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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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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不得老佛爷柱的地方都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儿。”吟儿恍然大悟。
    “按我们的话,这就是储秀宫的味儿。”平儿比吟儿早一年进宫,年岁也大一年,处处 显得像个姐姐。
    换了缸,吟儿和平儿走出体和殿向下房走去,吟儿见四下无人,这才悄声问道:“平姐 姐,你说秀子姑姑会不会抓住我去茶房的事不放,告到上面,说我冲撞了老佛爷的汤水?”
    “我看不会,真要想告你早就告了。”
    “我也这么想的,要不家里人来看我,她没拦我,还亲自帮我梳头呢。”吟儿还告诉平 儿,说她们家里人头一次探宫,章叔特意找人在宫外接应她们家里人。
    “茶水章是个好人,心地特别善。”
    “谁给他起这么个绰号?”
    “宫里头好多人都有绰号,譬如给皇上剃头的黄叔叫‘剃头黄’,李总管绰号叫‘佛见 喜’,小回回叫‘萝卜头’,差不多人人都有。”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下房,刚歇下脚,秀 子派人叫吟儿去替她打水洗澡。
    吟儿连声说知道了,元奈地从炕边站起。
    “快去吧。你得想办法讨秀姑姑好,处处哄着她高兴,她让你做什么你就精心去做,反 正她已经二十一了,早晚要离开这儿。只要她高兴,她就不会坏你的事,你说是不是?”平 儿轻声叮嘱她。
    宫女的洗澡房分里外两间,里间是姑姑辈们用的,外间是一般宫女洗澡的地方。宫中规 定,凡老佛爷贴身宫女,冬天半个月洗一次,春秋五天一次,夏天则每天洗一次,其他宫女 和老妈子按上例减半,秀子是贴身宫女,眼下是夏未秋初,二天洗一次是免不了的。
    吟儿与另一名宫女抬着一桶热水走进里间,将热水倒了一大半在木盆内,留了小半桶热 水。另一名宫女离开后,吟儿将事先准备的凉水掺进热水里,用手试着水温,直到她认为合 适了,在澡盆边的方凳上放好了毛巾肥皂,然后走到外屋,请秀子迸屋洗澡。
    秀子掀起门帘进去后,吟儿又替对方准备好换洗衣服,还有梳子,粉扑和剪刀之类的用 品,在门外等着。秀姑姑洗好了,一声吆喝,她就得隔着门帘将衣服递进去,然后再替她梳 头剪脚。等了老半天,也不见秀子出声,她正疑惑,秀子突然挑起门帘,光着身子走出来。
    吟儿两眼一亮,心里顿时陷入慌乱。从小长这么大,她头一次看见其他年轻女人的胴 体。过去侍候秀子洗澡,她总穿好衣服再出来,不在她面前赤身裸体,更不会毫无顾忌地光 着身子走来走去。望着秀子丰满匀称的裸体,她本能地低下头,觉得非常羞耻,觉得秀姑姑 太放肆,不该当着她一个没结婚的姑娘面毫无掩饰地暴露出女性的隐秘处。
    “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丑怪,连看都不敢看我?”秀子故意问,似乎看出吟儿的心思, 她用干毛巾擦身上的水,一边在木榻边坐下。
    “姑姑!看您说到哪儿去了,您这身材不肥不瘦… ”吟儿吓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连忙 夸起对方,同时拿起外衣披在对方肩上。
    “什么时候也学会玩嘴皮子?”秀子不屑地一笑,抖了抖衣服,接过内衣内裤不慌不忙 地穿着。
    吟儿背过脸呆呆地站在那儿,心里仍在想着刚才的情景。秀子的裸体给她印象太深了。 平时衣服遮着看不出,没想姑姑光着身于那么好看,高高的胸脯,细细的腰,浑圆的屁股白 嫩白嫩的,要多好看有多好看。特别她乳峰上透着两颗熟透的樱桃般的乳头,连女人看了都 心跳… 不知羞的东西,我怎么尽想这种事!吟儿截断思路,在心里骂自己。
    “好了,你可以转过脸了。”秀子穿好衣服,在木榻上坐下,用剪刀剪起脚趾甲:“别 那么正经儿了,你也是个女人,难道连自己光屁股什么样儿也没见过?”
