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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照日天劫-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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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只要拿出书斋里的象牙摺扇,就能证明他只是照着抄了一遍!

劫兆彷佛是载浮载沈的溺者,在灭顶之际终於发现一根稻草可攀,猛然跳起,飞也似的掠出锦春院!

谁也没想到他竟夺路而逃,一时措手不及,眼看劫兆便要穿出洞门,突然横里一臂抡来,劫兆想也不想一越而过,使的正是「坠霜之剑」的绝妙身法;谁知那只覆着金甲的猿臂倏分为三,劫兆堪堪避过中路,膝髋一痛,已被人锁着咽喉惯倒,当场倒地不起。

众人追赶出来,莫不暗凛:「好个『分光鬼手』曲凤钊!竟有这般真才实学!」

苗撼天反翦了劫兆双臂,一把提到姚无义跟前,拱手道:「若非作贼心虚,何必逃跑?此案已然水落石出,阴牝珠必在此子身上,待他醒转,一审便知。这劫兆素行不良,满城无不知晓,杀人夺珠必是其劣性所致,无损於劫庄主的仁德高义,还请公公明监。」

姚无义瞟了劫震一眼,低头剔着指甲。

「老劫,我是绝对信得过你,没别的话。至於你这个儿子嘛……你怎麽说?」

劫震一振袍角、双膝跪地,俯身叩首道:「公公!犬子虽然顽劣,我知他非是杀人侵物的性子,这其中必有误会。劫震深受皇恩,不敢徇私,恳请公公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查明真相,给公公及各位武林同道一个交代。三日后若未能翻案,我将亲自送他到刑部大理寺,接受国法制裁。」劫英、劫真等也一起跪下。

姚无义连忙扶起:「老劫这是干什麽?郡主快快请起,真个是折煞老奴啦!」

忽听法绦春尖声道:「三日之后,也不知阴牝珠还有没有效用!便是寻来,又有甚用?」

姚无义斜睨一眼,正要发作,劫震却说:「世侄女所虑也有道理。我将犬子圈禁一处,由四家共同监管,审讯须得四家齐至,方可开堂;除了递送饮食,谁也不许私下会见,连我的儿女们也不例外。」刻意望了劫英一眼,劫英弯睫低垂,粉面上一片平静。「至於我府里各处,可让金吾卫与各位细细搜索,以确定并无藏珠。」

法绦春为之语塞,又见姚无义冷笑阴沈,遂不敢再说。

姚无义剔净指甲,拍着扶手抬起头,大声道:「就这麽办罢。阴牝珠寻获之前,谁都脱不了嫌疑,我让曲大人调集一千名金吾锐甲进驻绥平府,三天之内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任意进出!」

◇    ◇    ◇

劫兆缓缓睁开眼睛。

触目所及是一片温润的青石砖,满满铺了一地,斗室里只有一座小小的空神龛、几张旧蒲团,还有自己坐着的这把椅子,四周窗门紧闭,放落黄幔;除此之外,也堪称「环堵萧然」了。这座小庵堂劫兆只来过一次,那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印象十分模糊,只不过在富丽堂皇的绥平府之中,也只有此间的布置如此简朴平淡,一眼便能认出。

这里也叫做「黄庭观」。

劫家长房历代都遣子上天城山求教,算得上是黄庭老祖的不记名弟子,劫震感念黄庭师恩,所以在内院里建了这间小庵,也当作闭关潜修的地方。

劫兆半昏半醒,神智并未全失,依稀听见姚无义调集千名金吾卫进驻绥平府,三日内谁也不许进出,又要满府搜索阴牝珠的下落,既惊且怒:「这……岂不是抄家来了?」气血一冲,这才昏了过去。

此刻醒来,却不知是什麽时候了,只觉饥肠辘辘,身上仅着一件单衣,赤着双脚踩在青石板上,刺人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进骨髓深处。小小的庵堂里只有一盏豆焰,黄幔遮住窗棂,不见有天光透入,约莫仍在夜里。

劫兆想起身活动活动,才发现双腕被绑在酸枣枝椅的扶手上,两踝一样也是绳索缠绕,牢牢绑着两边椅脚,竟是动弹不得。

「圈禁」。

这是云阳老宅传下的古法,最初是把人关在一间仅容转身坐卧的小房间里,被关的人睁眼只能看见墙壁,手脚不能尽展,关上十天半个月就废了,后来约莫觉得此法阙残太甚,因此改成缚在椅上,绳具、缚法都有讲究,还训练有专门负责綑绑的人,被称作「龟结役」。

龟结役的绳结,非役者不能松绑,就算硬将绳索斩开,也决计绑不回原状,可避免家人私自纵囚。绳结牢靠自不消说,久缚而不会绑坏肌肉血脉,才是真正精妙的地方。只是被圈禁的人,每日只有三餐用饭时能松绑活动,长时间被固定在直背椅上,身心之痛苦难以想像。据说劫家历来就有犯错的子弟被罚圈禁,往往绑不到十天半个月就哭求下椅,或者用饭解手过后、死都不肯回到椅上的例子。

劫兆望着被层层绳结缚起的双手,突然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坏事、得罪了什麽人,要遭受这般的待遇!)

