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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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退出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那便是秋某毕生所愿。”
那一年他同时见到洛烟然、扶雪珞和萧冷儿三人,便已放弃争夺武林盟主的念想。
颔一颔首,萧冷儿轻声笑道:“追求心中所爱,那是人之常情。无想大师是方外之人,得道高僧。至今却为了本不相干的武林正义被囚于此,难道不是因为心中有情?人世间,至孝至礼,至信至义,皆逃不过一个情字。那为何我选择心之所向……却被世人说成是罪不容诛,泯灭人性?”
众人皆是一怔。
萧冷儿又是一笑:“难道我不是做了和所有人一样理所当然的选择?”
“你这是歪理!”虚姣曳不假思索反驳道。
“只因岳凌波爱上的是江若瑜而不是圣沨问心,秋明玉爱上的是洛烟然而非镜湄香浓,是以他们的情都是高贵、令人称道的情,是以……”萧冷儿闭目笑道,“我的爱,在世人眼里,从最开始就不是爱,而是孽。”
“有情……皆孽。若有一天人世间再没有了情,那又该如何?”说到此萧冷儿已起身向大殿外行去,走到门口时她脚步微微停顿,“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能为诸位做了。烟然今生有所属,我只能代她向秋公子道一声承蒙厚爱。但江公子和岳姑娘,这么多年奔走江湖,最初听我胡言,只当为着武林正义,如今却落得这地步。我唯一能还给二位的,便是一场迟来的婚礼了,只盼二位莫要嫌弃。”
说完这句话,萧冷儿已行出门去。
江岳二人痴痴对视,江若瑜忽道:“就算咱们明日便要赶赴黄泉,今日能与你结为夫妻,我也不枉此生。”
眼眶湿润,岳凌波重重点头:“我也是。”
甫一踏进别苑已听庚桑楚声音笑道:“陵迟殿之事我已听说了,怎的你最近当真闲得慌了?竟做起了说媒之事。”
翻个白眼,萧冷儿没好气道:“你不必说得如此直白,我也知道自己每天吃了几粒米、进了几趟茅房都逃不过你双眼。”
她往进几步已见那人身影,斜卧软榻之上,手持书卷,长长的发丝泻了半空,妖娆动人。
无耻人妖!萧冷儿撇了撇嘴。
抬头看她,庚桑楚皱眉笑道:“你怎的越来越粗鲁了?”
萧冷儿毫无笑意地牵一牵嘴角:“那自是因为和咱们的圣君大人在一起呆久了。”
庚桑楚点点头:“连笑容也越来越丑了。难怪连展扬都说以往一见萧姑娘便觉亲切,如今远远看见了立即只想绕道走。”
萧冷儿恨不能走过去朝着他那流线般端正美好的身体狠狠踹上两脚!
然而不等她化悲愤为行动,庚桑楚已及时起身:“我已等你好半天了,走吧,带你去看个地方。”
“这里还有哪处是我没见过的?”嘴上虽抱怨,萧冷儿仍不由自主跟在庚桑楚身后往外行去。庚桑楚最是清楚她身体状况,如常出入,便是三步也决不许她用走的。
眼见门外牵马那人,萧冷儿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今日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么,怎么不见你绕道?”
展扬莫名看了看她,又看向庚桑楚,只觉背脊无端一阵发凉。
庚桑楚轻笑不止,小心扶了她上马,自己则在她身后坐稳。也不打马,只揽了她腰身,徐徐慢行。
果然便是她曾来过的地方。
那一年洛阳花会,彼此情意初绽,他壮志雄心,她意气风发,曾许他:入这一场局,倾力一战直至最后一子。
她的一生都被当年这一句承诺改变,翻天覆地,再回转圜。
故地重游,感慨万千。
行至当年那城墙根下,萧冷儿忍不住低低吟道:“古老城垣巅,笑谈巍巍河山。有心相近,还要做他念。”
庚桑楚摇头笑道:“你何时也喜欢了作打油诗?”
萧冷儿回眸睨他一眼:“这难道不是当年你我心境?”
微窒片刻,庚桑楚点头承认:“是。”
前方已是窄道,扶她下马,庚桑楚拉了她继续往前行去。当年她只站在城墙之上随他一览河山,全然不知这段城墙走过竟还有风光。行到尽处,竟现出一个山洞来。萧冷儿随庚桑楚一路进洞,洞中情景,才真个叫萧冷儿讶然。
三步一圣火,五步一石雕,洞中两排,井然有序。这形象几年前在楼心圣界苗疆总坛萧冷儿亦见过,但此处雕刻排列威严,竟似比总坛更甚。行到洞穴最深处,却是极大一个水……不,是血池。血池中央一眼看去便知是阵法,只是这阵势极异,以萧家对奇门八卦钻研之深,萧冷儿乍看仍瞧不出任何法门来。
阵法中央是一个大火炉,熊熊大火似是从地底下开始燃烧,火势极烈。
满池血水被煮得沸腾,弄弄的血腥味扑鼻,萧冷儿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不一会儿她就像全然忘了这血腥味带来的不适,呆呆望着火势中炉鼎上刻着的奇形怪字,似入了魔障般。
庚桑楚眼瞧她反应,这才道:“你瞧这阵法如何?”
