种事,对不起 天上的菩萨,更对不起吟儿啊!
吟儿站在下房的窗口,望着高高的宫墙发呆,宫墙下有一片花坛,她刚进宫时那一丛丛 月季花开得正艳,这会儿早已凋谢,成了一堆枯枝败叶在秋风中瑟缩。花犹如此,人何以 堪?正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啊!过去读这些古人的诗,虽然觉得好,但 好在哪儿并不觉得,此刻她才真正懂得其中的滋味。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荣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想,她说不清,但觉得这首诗却如此贴切地 表达了这种苦想之情,有时候,她一个人静静地想着荣庆,越想越觉得没指望,越没指望越 是要想,在这绝望的苦想中,胸口里好像爬满了无数小虫,拼命啃吮着她那颗血淋淋的心。 心掏空了,身子也空了,就像香炉上燃烧的线香,随着那股冉冉青烟,留下的是灰烬,是 空,什么也没了。没有眼泪,没有悲痛,没有任何感觉,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啊!
所幸的是在宫中太忙,天不亮就得起来做活,一直累到天黑,晚上倒在床上已经筋疲力 竭,脑子一片空白,再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否则这种苦想会毁掉她。有时候这种渴望的念头 不自觉地在脑海中刚父浮出,立即被她卡断,她不是不想,实在是不敢想。她常在心里提醒 自己:再熬上六年多,她就能再次见到他,她不能死,她必须活下去,为她庆哥活着。
前几天,母亲在嫂子陪同下来宫中看她,当她得知他已经去承德当禁军,一方面因为他 离开自己太遥远感到沮丧,另一方面也庆幸他不在京城,否则不知他会干出什么荒唐事,就 像上次和小玉一起扮作赶车的混进来看她,一旦出了事就完了。宫中规矩森严,外人不知 道。你想想,倩儿为了一条男人的汗巾活活让人打死。她正想着心事,身后突然响起平儿的 叫声。吟儿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
“瞧你吓的,脸都白了。”平儿看一眼对方。
“平姐姐,”吟儿拍着胸口说,“我自小就有这毛病,一点儿动静就吓得我半死!”
“秀子姑姑回来了!”
“真的?”吟儿惊讶地瞪着两眼,“在哪儿?”
“在西偏殿,两个小太监陪着一起回宫的,看来她少不了要挨板子。”
“走,去那边看看,”吟儿要平儿跟她一起去西偏殿。
平儿怕她惹事,非但不肯去,而且也不让她去。吟儿一定要去。平儿坚决不让她去,两 人僵持着,谁也说服不了谁,正在这时,刘姑姑来了,要吟儿立即去西偏殿,吟儿本想问问 什么事,见刘姑姑一脸的肃然,话到嘴边没敢说,一路跟着对方向西偏殿走去。
慈禧本来想处死秀子,由于茶水章说情,老太后抛了铜钱,借着菩萨的名义饶了她一条 命。家法不能饶,所以今儿秀子被太监从空房带回储秀宫,要在西偏殿用刑。总管李莲英身 兼太后身边的宫监,亲自在这儿监督,由刘姑姑领着几名宫女在一边侍候,吟儿是秀姑姑带 的宫女,算是秀子的弟子,所以也被叫来了。
一进殿门,吟儿便看见秀子低着头,一身素衣站在大圆柱下。圆柱下放着一条长凳,长 凳边站着几名太监,其中一人手里握住一根大半人高的竹板,竹板上漆着黑白二色,气氛非 常紧张。
李莲英看一眼守在殿门边的太监。两位太监立即将宫门关上,殿内顿时暗下。“传家 法。”李莲英话音一落,两名早有准备的太监上前将秀子按在长凳上,身材高大的打手将漆 有黑白二色的竹板双手捧着递到李莲英面前,让对方检查。李莲英摸摸竹板点点头,刘姑姑 这才带着吟儿走到秀子身边,撩起她的上衣裙袍,慢慢褪下她的长裤,然后再剥下她内裤。 吟儿一边剥秀子的衣服,一边觉得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随着太监的叫板声,打手的竹板从空中落下,在秀子的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吟儿看 见秀子双手紧紧抓住长凳,一头乌黑的头发散开着,脸上一片惨白,每打一下,她的身体便 痛苦地抽动一下。
秀子羞辱地闭着眼睛,死死咬住牙根,不让自己叫出声。殿内一片肃静,只听见太监的 叫板声和竹板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不一会儿,秀子雪白的屁股上渗出一道道血印。
李莲英站在那儿监刑,脸上毫无表情。那名身材高大的太监打足了四十大板,这才停下 手,抬头望着李莲英。李莲英向太监摆摆手,太监提着竹板悄无声息地退下。这时,刘姑姑 带着吟儿和另一名宫女,用事先准备好的草纸盖在秀子血肉模糊的屁股上,草纸很快让血浸 透。吟儿说不出地心疼,她垫好草纸后,轻轻替秀子拉上裤子,和另一名宫女一起将秀子从 长凳上扶起。
李莲英看一眼秀子:“秀子!你知罪吗?”