    吟儿被她这一说反倒脸红了,好像是她光着身子被对方瞅见了,她走到秀子面前,讨好 他说:“姑姑!我替你修脚趾甲。”
    “好吧。”秀子犹豫片刻,将剪刀递给吟儿。
    吟儿蹲在地下,将秀子的脚捧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替对方剪起脚趾甲。她耐心地剪好脚 趾甲,再用小挫子慢慢挫着趾甲上的毛边。她修好秀子一只脚,又将另一只脚抱在怀里。
    “吟儿,”秀子抬起那只修好趾甲的脚,不无满意他说,“看看我这双脚,长得好不 好?”
    “姑姑脚长得不肥不瘦不大不小,五个指头一码齐,按相书上说这可是个好脚型。”
    “是吗?你看过脚相书?”
    “是,是父亲留下的。”吟儿点点头。
    “相书上还说了些什么?”
    “相书上称姑姑这种两头翘的脚叫船型脚。”
    “船形脚?”秀子好奇地问,“有什么说道?”
    “我… 我不敢乱说。”吟儿害怕秀姑姑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说翻脸就翻脸,犹豫着 不敢说。
    “没关系,这几没别人,书上怎么写你就怎么说。”
    “书上说姑姑这种脚型的人就像船儿行水,一辈子顺畅。将来不但有钱,而且能嫁个好 夫君,更会儿孙满堂… ”吟儿看得出秀子今儿特别高兴,心想何不再说几句让她高兴高 兴。没想她说了一大堆吉利话,秀子反倒不儿说话了,脸上的笑容突然收住。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是不是怕我告发你冲撞御茶房的事,编着好话儿哄我!”秀子的 脸说变就变了,她猛然抽回脚,吟儿顿时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地下。
    “姑姑!相书上确实是这么说的。”吟儿不知自己哪儿说错了,吓得不知所措。
    “还不住嘴!”秀子狠狠踹吟儿一脚,从椅子上站起,一边扣着衣服斜襟上的布衣扣, 一甩手走出洗澡房,将房门带得山响。吟儿从地上爬起,满脸委屈地瞅着那扇门,不知哪儿 得罪了对方。
    为了纠正自己的睡姿,晚上临睡前,吟儿侧身躺在炕上,让平姑娘用一条宽布带将自己 绑上,一头固定在大木箱的箱把上。另一头系在炕桌腿上。平姑娘帮她系上布带,问是否太 紧,吟儿让她再捆紧一些。
    “够紧了,太紧了血脉不通,明儿起来浑身没劲儿,怎么当差?”平儿试了试绑带说。
    “不怕,再紧点。”吟儿担心早上醒来睡相难看,秀姑姑抓住又得挨骂。平姑娘狠着心 紧了一下带子,然后替吟儿盖上被单,隔着炕桌在炕上躺下。
    “说也奇怪,秀姑姑原先脾气挺不错,最近不知为什么总是怪怪的,特别跟你在一起, 总也跟你过不去… 你说,你到底哪儿得罪她了?”
    吟儿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她本想告诉平儿今儿侍候秀子姑姑洗澡的事, 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换了另一个话题。
    “平姐!在宫中犯了规矩,被撵出宫外,会不会连累家里人?”
    “那要看什么事儿,得罪了老佛爷,或是犯了宫中的大法,那就不好说了,前些年有个 姓寇的太监不知犯了什么事,不但杀了他,他家里人跟着关进大牢,连保荐他迸宫的人也倒 了霉!”平儿突然盯着吟儿,“你成天问这些,是不想用这种方法出去?我劝你死了这条 心!”