神龛下忽传来喀喀几声异响,青石板揭起,一条人影从密道中爬了出来,竟是劫真。

「三……三哥!」劫兆差点叫起来,开口才发现自己竟已哽咽。

劫真示意噤声,弯腰从密道里又搀起一人,下颔方正、不怒自威,却是劫震。

「父……父亲……」劫兆嚅嗫叫着,忍不住有些发颤。劫震无言望着他,眼神忽然变得极其凶狠——虽只短短一瞬,劫兆却清楚知道那绝不是父亲看着逆子的失望与痛心,更像是看着深恶痛绝的仇人,不禁忘记了害怕,怔怔地回望着。

劫震却像被激怒了似的,大步踏前,扬手就是「啪!」一记耳光!

劫兆被打得差点晕过去,劫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紧紧抓着父亲的右手,低声哀唤:「爹!」劫震回过神来,缓缓将举起的右手放落,倒退两步,神色似有些茫然,彷佛一瞬间老了十几二十岁。

「说!你从哪里学会了那般古古怪怪的剑法?是哪个魔门妖人所授?」

劫兆没料到父亲居然先问起这个,一愣之间本想和盘托出,转念又想:「我若说是梦中高人传授,父亲如何肯信?」硬着头皮说:「我……我在紫云山的破观子里捡到了一部残谱,照着练了几日,不是什麽魔门妖人传授的。」将当日司空度设计、岳盈盈找碴的事说了一遍,顺便参了劫军一本,说出当日司空度自称受其指使的事。

劫震却置若罔闻,铁青着脸说:「书呢?现在何处?」

「扔……扔了。」劫兆讷讷道:「孩儿不知那剑法有用,练过几遍便随手扔了,约莫丢在院里某处。」他极度缺乏实战经验,若非常在风尊重双方的君子协定,一交手便即输了,的确像是无师自学的模样。

劫震容色稍霁,又问:「蘼芜宫的使者,是不是你所杀?」

劫兆拼命摇头:「不是我杀的!她……她也不是蘼芜宫的使者,是茶悦坊卖唱郑老头的女儿!」劫震愀然色变,怒道:「满嘴胡言!那『势灭香山』明明是你的字,你还想抵赖!」

劫兆百口莫辩,急得迸出泪来,脱口道:「我从三哥给的扇上抄来的!」胡乱将当日的情形说了个五五六六。劫震面色沉下,转头看了劫真一眼:「真有此事?」劫真低头道:「是有这支扇,那是孩儿送给四弟的生辰礼物,不过抄录之事孩儿实不知晓,也不曾收过四弟抄来的挂幅。想来是四弟的字让人拿了去,却被真正的凶手所利用,移祸江东。」

劫兆闻言一震,突然沈静下来。

劫震转身直视劫真,慢条斯理地问:「这首八句杂题,你是从哪里看来的?」劫真有些手足失措,低声道:「我从前为爹整理书斋时,曾经见过这篇诗稿,觉得很有些劝勉上进的意思,便默记在心里。」劫震「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劫兆听得讶然:「原来那首八句题,竟是爹爹的旧作!」

劫震回过头来。

「我再问你一次:人,是不是你杀的?珠,在不在你的手里?」

「不是。我没杀人,也没拿珠子。」

劫震沈默片刻。「好,爹相信你。」劫兆大喜过望。

劫真拉过两张蒲团,搀扶父亲坐下,劫震拍拍身畔:「你也坐。」

「是。」

「看来,是有人要对付我们照日山庄了。来人神出鬼没,的确是高手,我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要面对照日山庄的存亡关头。」劫震轻捋美髯,忽然抬头:「真儿,这事你怎麽看?」

「我同苗大侠的看法一致,有机会动手抢珠的,决计不会是府外之人。依孩儿之见,与其猜测三大世家谁人捣鬼,眼下有一件事更为重要:便是想法子飞马传讯,请二叔速速领军回京!」

