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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照日天劫-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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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尺立方的槽里盈满溪水,如同一只天然的大浴桶。

劫兆用一片扁石将竹管的源头堵起来,从山洞中引来火种,在砌石槽附近升起篝火,选了十几枚拳头大小的石头放入火中烧烤。片刻后石头被烤得发黑滚烫,劫兆以两段青竹夹起石头,投入砌石槽,一枚、两枚、三枚……放不到一半,槽中溪水已冒出腾腾热气,宛如温泉一般。

他把晾衣的长竿架到篝火与砌石槽之间,对文琼妤笑道:「姊姊快来!乘热洗浴最是舒服。」闪身躲到衣物之后,继续烘烤石头。

文琼妤见他生火烤石,便已想到此法,暗赞弟弟聪明;见他以湿衣为屏,丝毫不唐突轻佻,更是芳心窃喜:「在他心里,毕竟还是有我这个姊姊的。」心底却有一种奇妙的异样,彷佛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倍觉心动。

她咬了咬嘴唇,红着脸褪下貂裘,掩着赤裸的胸脯长腿滑进砌石槽,热水浸入全身毛孔,舒服像是要晕过去似的。

劫兆听见她「嗯」的一声低吟,便知姊姊舒服已极,想像她洗浴温泉的美态,心猿意马中又觉十分满足。两人隔着湿衣,一个默默烧烤石头,一个掬水轻揉雪肌,半晌之后,才由劫兆打破了沉默。

「姊姊,我们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说话很清亮的人。」衣后热气蒸缭,彷佛连她的轻笑也变得朦胧起来,带着一种怀缅的淡淡氤氲。「那时我才四岁,其实父亲的容貌我也记不真切。我娘是老夫人的贴身婢女,年纪还比父亲大了几岁,我娘怀我的时候,据说老夫人大为震怒,将她贬到乡下待产;一直到我三岁多的时候才把我们母女俩接回香山,也不让父亲多见我。」

「所以……我只记得他的声音。父亲的声音,像是个开朗天真的大孩子,他逗我玩的时候,自己笑得比谁都开心。」

「老夫人?」劫兆把一枚圆石投入火里,手上的青竹被灼得窜起轻烟。

「就是我们的祖母,当年说起香山蘼芜宫的『舞袖流芳』蔚青苏,魔门十二宗脉里没有人不忌惮三分的。魔门女子多英杰,『夜后』萧雨魄、太阴阁主古玉含还有我师傅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再要往前推一辈,就要属老夫人啦。」

「她还活着么?」

「还在。父亲身故后,老夫人再次接下蘼芜宫主的大位,忍辱与四大世家周旋,至今还是香山的宗主。」文琼妤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感的波动。劫兆却禁不住问道:「武瑶姬送来阴牝珠,也是她的意思?」

文琼妤淡然道:「阴牝珠的炼制方法,自来是香山蘼芜宫的不传之秘。老夫人始终不放弃制造阴牝珠,图的是恢复蘼芜宫的基业。我师姊从小被埋入『珠核』,以元阴养珠,所以身子发育的速度只有寻常女子的一半,明明已经二十六岁,身体却只长到十三岁的程度,还是她天生身体强韧,才能顺利诞出阴牝珠。据我所知,其他被挑选出来入核的百余名女童,没有一个存活下来的。」

劫兆听得毛骨悚然,转念一想:「是了,武瑶姬饱尝养珠的痛苦,长大成人后只有更加痛恨蘼芜宫,决计不会受祖母的指挥。二叔对蘼芜宫友善,阻止其他三大世家的败类蹂躏香山女子,她便设计让冯难敌杀了二叔。」香山对他毕竟是太过遥远稀薄的东西,劫兆想问的是更切身的事。

「姊姊……见过我娘么?」

「应该见过。在香山大战之前,我们至少一起在蘼芜宫待过一年。」谈到旁人,文琼妤的口气明显轻快许多:「我见过你娘的画像,真是个美人,而且眼神烈得很,也难为她在劫震身边这么许多年。阿兆,关于你娘,你知道多少?」

劫兆拿着青竹胡乱打火,摇头道:「她是我娘——就这么多。」

文琼妤听得都心疼起来,柔声道:「你娘姓云,闺名叫『引真』,当年是中京第一美人,她与劫震可算是青梅竹马,两人一块长大。劫震对她十分倾心,想来你娘亲还在做姑娘的时候,对劫震也是颇有情意的。」

