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围城-第3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白铜所制,因为久久不玩的缘故,也生了暗绿色的铜锈。她把九连环拿出来解了一会儿,看着沉香木盒子里雕刻的蝴蝶,极是栩栩如生。阳光从镂空的盒子背面穿过来,映在桌面上,便是一只只蝴蝶的银子,光影欲动,蝴蝶亦薄翅欲飞,仿佛手一触,便要展翼飞去一般。她看着这花纹的倒影,突然心中一动,将盒子里的杂物统统倒了出来,果然在盒子底部,有一个蝴蝶印记,刻在木头低下,仿佛只是装饰的花纹。
她将那些蟹金的蝴蝶书签一一比试,试到不知道第几枚,正好是严丝合缝,恰恰地嵌了进去,便如同打照好的一枚钥匙一样。秦桑心下早猜着了三四分,见书签放入之后盒子平滑如镜,于是她左右触摸,最后不知道触到哪里地机关,只听“咔嚓”一声,暗盒终于弹出来了。
近黄昏时分下了一场雨,所以很早就开了电灯。檐头的雨声渐渐地低微下去,却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上房里服侍的钱妈挑起帘子,向屋子里说道:“大少奶奶,三少奶奶来了。”
帘子打起,外头的雨雾寒气便向人无声袭来,仿佛一场无形的薄雾,大少奶奶站起来,只见外头的雨仍旧下得如烟似雾,院子里种了不少树,越发显得暮霭沉沉。一个女仆原本替秦桑撑着雨伞,此时在廊下正收起伞来,屋子里橙色的电灯光映在伞上,伞面细密的水珠仿佛笼上一层彩虹的霓色。大少奶奶看秦桑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斗篷,里头不过是一件织金夹眠旗袍,不由道:“眼看着晚上冷起来,三妹怎么穿得这样单薄?若是衣裳不够,打发人去取就是了。”
秦桑却摇了摇头,大少奶奶只道她是来同自己一起吃晚饭的,便笑道:“今儿晚上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吃,今天是十五,我吃全斋。”秦桑因见桌子上搁着一只海碗,正对着电灯底下,极是醒目,她原本带着几分愁容病态,此时顿了一顿,方才问:“大嫂在忙什么呢?我可是扰到大嫂了?”
“在给燕窝挑毛。”大少奶奶笑着说,“你来得正好,我眼睛都要挑花了,正打算歇歇。”
秦桑见那海碗里头,果然是发的燕窝,旁边搁着一把小银镊子,再旁边却是一张细棉纸,上头又星星点点,是挑出来的燕子毛和黑灰碎屑。秦桑因道:“大嫂还自己弄这个,何不叫厨房弄了去。”
大少奶奶说道:“厨房的那些人,哪怕千叮万嘱,总不会有自己挑了干净。”
秦桑不由得说道:“大嫂对大哥真是好,时时处处都这样用心。”
大少奶奶却笑了笑,说道:“这个倒不是给他炖地,是给老爷子炖地呢。”
秦桑听得她这样说,不由的怔了一怔。大少奶奶说道:“你大哥常年吃药,不能吃燕窝这些东西,大夫说老爷子那个病,吃燕窝倒是有益处的,所以我叫厨房总给;老爷子炖一盅,左右到了这晚上,我也没什么事情,怕他们弄得不干净,就自己挑挑得了。”
秦桑道:“大嫂对家里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好。”她这句话倒是肺腑之言,因为她两次被拘在易家老宅,大少奶奶都对她一如既往,照拂都甚是周到,所以不免有词感叹,稍停了停,又说,“大嫂对我也一直这样好。”
大少奶奶又笑了笑,说道:“这家是我的家,家里每个人都是我的亲人,像你,是我妹妹,我怎么能对你不好?”
秦桑因为心绪烦乱,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不过她的人却不知不觉就坐下来,随手拿起那镊子,挑出燕窝里的杂质。却听大少奶奶说:“你们都是新时代的人,受的都是新思想,新教育,我一个没脚蟹,做不了什么大事,把家里照顾好,也是我的本分。”
秦桑听她这样说,无端端一阵难过,岔开话,随口问:“我倒从来不知道,大嫂是怎么认识大哥的?”
