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第11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扶雪珞不语。
饶是有一千把刀横在身上,尤崇陵也忍不住大骂出声:“萧冷儿,你这只会扇阴风点鬼火的妖女!魔头!如今你背叛武林盟投入魔教天下皆知!你和问心狗贼的私情天底下也无人不知!我尤某人一生行事只为公道,对得住天地良心!你莫要在此妖言惑众!”
他说道“私情”二字,圣沨倒还忍得住,一旁萧泆然身上佩剑已是“呛”的一声吟,却被萧佩如给生生摁住。
萧冷儿仿佛低声说了句甚,便见旁边的原镜湄伸手卷起那帘帐,萧冷儿形容终于曝于众人眼前。素衣下裹着的身体单薄如蝉,脸色苍白几近透明。但偏是这副懒散稀薄的模样,却仿佛占尽天下间风光丽色。
她一旦露出脸,庚桑楚便上前去亲自为她罩上雪白狐裘斗篷,末了更是握着她纤手再不放开。萧冷儿亦任由他相扣,两人一眉一眼,仿是怕那惊动天下的“奸情”不够落实。
这一连串动作也不过转瞬间事。萧冷儿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被她目光所及者心中皆是一震,便挨个垂下头去。半晌淡薄眸色终于落在尤崇陵身上,柔声道:“尤掌门,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我问你两句话,你可要实实在在作答。”
尤崇陵瞠目不语。
萧冷儿道:“敢问尤掌门昔年是否化名朱陵,曾以坛主之位委身圣界?”
“是有如何?”尤崇陵昂然道,“魔教行事向来诡计多端,尚未大举入侵我中原之前,已置派无数暗线匿于各派之中。尤某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萧冷儿续道:“敢问五年前此时败露之际,尤掌门与问心殿下各自算计,眼看就要不敌,其时是否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舍命救你?而你为保性命,是否又掉过头来挟持那位姑娘?”
面色铁青,尤崇陵半晌咬牙道:“不错!但尤某那时便已看出,那女子与问心有私……”
打断他话,萧冷儿柔声道:“那位姑娘姓甚名谁,今日可在这场中。若在场,尤掌门可愿将她指出来?”
脖颈间匕首有意无意颤动,尤崇陵眼见离他最近的萧泆然满脸怒气,丝毫没有救他之意。心下愤恨不止,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咬紧牙关道:“那女子、那女子……那女子就是你!萧冷儿!”
他此言一出,一时武林盟与圣界多数人物都颇受震动。均难想见这二人竟还有这一段恩怨。
萧冷儿面上笑容颇有欣慰之意:“五年前我年方十七,初出江湖,彼时与问心殿下初识,正如列位眼下这般——‘正邪不两立’,因此不顾性命也要在他手中救下这位尤掌门。可他怎生对我,诸位想必也很清楚了。我讲这段旧事出来,并非施恩望报,单单想告知诸位,这尤掌门性情如何,品性又如何。”
她说到此,缓缓站起身来。身体要靠一旁原镜湄相扶才能勉强站稳,但那虚弱之中,竟似含着一股极致的魅力威仪,直叫众人移不开眼。
目光在扶雪珞身上稍作停留,萧冷儿缓缓道:“这位扶盟主,若他言一句一生行事只为正义公道,对得住天地良心,不止我信他,也不止武林盟诸位信他,只怕便是圣教中的各位,也忍不住要信他。”
她眸色温柔,扶雪珞被她这么样看着,止不住的眼眶一热。只得重重掐了自己手掌,生怕忍不了便要抬步向她走去。
众人闻言,皆忍不住点了点头,只觉那是十分在理了。
“可惜这位尤掌门,行事不光明,言辞不磊落。他说甚公道正理,却叫人十分不能信服了。”
众人忍不住又跟着颔一颔首。各自不觉思绪不知甚时已被萧冷儿主导。
尤崇陵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萧冷儿瞧了他柔声道:“尤掌门,方才我说,你口中若再多说一次‘狗贼’,我便撕烂你的嘴巴。”
尤崇陵双目怒视与她,几乎要瞪出血来。
“但你不知收敛,后来果然便再叫了一次‘狗贼’。”她言语间似十分无奈,但那无奈说到最后一个字已转了冰冷,仿佛前一刻还是三月的春风,后一刻那春风便被骤返的隆冬凝成冰雪,那冰雪般的声音道,“圣沨,给我立刻撕烂他的嘴巴。”
她一句话说头一个字时,圣沨已动了。待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圣沨手中匕首已收势。
萧泆然本意并不想见到尤崇陵当真受难。但他与圣沨武功相差不过毫厘,圣沨就在尤崇陵身侧,而他隔着至少有一个人的距离,无论如何也阻止不得。
在场数百人,只能睁眼瞧着前一刻还长在尤崇陵脸上的下巴,后一刻便生生落了地。
鲜血飞溅,有人立时便忍不住翻身作呕。
尤崇陵却连惨叫都已不能。
一手扶着庚桑楚,萧冷儿自软轿下来,缓缓前行几步,口中仍是那淡淡语调道:“我萧冷儿公然向楼心圣界投诚,便不讳人言。天下人皆道我与问心有私,我也不会少一根头发。但本座身为紫峦山萧家之主,两次为人所挟,此人不除,将至我萧家于何地?”