蓦地清醒过来,萧冷儿一时只觉毛骨悚然,皱眉道:“阴邪入骨,未免太诡异。此种阵法多半是巫蛊起源之地传下来的禁忌之术,只怕连施术之人自己到最后也难以幸免。”
庚桑楚颔首道:“你倒懂得多。这术法的确传自苗疆,但比你想象之中更加阴邪狠毒,数百年前便已被当时的族长禁了。”
萧冷儿秀美愈蹙:“失传数百年的禁术,怎会出现于此?”
庚桑楚笑道:“自然是我摆出来的。”
愕然抬头望他,萧冷儿一时惊怒交加,脱口道:“你不要命了么?!”话已出口才察觉不妥,连忙不甚自在别过脸去,心下仍旧止不住惊恐。
胸口一暖,庚桑楚忍不住握了她手,柔声道:“这阵法便是‘禁魂’,楼心圣界的创始人楼心玉妍当年以肉身和灵魂为忌,利用此种妖术诅咒萧楼两家,厮杀不休,情怨纠缠,百年不息。”
萧冷儿惊得几乎叫出声来。掉过头瞧那熊熊术火,只觉浑身血液都快凝固起来。
“我继任圣君以来,便设法去找当年萧楼两家各种秘事。楼心玉妍究竟在何处施法已不可考,此处也只是我依她所遗卷宗所言重开的新阵,但与原阵应无二致。”
牙根咬得咯咯作响,萧冷儿浑身都被烤得发热,但一颗心却只是无尽的冷,半晌好容易拾回气力抬头望他,语气不稳道:“你重开这个阵……是想做什么?”
庚桑楚不由失笑:“瞧你怕的,楼心玉妍已诅咒萧楼两家生生世世了,难道我还能多加一条来生来世不成?”
听他所言在理,萧冷儿却仍然犹疑:“此阵绝不善与,你如今摆出它来,只怕又有祸事。”
摇了摇头,庚桑楚半晌道:“你我相遇,是缘是孽,终归脱不开萧楼两家这关系。我只想看看,从你我没出世已注定要折磨我二人的,究竟是甚厉害的东西。”
萧冷儿无法言语。
庚桑楚悠悠道:“想到有一天你我都去了,但你我的后人却还要受到这阵法的诅咒,注定相遇,注定相爱,注定生恨,注定成仇,你难道不恨?”
抿了抿嘴,萧冷儿涩声道:“萧冷儿不孝,萧家这一代之后只怕是没有子息了。你和圣沨就算日后谁娶了亲生了子,想来……也没有那相怨的对手了。”
目光温柔地凝视她,庚桑楚柔声道:“无论是你,我,还是圣沨,将来无论我们谁有了后代,我都只希望那孩儿能自由自在活着,不要像你我这么苦,也别像圣沨那么冤。”
萧冷儿努力忍住泪水。
紧紧握着她手,庚桑楚道:“我不管你如今是认命还是另有其它想法,但我自己,只要还活着一日,怎甘愿叫一个连尸骨都无存的死人无形中掌控我一生?”
心乱如麻,萧冷儿半晌道:“你待如何?”
良久庚桑楚道:“日后你便知晓。”说到此他忽然话锋一转,“当日礼堂之上,你说总算有了我不知而你知道之事,如今我总算解开这谜题了。”
“当日你问那几个问题,我心下便已有了计较,过不出我所料。”庚桑楚见她浑身已被烈火烤得大汗淋漓,便拉了她往外行去,边走边道,“第五任圣君楼心月根本没有亲生妹子,楼心镜明是他幼年亲自捡回家让当时的圣君楼心凤唳收养。此时楼心月知,萧如歌知,至于楼心镜明和冷剑心知不知,我却是不知了。”
萧冷儿并不吃惊,只道:“此事我娘亲并不知晓,却是我爹后来私自向你爹求证的,记载于密卷之上。”
当年为何楼心月错将那一夜与他厮守之人当成楼心镜明,为何误以为造成兄妹乱伦却并不惊慌,后来又为何见萧冷儿长得像楼心镜明便一时心乱误以为是自己的女儿,这种种便得到了解释。
庚桑楚低声笑道:“绕了一圈,原来你我并非有血缘之亲的表兄妹。”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打紧?我只叹楼心月这一生,为其考虑最多的竟不是我义母,不是你娘亲,而是我娘亲。”说到此两人已行至洞外,回头望了山洞,萧冷儿道,“你今日带我来此,究竟是作何?”