大少奶奶听她这样问,倒难得地红了脸,想了一想才说道:“那会儿我还小呢,你大哥也才十几岁。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也是常常见面的。有天下午,我去园子里折梅花,小时候顽皮得很呢,非得自己爬到树上去。丫鬟老妈子围了一堆,我却偏不肯下来,结果正在那里闹哄哄的,你大哥走进了,说,妹妹,你快下来吧,可别摔着。那时候他就跟我自己的哥哥一样……”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满是红晕,眼中依稀乃是向往之色,显然那一段日子,是她此生之中,最好的一段时光。
秦桑轻声道:“倒没有想过,大嫂小时候还挺调皮的。”
大少奶奶说:“小时候谁没三分顽性,说到调皮,二妹妹才真是调皮。”
她陡然提到二少奶奶,秦桑心里不由得一跳,神色微变。大少奶奶却浑然未觉,只顾着说下去:“二妹比二弟只小一岁,跟三弟倒是同岁,小时候两家常来往的,他们三个到了一处,那才叫鸡犬不宁。我记得有年老爷子生辰,府里唱堂会戏。二妹妹随着亲家太太也在这里做客,那会儿她也才十二三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到后台去了,偏生将那髯口卡在脑门子上,穿了件白袍去唬三弟,把三弟下了一大跳,从假山上跌下来,正好把后脑勺撞在了山石凳子上,伤口足足有一寸来长,那血流得啊……只差没有把阖府上下的人都吓死。到现在三弟头上还有个疤呢,叫头发挡住了看不见。眼看着他头破血流,大家慌得找大夫,把二妹妹也给吓坏了,一直哭得脸都肿了。”大少奶奶一边说一边笑,“小时候真是十足的淘气,后来二妹妹好一阵子不肯到家里来玩,我们还常常说笑话,说三弟倒反过来把人家给吓着了。”
她因为见秦桑脸色苍白,不由得问:“三妹妹,你是不是冷啊?”一边就叫,“钱妈,给三少奶奶拿件棉衣来。”钱妈答应着,没一会儿果然拿了件棉衣来,大少奶奶笑着说:“这是我的衣裳,三妹要是不嫌弃,批一批吧。”
秦桑披着衣裳坐在那里,看大少奶奶手腕上笼着的佛珠,出了一会神,又说:“二哥也真是一个绝情的人,二嫂没了,他一走这么写日子,半分消息都没有,指不定二嫂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大少奶奶说:“依着我说,亲兄弟几个,还闹什么啊?老三也真是,非把老二给逼走。老二好些事情是做得不对,但毕竟是一家子人,何必闹笑话给外人看。这次老大叫他去接老二,我看很好,自己兄弟,何必呢。况且老爷子病成这样,家里人心惶惶的,若是自己兄弟再折腾,白让外人瞧笑话。”
秦桑打起精神来,问:“二嫂家里可还有什么人,我真想去看看。”
大少奶奶说道:“亲家太太还在,不过亲家老爷前年就过世了,自从二妹妹出了事,亲家太太说一直病在床上,很不好呢。我前阵子刚打发人去看过,说是痰症,也只是拖日子罢了。”
秦桑便道:“那烦大嫂跟大哥说声,我想去瞧瞧亲家太太,不知道成不成?”
大少奶奶笑道:“你去瞧亲家太太,干吗还要跟他说啊?”
秦桑笑了笑,说道:“大哥居长,现下父亲病着,他是一家之主,当然应该禀告他一声。”
大少奶奶笑道:“就你最见外,你想要出去,直接告诉号房给准备车子就是了,还闹这样的虚文。”
秦桑道:“还是告诉大哥一声的好。”
大少奶奶见她这般坚持,不由得十分意外,秦桑听外面风雨之声不断,慢慢叹了口气,说道:“这雨只怕是停不下了了。”
大少奶奶见她的样子,只当她是牵挂易连恺,不由得抿嘴一笑,安慰地说:“放心吧,过阵子三弟就回来了。”
秦桑慢慢地笑了一笑,说道:“天都黑了,我得回去了。”
大少奶奶说:“天气冷,又下雨,我就不留你坐了。”又说,“这件衣服你要是不嫌弃,先穿着就是,这么冷,你倒连件皮毛衣裳都不穿,回头看冻出毛病来。你这阵子胃口也不好,我这里吃斋,就不给你送菜过去,你若是要什么吃的,尽管打发人去厨房。反正厨房是一整夜不熄火的,这是在自己家里,还不得自己自在,那也太见外了。”
秦桑说道:“谢谢大嫂。”仍旧是老妈子撑了伞,送她回房去。她走出来站在廊下,等着老妈子撑伞,此时天早已经黑下来,风吹过树叶之间,却是一片沙沙的声音,树叶上本来积满了雨水,纷纷扬扬地落地,倒好似一场骤雨。春寒料峭,到了晚间,风雨更似砭人刺骨,大少奶奶站在门口,看秦桑扶了老妈子蹒跚而去,一直走出了院门,再看不见了,方才进来。
她吃过了素斋,重新洗净了手,又做了一个时辰的功课,忽然听到钱妈在外头唤了声:“大少奶奶。”她一本经正好念完,于是将佛珠搁在案头供好,这才站起身来,问:“什么事?”