“奴才知罪。”秀子满脸泪痕,咬着牙不敢哭,在吟儿搀扶下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老佛爷念你在她身边伺候多年,赏你一瓶云南白药!”李莲英从小太监手里取过托 盘,托盘上放着一瓶云南白药。
“奴婢谢老佛爷恩典!祝老佛爷吉祥如意,万寿无疆!”秀子慌忙跪下,忍着伤痛一连 磕了三个头,这才双手接过云南白药。
李莲英离开西偏殿,一路来到储秀宫正殿,向慈禧禀报用刑的情况,同时他还有更重要 的事向她禀报,那就是他怀里揣的这份奏折。
慈禧正在东间房内用茶,茶水章在一旁侍候着。李莲英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他是唯一不 用通报便能直接见太后的人,连光绪皇上也没有这份特权。他走到慈禧面前跪下:“奴才叩 见老佛爷!”
慈禧抿了一口茶,抬起眼皮子看一眼李莲英:“李总管起来吧,有什么事站着说。”
“折寿了,折寿了,老佛爷千万别这么称呼奴才!”李莲英从地上爬起连连作揖,一边 从怀里取出瑞王的奏折。
慈禧瞅见对方手上的奏帖:“说吧,什么事?”
李莲英迟疑地看一眼茶水章。
茶水章是个明白人,连忙向慈禧请了跪安,侧着身子退出门外,李莲英见屋里没人,这 才凑到慈禧身边,低声他说:“老佛爷!瑞王递上奏本,提起他为七公子迎亲的事,说他已 经做好准备,等着老佛爷恩准此事,让他儿子与秀子姑娘成亲。”
“秀子不争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慈禧沉默了一会儿,一脸的不高兴,“本来我觉着 她聪明伶俐,为人乖巧,才让她嫁进瑞王府的。没想到她不识抬举,要不念她伺候我多年的 旧清,我早就… ”话到嘴边,她将“赐死”二字咽回去。
“那老佛爷的意思是?… ”
“秀子用了家法?”慈禧反问。
“刚刚用了。她让奴才替她向老佛爷谢恩!”
慈禧知道他说的是赐给秀子的云南白药,不经意地从鼻子里哼了一下。李莲英便将刚才 秀子用刑的情况说了一遍,并再三强调秀子认了罪,态度非常诚恳。
“不论怎么说,她也不能留在宫中了。”慈禧听出对方的意思,似乎想替秀子说情,断 然说出她的意思。按宫中规矩,凡被动用家法的宫女和太监必定要调出宫中,以防这些奴才 心生报复,做出不利主子的举动,因此秀子也不例外。
“那是自然的。只是瑞王那边… ”
“也不能让秀子嫁进瑞王府了,至于怎么跟瑞王说,由你找宗人府官员商量一下。”慈 禧犹豫片刻说道。
“老佛爷!”李莲英沉吟了半天,想起瑞王再三求他的事,硬着头皮说,“奴才觉得老 佛爷所住的储秀宫,实为紫禁城内天下第一宫,这儿的规矩也是皇宫内最严的,所以秀子的 事最好不要张扬出去,以免坏了这儿的声威。”
“怎么,你今儿这话跟茶水章一个样儿?”慈禧沉下脸。
“都是您身边的奴才,自然看重储秀宫的名声,觉得这一条最要紧。”李莲英一听茶水 章也这么说,胆子顿时大了许多,立即拿出他那巧舌如簧的本领,表面上替秀子说情,骨子 里却是替瑞王爷办事,“再说秀子已经按宫内的家法受到严惩,她本人也后悔不己,觉得对 不住老佛爷多年的恩遇。奴才以为,最好还是不要惊动宗人府,免得这事儿在外面传开来, 加上有些生事之徒添油加醋,搞得纷纷扬扬的,倒不如仍按老佛爷原先的旨意。
“不行!不能让她嫁进瑞王府,好端端地便宜了她!”