    “平姐姐!我哪敢存这种心思,你冤枉死我了。”吟儿被对方说中心里的隐秘,心里非 常慌乱。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平儿吹灭了灯,对吟儿说:“睡吧,明儿一早还要起来做活。” 吟儿还想跟平儿说话。平姑娘打断她,说按宫中规矩,吹了灯就再也不许说话了。
    在这间榻榻里,平儿的话就是命令,吟儿只得闭上嘴不再说话。
    灯一吹,四下黑得出奇,窗外下起了淅沥的小雨。吟儿听着清晰的雨声,在黑暗中睁大 眼睛。人躺在炕上,脑壳里却像脱缰的野马思绪纷然。
    她仍然想着刚才的话题。自从她进宫那天起,不止一次动过这个念头,那就是犯上一些 小事,然后被人从宫中撵出去,这样她不但能与荣庆团圆,也能常和母亲家人在一起。当真 要那样,她便用不着成天在宫中提心吊胆地苦熬日子,一等就是六七年。可问题并非这样简 单,正如平儿所说,宫中事无大小,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闹不好要掉脑袋,还会连累家 人。事小了,让人褪了裤子打屁股,羞死人不说,还得将你关进空房,一蹲就是好几年,你 越想出去越不让你出去。她躺在炕上,想来想去脑袋想得生疼,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似 乎唯一的办法便是老老实实在宫中苦熬,直到出宫的那一天。
    在宫中,一切是那么有条有理,时时都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中,只有这短短的睡前时间 属于你。此刻,你独自躺在床上,任你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哪怕你想象自己当上了皇后娘娘 也没人来管你。这片空间,这段时间,完完全全属于你。
    她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见窗户上有响动,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雨夜中,看见窗外有个 黑影一晃而过,心里不由得一惊。她本能地伸手扯住绳头,松开捆在身上的绑带,摸着墙壁 坐起,两眼瞪着黑乎乎的窗口。她看不见外面动静,想叫又不敢叫。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一 片沙子落地声。荣庆!她突然意识这是他给自己打暗号,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也来不及细 想他是怎么进宫的,这时窗外已经传出荣庆的声音:“吟儿!吟儿… ”
    她慌忙爬下炕,轻轻推开后窗一角,只见黑暗中荣庆站在窗边直喘气。
    “庆哥!你… 你怎么… 会跑这儿来了?”她激动得浑身直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 整的话。她看不清他什么模样,但她知道这就是他,他的声音,他的呼吸,包括他身上发出 的气味儿,就是烧成灰她也认得。
    “我进宫当了禁军,偷跑到这儿来看你!”荣庆抓住她趴在窗台上的小手,将脸凑到她 脸前。
    她终于看清了他那张英俊的脸,他那透着英气的剑眉下的大眼睛在夜色中泛着一层光 泽。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她觉得心跳得飞快,人像一堆雪团软塌塌的融开。她恨不能立即 跳出窗口,投入他怀抱,跟他死去活来亲热一番,这时,宫外远远传来一阵梆子声。她猛然 醒悟,想到这儿是老太后住的储秀宫,慌忙向他摆手:“庆哥!你快走,快离开这儿!要是 让人看见,那可是要砍头的!”
    “不怕,砍头也不怕。让我进屋里,让我好好看看你,实在大想你了… 想得快发疯 了!”荣庆抓住吟儿的手。
    “不不… ”她惊恐万分地压低声音:“不你能进来,屋里有人!”
    “那… 那你点上灯,让我看看你。”
    “不行,灯一亮就会惊动别人,别人发现了,你就跑不了。”
    “吟儿!”他不满他说,“我冒着危险跑来看你,不点灯我就不走。”’
    “庆哥!这太危险了!”吟儿转身看一眼睡梦中的平儿,抓起窗边案几上的油灯又放 下。
    “你放心,点上灯,让我看一眼,只看一眼就走。我求你!”
    吟儿一咬牙,走到炕几上边取出火石打出火,再点燃纸眉,再用纸眉点亮油灯,然后用 手拢着油灯走到后窗,将灯凑到脸前,好让对方看清她。
    他两眼死死盯住吟儿,他看清了她的同时,她也看清了他。他还是那副模样,身上的衣 服被小雨淋湿了,额上也留着雨点。他正想说什么,突然窗外守宫的太监大叫着向这边跑过 来。她让他快走,他不肯走,双手趴在窗口一动不动。
    平儿醒来,见吟儿趴在窗口手中举着油灯,上前一把夺过吟儿手中的油灯一口吹灭了: “你… 你疯了,不想活了!”
    “庆哥!”吟儿对着窗外大叫,“快!快跑!”
    荣庆似乎回过神,转身将一名卫士打倒在地,夺路而逃,突然间跑来许多禁军,将他团 团围住。他挥剑乱砍,企图冲出重围。吟儿瞪大眼睛趴在窗边,两眼盯着这场生死搏杀。平 姑娘怎么拉,她也不肯离开,她看见一名卫士挽弓搭箭,瞄准荣庆的后胸。她放声大叫,要 他小心,没想她话音刚出口,一支利箭不偏不倚扎进他后胸。看见他中箭倒地,满身是血, 她本能惊叫一声,身子跌落在窗边地下… 
    “吟儿,吟儿,你醒醒!快醒醒!”平儿熟睡中听见吟儿惊慌的尖叫,点了油灯,发现 吟儿满头满脸的大汗,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什么,身体在绑带下剧烈地抽搐。平儿慌忙将捆 在她身上的绑带松开。吟儿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炕上,平儿跪 在她身边,一边叫她一边解开她身上的绑带。
    吟儿猛然从炕上坐起,惊魂未定地瞪着一双大眼,望着平儿和她手中那盏昏黄的油灯, 竭力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直发毛。
    这时窗外下起了大雨,雨点敲着瓦檐和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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