钱妈说:“跟着三少奶奶的何妈来了,说三少奶奶身上有些不大好,大少奶奶是不是去看看?”
大少奶奶不由道:“刚才不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就病了?我这就去看看。”
她是个小脚,行走不便,好在易家原是旧宅子翻新,一路的抄手游廊,走到秦桑住的院子里,只见里外轻悄悄的,青石板地院子里积满了水,这里门廊下原本悬着一盏灯,因为灯泡不大,晕黄的光照着青石板上的积水,越发显得安静如潭。钱妈待要说话,大少奶奶已经掀起帘子,先叫了一声:“三妹。”
秦桑本来睡在床上,恍惚听见大少奶奶的声音,于是挣扎着要起来,大少奶奶已经走进来了,看她正穿鞋,便拦着不让她起来,说:“快躺着吧,我本来是来看你,若折腾得你回头再受了凉,又是何苦。”
她们一边说话,何妈就上前来,替秦桑将另一床被子卷了卷,搁在她身后,秦桑半倚半靠这,对几个老妈子说道:“你们就是多事,一点小病偏又去告诉人,又烦大嫂来看我。”大少奶奶见她两颊红彤彤的,倒像搽了胭脂似的,于是摸了摸她的手,不由得:“唉哟”了一声,说道:“怎么烫成这样,是在发热吧?”
何妈就说:“准是刚才走回来的时候招了风,而且晚饭也没吃什么,吃的一点东西全吐了。”秦桑勉强笑了笑,说:“哪里有那样娇贵,就是回来的时候吹了点风,所以胃里不太舒服。”
大少奶奶听她这样说,看她的精神还算好,就叫人去请医生来,按照秦桑的意思,连大夫也不必请,睡一觉就好了。大少奶奶却担心出事,特意请了西洋大夫来瞧过,果然说是感冒。问了问病人的情况,认为不宜打针,就开了点丸药给秦桑吃。
大少奶奶看着秦桑吃完药才回去,到了第二天一早,又派了人来问,结果秦桑发了一夜烧,到早上还昏睡未醒。大少奶奶心下着急,说:“这可怎么办才好?”钱妈说:“还是赶紧地送到医院去吧,可别拖出大毛病来。”
大少奶奶深以为然,于是叫人去准备汽车,这时候听差才进来说道:“大爷吩咐过,家里的汽车一概不能派出去。”大少奶奶十分诧异,问:“这是为什么?”听差说:“因为城里面不平静,所以大爷不让大家出门吧。”
大少奶奶听了这句话,这才走到后面去,穿过花厅,有一座屋子十分轩敞,易连怡常常在这里读书,因为他身体病弱,所以这时候厅里还生着火,四面窗子都关着,桌上一个宣德炉,焚着檀香,碧青的轻烟,一缕一缕地升起老高。大少奶奶是看惯了这样的情形,走进来的时候便咳嗽了一声,只见易连怡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卷书,似在吟哦,又似在听窗外的风雨潇潇之声。
大少奶奶跟他说了秦桑之病,又说到派车之事,易连怡道:“医院里也不太平,城里城外都乱,老三又不在家,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老三交代。”
大少奶奶说:“你们男人的事情我管不着,可是三妹病成这样,不让她去医院,出了事情难道你心里没有愧疚吗?”
易连怡这才放下书,抬头看了大少奶奶一眼。大少奶奶说:“你做的孽也尽够了,老二是对不知你,老三可不欠你什么。何况三妹一个女人,又能碍到你什么事情……”
易连怡说道:“好好地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
大少奶奶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掉下眼泪来:“一家子,走的走,散的散,老的还躺在那里不能说话,二妹还尸骨未寒……这是造地什么孽……”
易连怡淡淡地笑了一笑:“这个家从骨子里早就烂透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从马上摔下来的那时候,我就知道,总会有这样一天。”
大少奶奶拭了拭眼泪,说道:“反正我要把三妹送到医院里去。”
易连怡将书往桌子上一扔,道:“送就送去,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又没谁拦着你。”
大少奶奶听了他这句话,才拭干了眼泪,出来让人用车子将秦桑送到医院去,又觉得不放心,所以自己亲自陪着秦桑去医院。医院做完检查之后,说是有转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