他所说的「二叔」乃是劫震的亲弟弟、同时也是四大世家看管香山的总指挥,人称「贯虹紫电」的劫家第二把交椅劫惊雷。劫惊雷手下的「飞虎骑」是劫家长房最精锐的别动部队,名义上是为了对付魔门,实际上却是针对云阳老家训练的。三大世家多半采轮替的方式监视蘼芜宫,劫惊雷的「飞虎骑」却长年驻在香山,一是因为照日山庄身为这个共管条约的提议与执行者,责无旁贷;另一方面也是劫惊雷与兄长劫震的感情并不和睦,为避免冲突导致分裂,两人索性分据山头,各拥一片天。

劫震当然不会喜欢这个提议,劫真继续分析:「姚公公封锁府门,三日后若找不到珠子,没准还要封锁皇城;不管是哪一家盗的珠,届时必定会以武瑶姬之死当作藉口,点齐人马前来中京问罪,乘乱把珠子带出京城。金吾卫只能封锁绥平府,断不会卷入武林纷争,更别提为我们对抗任一家的人马,如果最后没找到阴牝珠,只要把罪名往照日山庄、绥平府头上一推,同样落得清净。」

「到时候,唯一能仰仗的便是二叔的『飞虎骑』了。须有重兵在手,才能够遏止敌人动念兴杀,爹务必速召二叔进京;迟了,远水救不了近火,不仅阴牝珠保不住,照日山庄亦难幸免。」

(这麽说,到时哪家派了大军赶赴中京,便是谁盗走了阴牝珠!)

劫兆精神略振,似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劫震考虑片刻,终於点头:「就这麽办罢!」劫真从袖里取出一张拟好的信稿,呈给父亲过目。这几年绥平府上下多由劫真打理,连劫震的往来书信、奏章公函等都让他代笔。劫震细细读了几遍,从贴身衣囊里取出锦袋贮装的印信押印,将信稿交还给劫真。

「用鹰送去香山,莫要耽误时日。」劫震起身离开前,看了劫兆一眼。「你且安心待着,爹自有区处。」劫真冲他点点头,摇手做了个「别担心」的手势,随父亲匆匆离去。

◇    ◇    ◇

小小的庵堂又复归於静,劫兆的心绪却无法停止翻涌。

三哥说的「想来是四弟的字让人拿了去,却被真正的凶手所利用」云云,始终令他耿耿於怀。他抄写的那幅八句题副本,最后是交给了劫英;是妹妹不小心弄丢了,还是……

劫兆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恍惚之间,神龛下的青石板又被挪了开来,他以为是三哥去而复返,仔细一看,却是一条俏生生的纤细俪影。劫英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彷佛在打量着什麽稀奇古怪的东西。

「妹子!你……你怎麽来啦?」劫兆用力眨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没良心!自然是想你啊!」劫英笑吟吟的走过来。或许是因为斗室昏灯之故,劫兆总觉得她小巧尖翘的鼻端有些润红,深邃的褐眼水汪汪的,似比平日更要娇弱惹怜,周身散发着一种楚楚动人的女人味。

劫兆一见她便心情激荡,忽然想起抄本的事,忍不住垮下脸,沉声道:「你拿去糊裱的那幅字呢?怎会到了死人的手里?」劫英低着头轻轻哼笑,兔子般可爱的门牙咬着唇瓣,竟来个相应不理。

劫兆与她亲密无间,见这般神情,心下已凉了半截。他向来宠惯这个心疼的小妹子,从小到大也不知由着她任性了几回,不曾发过什麽脾气,此时却有一股莫名的冤恨委屈冲上脑门,怒道:「是你放的,对不对?是你把那四个字撕下来,放到那女子手里,是也不是?」

劫英猛然抬头,笑意狠烈:「是!是我放的!我不但放了字条,也知道人是谁杀的、珠子是谁盗的。我放字条,原是受了那人的请托。」

劫兆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若非被牢牢绑在椅上,早已仰头栽倒。他见了今日锦春院的景况,认定凶手必是男子,妹妹为了另一个男人可以毫不犹豫的陷害他,两人的关系不言自明。

蛇毒般的妒恨与悲愤腐蚀着他的心,蔓延扩散,逐渐侵透每一个记忆的角落。劫兆半天才回过神,艰难地开口,赫然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几不成声。「你……你为什麽要这样做?为……为什麽要陷害我?」

劫英低头不语,小手背在背后,忽然展颜一笑,抬起头来。

「哥,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麽?变成杀人凶手,变成阶下囚……这些,都是你原本一辈子不会碰到的事,你不觉得现在这样很新鲜麽?你们男人……」她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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