她所往的方向正是尤崇陵与圣沨站立之处。
但众人眼睁睁看着,竟无法阻止她。
她身旁有个鬼神莫测的问心。
扶雪珞几人纵然有能力阻止,但那脚仿佛已被订入地下三尺。甚至众人丝毫不怀疑,此时若有人敢向萧冷儿出手,他们立时便要拔剑相向。
原镜湄在人群之后看着,只是不住摇头。想到,从前只当问心待人待己,狠励决绝无人能及,此刻方知还少算了一个萧冷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短短数丈距离,萧冷儿脚步再慢,也有走到尽头之时。便在她这轻轻颤颤的脚步声中,众人身上衣衫已不知被冷汗浸湿多少次。
离那二人只有数尺之遥,萧冷儿缓缓抬起手,姿态优雅,纤柔如玉。
圣沨不发一言将匕首抵入她手中。
萧泆然眼睁睁看着,岂止脚步被钉住,他此刻简直连一根头发都已动弹不得。
握着匕首,浅浅自尤崇陵脖子上勒出一条血痕。萧冷儿轻笑一声,便在这柔美至极的笑中手起刀落,匕首狠狠切断尤崇陵喉间血脉。众人甚至清晰地听见他喉咙处“咕噜”一声闷响。
鲜血溅了女子一头一脸,顺着她雪白的面颊划下,划过她发梢与素衣,再一滴滴没入地下。形状可怖,笔墨难言。
“楼心圣界过蜀道,入中原。五年间收复中原大半江山,包括武林盟中心洛阳。一统天下不过早晚,此乃大势。”任由血滴漫过脸颊,萧冷儿眼睛也不多眨一下,音色不轻不重道,“若还有谁,怀着一己私心与我等争夺天下,妄想称霸,此人的下场便是写照。”
她说道“写照”二字时,尤崇陵已然僵死的身体正自她身旁委顿而下。
在这一刻有那么几个人忽然明白到,原来他和她一直留着不该留之人的性命,只为此刻而已。
这想法叫人比浸在死水里还要寒冷。
庚桑楚萧冷儿双手相握,此刻眼睛忽然双双看向人群中某一处。
所有人都忍不住随着他二人目光而已。
片刻之后一人已被全然孤立出来。
童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只觉此刻自己比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洛阳城大街上还不如。
他浑身僵硬,竟连发抖都已忘记。
察觉到他二人意图,扶雪珞不及多想,身子一侧已挡在童霖之前。
见他动作萧楚二人神色并不见如何意外,但萧冷儿挑眉望他眸光明显已较方才凝重:“扶盟主,我二人处理教内事务,烦劳你让开吧。”
尤崇陵颈间的血还在泊泊流着,扶雪珞从前不知道原来人的血并不会随着死亡一起流干。那被圣沨一匕削掉的下巴也正静静躺在他脚下。
整整齐齐的,并没有想象中那血肉模糊。
但扶雪珞只觉胸腔里翻滚得越加厉害。
他自十来岁踏入江湖,这些年杀过的人自己也计不清,但就算许多年前第一次杀人之时,也未曾生出此刻的寒冷与无穷无尽的痉挛。
他只觉浑身经脉都如同绞在一处般难受。
眼前的姑娘容颜清丽,目如秋水。一直以来她在他心里如同天山上的雪莲花一样孤洁纯白。但此时他看着她,这才发觉这么多年来,原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她的心胸,她的抱负,她的承担,她的忍,她的……狠。
心里一波连着一波的苍茫,半晌扶雪珞终于垂下凝视她那眸去,轻声道:“你罢手吧。”
萧冷儿不知何时已挣开庚桑楚扶持。淡淡素衣,形销骨立,连眼波也是淡淡的,但这淡然中却有一股尖锐的决绝之意。
“你是不肯罢手的了。”不必她出声,扶雪珞已倦然续道,“你如今功力全失,性命垂危。如此以智谋权,只令你朝不保夕。到头来这一切都不过一场虚空,你此时此刻这执念,又有甚意义?”