这就奇怪了,劫兆心想。

如果娘是爱着爹……不,是爱着劫震的,那么,从小弥漫在兰香院里那种相敬如「冰」的气氛又是怎么回事?童年时还不觉得,等长大了、懂得男女情事之后,劫兆才突然醒悟:原来横亘在父母当中的那种冷漠与对抗,绝非是床第间的不和谐,那是发自内心的厌恶与憎恨,彼此无法碰撞出火花,只能不断累积伤害。

似是感应到他的迷惘,文琼妤柔声续道:「他们原本是一对很匹配的璧人,可惜你娘姓『云』,这个姓氏在中京曾与劫家一样显赫,只不过是在前朝。你的外曾祖父云亭海是宇文王朝的上柱国、镇军大将军,封谯国公,宇文家覆灭后,云家率领所部转战于巨鹿水以北,一部份随玄皇一系北出幽燕之门,另一部份则投降新兴的伏家王朝,被缴械夺兵,成为软禁在中京里的无权贵族。」

「你母亲云引真,正是云家嫡长房所出。她哥哥云中鸣——也就是你舅舅——十八岁上便率一支百余人的武装骑队斩关北上,前往北俱州投奔九幽寒庭。这件事当时震动朝野,云家从此遭受严密监视,直到你外祖父云瀚身亡,朝廷对云家的猜忌都不曾消失。」

接下来的故事就很容易想像了。

身为伏家新政权的左右手,绥平府劫氏绝不可能接受云家的女子,少年劫震与云引真被残酷地拆散了。正当云引真痴痴等待劫震克服万难、守诺前来迎娶时,劫震却娶了门下侍郎的女儿,顺利承袭云阳县公的爵位,彻底压倒老宅的反对势力,并在翌年生下长子劫盛,彷佛向所有人昭示婚姻的美满幸福。

孤苦无依的云引真伤心欲绝,悄悄离开了中京这个断肠之地。

「后来呢?」劫兆问。

「后来你母亲在旅行途中遭遇山贼,被我们的父亲所救,带回香山。」文琼妤娓娓说道:「据说父亲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打开你母亲的心防,并且不顾老夫人反对,执意娶她为妻。你母亲在香山的时候,父亲始终以礼相待,尽心尽力的照顾她、疼爱她,直到洞房花烛夜得她首肯,这才占了她的身子,两人结为连理。」

「啧啧!」劫兆拎着青竹品头论足:「看不出,我老爹原来还是个多情种。」

文琼妤又好气又好笑:「有你这么说话的么?过来!让姊姊好生教训一下。」

劫兆用削薄的竹篾编成简陋的篮状物,盛了七八颗烧热的石头,嘻皮笑脸推过衣幕:「来啦、来啦!客人请让让。」文琼妤没想到他真蹭了过来,低低惊呼一声,掩胸没入槽底,水气蒸腾间只见她露出半截粉颈,长长的湿发握成一束,晶莹的玉颊红扑扑的,说不出的娇艳可爱。

劫兆模样懒惫无赖,倒也不敢真的靠近窥看,用青竹夹起一枚滚烫的石头,笑着说:「姊姊往后坐一些,别给烫着了。」文琼妤掩胸往另一边挪去,直到粉背靠上砌石壁,脚下踩的石头颇为温热,却已不怎么烫人,正是劫兆先前放落的烧石。

劫兆见她退远,这才小心翼翼将石子沿池缘放入,唯恐烫着了姊姊;放下三四颗又问:「姊姊,这样会不会太热了?」文琼妤微笑摇头,眼波盈盈,一双妙目直盯着他。劫兆被她看得心神一荡,也不知怎么突然尴尬起来,忍不住抓头:「我脸上开了花么?姊姊老看着我。」

文琼妤笑道:「我现下终于明白,为什么岳姑娘这般爱你啦。」

劫兆笑道:「那是我的好姊姊才有这般待遇。就凭那个坏脾气的小娘皮?哼!」文琼妤忍俊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劫兆看得有些呆傻,唯恐国色当前,自己难以把持,又推着竹篮石头爬过衣幕,心头兀自怦怦狂跳。两人就这么隔着衣服,天南地北的聊了开来,劫兆彷佛找到一处前所未有的宣泄口,将心中所有一股脑对她说了,就连与妹妹劫英的私情、梦中老人传授武艺等俱都和盘托出,全无保留。

「我第一次在照日山庄大厅里看到劫英望着你的眼神,」文琼妤摇头轻叹,幽幽道:「就知道那小姑娘肯定给你害了。她眼里的情思缠绵,连瞎子都能看出,恐怕劫震心里也明白得很。劫真阴谋久布,更加不会一无所觉。」