“老佛爷!奴才听说瑞王的七公子,是个不懂人事的… ”
“这话儿怎么说?”慈禧愣了一下。
“据奴才所知,七公子是个痴呆儿,今年二十四了,连撒尿都不会自己脱裤子!”
慈禧半天不说话,从椅子上站起,摆弄着手中的佛珠,在心里盘算,瑞王家的小七子天 性愚钝,她早就听说了,但不知道痴呆到这个地步。
“小李子!你肯定不会出错?”
“宗人府管事的亲口告诉奴才的,绝不会有错。”一听慈禧叫他小李子,李莲英立即明 白这事儿准有商量。瑞王的痴呆儿,他不但听人说过,更亲眼在王爷府上见过,而且他便是 赐婚的直接筹划者。小七子一直是瑞王一块心病,因为是痴呆儿,门当户对的人家自然不肯 将女儿嫁过来,花钱从平民百姓家买一个又怕丢了王府的面子,因此才托李莲英说动老太 后,将一名宫女赐婚给他七儿,这样不但成全了儿子,更脸上有光,甚至在特定的时候成为 一种政治资本。
“我明白了。”慈禧恍然大悟,“秀子这个小贱人,一定是听到什么风声,才会做出这 种事的!要不是你今儿提醒我,我还从没往这上面想过。”
“老佛爷!要是让秀子嫁进瑞王府,既保住了储秀宫的名声,又给了瑞王好大的面子, 更让其他人知道,谁也不敢心存侥幸,违抗圣命。”
“好个小李子!也够狠毒的,就不怕老天报应?”慈禧突然指着李莲英,半开玩笑半认 真他说,“秀子越是不想嫁给那痴儿,你越是要她嫁那痴儿!那好吧,按你的意思办。”
“老佛爷!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李莲英慌忙跪在地下连连磕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瑞王是慈禧的亲戚,深得太后的喜欢,又是当朝的军机大臣,替他帮了这个大忙,有银子进 账事小,更重要是自己又多了一个后台。当然,现在他不需要任何后台,老佛爷便是他最大 的后台,连皇上也不敢拿他怎样。巴结瑞王,是他着眼于将来的需要。老佛爷老了,今年六 十多了,总有一天要走的,他不能不留一条后路啊!
秀子终究没能逃过她的命。
当初为了不嫁给瑞王家的痴呆儿,她一连绝食六天六夜,结果她没死,让人抬到太医 院,治好了拖回宫狠狠打了一顿,到头来依然要嫁过去。她站在炕头整理衣箱,心里说不出 的悲凉。她自幼父母双亡,很小便进了宫,原以为太后会念她一片真情饶了她,将她留在身 边,像那些上了年纪的妈妈一样,侍候老佛爷一辈子,万万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结果。
“秀姑姑!”吟儿挑起门帘走进来。
“吟儿!”秀子走上前拉着她的手,“坐,这儿坐。”
秀子让吟儿在方凳上坐下,自己也在炕沿落下身子,刚坐下,屁股上的伤痛处碰到硬 处,“哎呀”叫了一声又站起来。
“秀姑姑!您受委屈了。”吟儿想起那天秀子用刑的情景,心里非常同情她。
“吟儿,”秀子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坐在炕沿上,“千万别这么说。记住,以后有人挨 了板子,只能说‘您受苦了’,可不能说委屈。你说奴才委屈,那当主子的脸面往哪儿放 啊!”
“秀姑姑!我一定记着您的话。听说您这凡日要出宫,特意来看您。”
“其实我也想去看你,只是前几日走动不方便。”
“秀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