在一个月前,他们还是将要正式拜堂的夫妻。在一个月前,他死也不会对她说出“你性命垂危”这般说话。
萧冷儿忽的极低声笑了笑,便抬起头来笑望眼前这只差一点便成为她丈夫的清隽男子:“若我不肯罢手,你将如何?”
扶雪珞向来是出尘脱俗的,但他此刻面上却掠过一抹极致的疲倦。不复多言,他轻手一弹腰间宝剑。
此情此景庚桑楚本该立时上前,但他目中却忽然露出一种近乎“激赏”的神情。萧冷儿目中也有着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神采,只是这神采之后多少有些怆然,只因她明知这背后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良久她轻声叹道:“雪珞,你终于解脱了。”
扶雪珞抿一抿嘴:“我眼见了方才那一幕,突然意识到,自己宁可杀了你,也不愿再留你在此间受苦。”
“你倒十分为我着想。”萧冷儿含笑瞟一眼庚桑楚,“这等气魄,从前可是某人独有。”
“如今自然还是。”一手揽了她香肩,庚桑楚浑不经意笑道,“这天底下能说出这句话的人成千上万,只可惜能做得到的,注定一个也没有。”如今就连他也是不能,他自己心下清楚得很。
萧冷儿浅笑不已:“你倒自信得很。”再看向扶雪珞,却已没了方才那种种情绪,“问心的话扶盟主想必也听到了,若没有在此与我圣界倾力一战的醒觉,劳烦让开吧。”
扶雪珞不言也不动。
庚桑楚摇扇轻笑:“这童霖,咱们是必定要杀的。”
扶雪珞亦抿紧了嘴:“玉英门既归入我武林盟,武林盟必定保它周全。”
那是全无商量余地了。庚桑楚一把折扇更是摇得款款生姿:“听扶盟主的意思,那是不惜与问心一战了。”
眼睛眨也不眨盯了他脚尖,扶雪珞缓缓道:“殿下确信如今还有能力与扶某一战?”
庚桑楚微怔过后纵声失笑:“扶盟主何不一试?”
这几年他笑容少有如此肆意璀然,一笑之下整个人光彩熠熠,似浴火的凤凰,轻易便夺去此间所有眼目。浑身张狂矫骜之气,哪还有片刻前半分清肃。
庚桑楚武功如何从前是无人知晓的,但他气势一出只如王者,天下间无人敢逆其锋芒。月前扶萧二人婚礼上众人一场大战,庚桑楚以一敌五,重创武林盟,此战震惊天下。许多人言道,问心今日武学,早已超过当年楼心月萧如歌二人造诣,说一声前无来者绝不为过!
但庚桑楚于此战中受创深重亦不是秘密。这一个月来,楼心圣界已打发了不下百名暗杀者。甚至有人放言,庚桑楚经此一役与萧冷儿两败俱伤,结局也正如她一般,终身不能再用武。
扶雪珞一手已握住剑柄。
一时间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场中静得只能听见风吹与落叶声。
庚桑楚也已轻手推开了萧冷儿。
但萧冷儿却蓦地伸手按住他。
庚桑楚扶雪珞齐齐抬眼。
萧冷儿淡淡一笑:“扶盟主想杀的人是说,你就算想送死,也不必性急。”
她如此说法,直如向众人明言庚桑楚武功果然已大不如前。一时武林盟众人松一口气之余,也不知为何,心中竟各自觉出些失望。
月前一战天下皆知,但并非人人都曾亲眼目睹。
双眉一轩,庚桑楚反手扣住萧冷儿:“我的女人,天下间无人能欺负了去。”
他这一句难道霸道的话同时刺伤了好几个人的心和眼。
扶雪珞垂眉敛目,握住剑柄的手指却节节扣成了灰白,一字字道:“这就请吧,大殿下。”
此次却不待庚桑楚发话,萧冷儿已将他方才那霸道之色活学活用,凶巴巴喝道:“你不许出手!”
一场眼见一触即发的大战,被她两句话说下来,竟无端端敛去当中肃杀之气。
庚桑楚似颇有些气恼,一言不发,挑了眉冷冷看她。
萧冷儿却已转向扶雪珞笑道:“从前咱们相聚时日虽多,但十有八九总在奔波之中。我有心向你讨教几招却苦于没那机会,今日时机正好,你便一遂我这心愿吧。”
在场如洛云岚几人甚至楚扶二人自然都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从前的萧冷儿恨不能日日吃饭睡觉都要找人伺候着,哪来的闲心去向人“讨教”。
但她此时神色虽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