劫兆面上微红,随即一阵黯然。

「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劫真害我?」

文琼妤摇头。「她未必是想害你。如果按照她的剧本走,你现下应该在大理寺的牢里,不但躲过了劫真劫杀车队的布局,也比待在外头安全。大理寺是姚无义的管辖范围,这位姚公公麾下颇有高人,劫真要从他手底下灭口,只怕没这么容易。我想你妹子未必尽知劫真的盘算,但陷你入罪能在这个敏感时刻,把你和劫真的联系完全切断开来,所以她才愿意协助劫真。」

劫兆想起当夜缠绵之后,妹妹对他说过的「这次,轮到我保护你了」云云,不觉一惊:「照姊姊的说法,倘若我妹子有意助我,万一教劫真发现了,岂不是……岂不是……」再也说不下去,额间冷汗涔涔。

文琼妤沉吟片刻,摇头一笑:「你这个小妹子,想的可比你多得多。我料她必有后着,不会没有防身之计的。我们出京当日,她便早早进了宫,倘若她在宫里有人,劫真也莫可奈何。从她把囚你入大理寺视为是保护措施来判断,在皇宫里接应她的人或许正是姚无义。」

劫兆听得茫然,忽有些自暴自弃,惨笑:「这些事太复杂啦!我弄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文琼妤柔声道:「你不想明白究竟,就不需要弄懂这些。只是有人费心害你,也有人费心救你,无论你想报复或报答,都必先费心了解才行。你如果真的不想明白,姊姊会保护你的,但教我有一口气在,决计不让别人伤害你。」

劫兆闻言一凛。

「姊姊弱不禁风,犹有这份担当,我连这点小事都想逃避,还谈什么变得更强?又想保护谁人?」沉静心思,将文琼妤所言理过一遍,果然觉得劫英与姚无义隐有牵连——恐怕还不是一般的牵连,否则将自己送往大理寺囚禁一事变数太多,未必是明智之举。

但,姚无义是当今内廷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连劫震都要小心奉承,劫英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妙龄少女,就算有先皇赐下的郡主名衔,姚无义又图她什么?要说两人私下有什么联系,那真是匪夷所思了。

「劫真对劫府的算计、我师姊的谋划安排,也都是匪夷所思。」文琼妤含笑纠正他:「谋略一道,须根源于事实证据;从已经发生的结果推导动机,远比直接猜测动机来得接近事实。你凭空推想姚无义为何听命于劫英,当然是匪夷所思,但从已知的线索来判断,似乎事实就是这样。将来线索更多了,动机自然显现,眼下的『匪夷所思』不攻自破,你便不觉奇怪了。」

劫兆若有所悟,沉吟道:「姊姊的意思,是只要依据事实来思考,就不会被轻易迷惑?」

文琼妤拍手赞道:「弟弟好聪明!」

劫兆嘿嘿一笑:「那是老师教得好。秀师座下的『文武双璧』之一,果然不同凡响。」文琼妤笑啐:「嘴贫!」

劫兆与她调笑片刻,又陷入沉思。按照姊姊的说法,当年母亲嫁与香山之主,那是明媒正娶的好姻缘,是劫震反悔了、心痛了,才有后来的横刀夺爱?既然如此,又为什么留下自己这个祸胎?用来威胁母亲,还是用来挟制香山蘼芜宫?

还有劫真与劫英。

三哥……不,是劫真。劫真年纪轻轻,却能吸收武瑶姬、司空度,甚至失踪多年的六绝高手「万胜天君」冯难敌为他所用,必然与他的身世有关。劫英若能恃姚无义为依靠,也必定是因为同样的理由。

劫英在他心里的形象已变得朦胧难测,不再是他所熟悉、眷爱的那个任性妹妹,只是想起来还会隐隐作痛,所以劫兆尽量避免去想、去猜测。劫英——他是指现在的劫英,而非停留在记忆里的天真小女孩——比他优秀太多了,她的思路与盘算都不是劫兆所能及的,自惭之外,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遗憾与痛苦。

父亲……不,是劫震。那个半生风流、却为「大日神功」放弃生育能力的男人,究竟收养了什么人的孩子,又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有着什么样的隐忍与图谋?

但这些都与我没有关系了,劫兆想。

现在,他唯一的亲人只有姊姊,那个花名满中京的风流劫四爷已经死了——或者该说「从来不曾存在过」——他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与姊姊隐居起来,不再搭理这些烦心的江湖事,或许将来还有机会遇到盈盈……

◇    ◇    ◇

文琼妤的内衫单薄,不多时便已乾透。劫兆从山洞里取来大氅,给姊姊抹乾身子头发,文琼妤躲到大石后将衣服穿好,披裘而出,整个人分外精神。劫兆打了一只兔子,又采了些山果权充午饭,文琼妤的食量极小,只吃一小片兔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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