庚桑楚微微一笑:“我只想着你也是萧家之人,咱们都遭了它的罪孽,总该见识一番它长什么模样。”
心里却想着,他带她前来,也许只想让自己的心到最后一切终了之时,还能有个归依。
萧冷儿对他之言委实不能全信。但若多说甚,只怕这人又要当做了自己待他余情未了。想了想,终究硬下一口气去。
她以为,一生行到这一步,已没有什么还能叫她后悔。
那个时候,她是那么以为的。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
这半年里,庚桑楚已正式将楼心圣界总坛迁至洛阳,亦将投降的众多中原武林人士全数编入教中。重新整顿,气势如虹。
如今若将天下看做十分,九分九已成归一之势。
这夜难得楼心月与几位堂主都回到洛阳,庚桑楚亲自设宴,席间为众人一一满上酒,举杯笑道:“这一年来真真辛苦了诸位,问心在此敬诸位一杯。”
众人连称不敢,刑思堂却甚是豪爽一饮而尽:“待明日应老大与我带人前去解决了西北边境那一干乌合之众,从此天下再无人敢与圣君敌对,思堂也在此预祝圣君霸业千秋。”
楼心月却只望了一旁自斟浅酌的萧冷儿,望她半晌忽笑道:“如今天下已定,我只关心你二人何时能让我喝到一杯新媳茶。”
坐在他下首的原镜湄手中酒杯几乎拿捏不稳。圣沨长长的睫毛一颤,却终究无甚表情。
萧冷儿一怔,不由自主看向庚桑楚,却见他面色如常,懒懒散散举杯笑道:“你这作家翁的倒比我这娶媳妇的更着急。”
楼心月笑道:“这杯茶我从六年前等到现在,自然着急。”
众人哄笑着连连称是。
萧冷儿只是不语。望她沉静侧脸,庚桑楚忽道:“如今天下初定,人心不稳,咱们要做的事还有许许多多。暂欠那几道礼数,本座以为冷儿亦不会介怀。”
蓦地抬头,萧冷儿神色多少有些诧异。庚桑楚却还在平平静静含笑看她,柔声道:“你说呢?”
“自然……不介意。”萧冷儿缓缓摇头。
复转向满脸莫名之色的众人,庚桑楚沉声道:“应龙,上官云,刑思堂,黎伽罗,圣沨,镜湄,香浓听令。”
众人皆是一怔。
上前执了萧冷儿手,庚桑楚缓缓道:“我二人虽未行夫妻礼仪,但这一年来,我心里早已将她当做最珍贵的妻子看待。在座诸位皆是问心全心信任之人,自今日开始,望诸位真正将萧冷儿看做我圣界当家主母。诸位待我如何,也必将待她如何。有二心者,现在便请从这个门出去。”
几人齐齐躬身道:“必将誓死效忠圣君,效忠夫人。”
原镜湄也垂下头,却是珠泪盈睫,哽咽难言。
颔一颔首,庚桑楚面上笑容显是十分满意:“诸位便将这句话当做我的命令传下去,凡我圣界中人,务必遵循。”
几人再次应是。
他究竟在说甚作甚?偏过头疑惑地看他,萧冷儿发现自己越来越猜不透眼前这男人的心思。心下一阵不舒服,踌躇片刻,她还是道:“我并不需要谁效忠,也不需要谁保护。”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的是,她更不需要他像临终托付一样向别人交托她,那语气让她觉得……很烦躁。
轻抚她秀发,庚桑楚笑意十分宠溺:“如今身份不同了,可别再像小孩子似的撒娇。”
萧冷儿狠狠瞪他一眼。
眼见两人情形,楼心月忽道:“冷儿,明日便是你爹娘忌日了。”
萧楚二人都是一僵。
并不甚在意神情,楼心月自斟一杯:“你直到今日还未动身,那是不准备回去祭拜他们了。”
慢慢满三杯酒,慢慢倾杯,良久萧冷儿缓缓道:“只要有心,在哪都一样。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脸面回到几位的坟前。”她看向圣沨,那人也怔怔望了她,半晌有些艰涩道:“我对她……没有感情。”
“我知道。”苦涩一笑,萧冷儿猛一仰头,已是杯酒下肚,“是我从出生就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